我怎么沒想到呢!?他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問題,我怎么沒有想到河水根本沒有那么深呢?我高估了河流能帶來的保護……
右翼軍隊咆哮著沖向河岸,但他們一靠近水邊,箭雨就從另一邊呼嘯而來。他們不是躲在盾牌后面,就是橫七豎八地躺在沾滿露水的草地上,身上插著箭矢。
隊長們看到這情況,立刻試圖讓右翼的弓箭手朝渡河和過橋的敵軍射擊,但他們也沒法阻止他們前進的步伐。
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的輕騎兵繼續頂著河流和箭矢渡河,步兵們在橋上舉起了盾牌,聚在一起繼續朝著對岸趕去,倒在腳下的同伴并沒有影響他們的速度和決心。
“不,不,不!”亞諾什·巴博尼克呻吟著,一條粗大的青筋開始在他的額頭上跳動,“騎兵!”他大聲命令,“啟動所有騎兵!”
但就在這時,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西邊的森林里傳來數千馬蹄聲,米克洛斯的重騎兵部隊仿佛憑空出現一般,撞向亞諾什的左翼。
安塔爾·巴托率領一千名騎兵沖向敵軍,他的長槍夾在胳膊下,指向前方,用他的馬刺催促著他那匹強壯的戰馬飛奔。
透過他緊閉頭盔上的縫隙,他能看到聚集在一起的雇傭兵們正急忙組成某種防御陣型,他的心跳得似乎比沖鋒的馬蹄還要快。
“讓他們下地獄去吧!”他狂熱地咆哮道,“把他們送到另一個世界!”
“圣喬治!”隊長們喊道,然后千人在后面跟著怒吼,“圣米迦勒!”
兩軍的距離迅速縮短,騎兵以恐怖的力量撞向毫無防備的左翼。從遠處看,重騎兵的楔形陣沒有因為碰撞而減慢半分速度,直接碾過了步兵隊伍。
當然,從近處看的話情況稍有不同,雖然重騎兵在第一次沖鋒中確實造成了可觀的傷害,但敵軍也不是一點反抗也沒有。
鋼鐵碰撞、骨頭碎裂、鮮血飛濺、馬匹嘶鳴,死亡的咆哮和痛苦的嚎叫中夾著褻瀆的咒罵,織成了一曲毀滅之歌。
斯拉沃尼亞軍隊還沒有從突襲的震驚中恢復過來,另一個飛奔的騎兵軍團就從重騎兵的后面出現了。
伊斯特萬·拉克菲率領的兇猛庫曼人騎著他們的短腿馬繞過拼殺的隊伍,鉆到敵人的后方,用短弓射出源源不斷的箭矢。
他們快如閃電,如一場瘟疫一般席卷了戰場,他們的箭矢扎進了敵人的背部、腿部、頸部和手臂,或直接射穿身體。
亞諾什·巴博尼克的軍隊在恐懼之中已經不知道該轉向哪邊,在北邊,米克洛斯的主力隊伍已經要全部過河,在西邊,重騎兵的隊伍正在不斷地向里推進,現在南邊也被一大群輕騎兵包圍了。
拉克菲在左前臂綁著銀龍紅底紋章的盾牌,右手拔出彎刀,帶領庫曼人沖鋒,讓他們自由地使用任何武器,并盡可能地多射幾箭。
他的胸口幾乎要被心臟的劇烈跳動炸開了,但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時,他卻突然笑了起來:攻擊才剛剛開始,敵人的隊伍就已經徹底被擊潰了。
“今天我們要將河水染紅!”他重復了之前的話,“了結他們!”
在庫曼人稱為白龍或是小酋長的拉克菲一聲令下,所有拉開的弓都收了起來,一千名庫曼騎手向敵人撲去。
他們拿起短矛、戰斧、馬刀、劍、釘頭錘和其他武器,拉克菲的新武器也終于嘗到了人血的滋味。
在短暫的交鋒后,重騎兵突然分成兩隊,只有五百人繼續朝著敵人的側翼殺去。
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以鐵一般的嚴厲監督著整個軍隊的渡河,當對面的敵軍完全陷入混亂時,他帶著少量騎兵跟在步兵后面,親自過橋。
“天啊,請保佑我!”他低聲念著他秘密的異教祈禱,耳邊那熟悉的嗡嗡聲越來越大,他的胃開始緊縮,鼻子聞到了溢出的鮮血之中的甜美金屬氣味,這是他世上最熟悉的感覺。
和往常一樣,他在聞到這股氣味后徹底冷靜了下來,驅使著他的士兵們繼續前進。
戰馬的馬蹄不再在石橋上慢跑,而是踩在了浸滿鮮血的岸邊草地上,這位殘殺的藝術家開始了他的創作。
他向右砍,向左切,向前刺,拳腳并用,他不僅想要造成大大小小的傷口,還尋求殺戮。
米克洛斯帶著部下深入敵軍,很快就撕裂了亞諾什潰敗的陣線,直接達到了敵人本營。
然后他允許自己停頓片刻,弄清每支部隊的位置和情況,從馬鞍上望去,從北邊渡河而來的主力部隊已經全部進入了近戰之中,敵人的后方也已經被拉克菲的庫曼騎兵包圍,他們已經沖了進去,撕碎了后防。
他伸長脖子向西望去,看到重騎兵正在有條不紊地向中間推進,速度有些緩慢。
這是,不……
這只有一半數量的重騎兵!
在戰場的最遠處,剩下的五百名騎兵圍成一圈,在戰場上形成了一個詭異的景象。米克洛斯對安塔爾的厭惡瞬間就變成了不可熄滅的怒火。
“這是怎么回事?”他咬牙切齒地咕噥道,“你們這些混蛋到底在干什么!?”
亞諾什·巴博尼克頭暈目眩,全身都被一股恐懼的寒意貫穿。敵人已經在他的營地里橫沖直撞,距離他發號施令的地方只有不到五十匹馬的距離。
完了,一切都結束了,絕望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回蕩,我們都會死在這里!
除非……
“搖旗!”他連忙命令道,“向等待的騎兵隊伍搖旗!是時候讓他們出來了!”
總督的一名隨從抓起他先前準備好的紅旗,高高舉過頭頂,開始焦急地揮舞起來。
很快,東南方向的樹林很快就傳來騷動的聲音,一直躲在里面的兩百名騎兵終于行動起來,他們是總督扭轉戰局的最后希望。
在遠處,亞諾什還注意到圍在左翼邊緣的騎兵,和米克洛斯一樣,他也不知道那里發生了什么。
不管那是怎么了,他自信地想道,他們的一部分騎兵被限制在了左邊,現在真的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他知道兩百名士兵雖然人數不多,但也有創造真正奇跡的可能。
他已經從血戰中幸存下的老兵們講述過數千遍羅茲格尼戰役的傳奇故事,那時,查理·羅貝爾的軍隊損失慘重,他的旗幟都早已倒在了地上,但當科希策的步兵突然出現時,他們很快就取得了勝利。
不少愚蠢的人說上帝在羅茲格尼創造了奇跡,是祂給了查理一場決定王國命運的勝利。然而亞諾什知道,在那場戰斗中創造奇跡的并不是什么上帝,而是一支巧妙地隱藏起來的軍隊。
在戰斗中,經過休息的精力充沛的戰士不僅有著更高的戰斗力,他們還可以給疲憊不堪的戰友們灌輸信心,讓他們能夠重新振作起來,繼續戰斗。
亞諾什看著從東南方向沖來的兩百名輕騎兵,屏住了呼吸。他任命指揮這支隊伍的老隊長騎在最前面,拔出的劍堅定地指向前方,不斷鼓勵著他身后的人前進。
在這危機時刻,總督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兩百名騎兵身上,時間靜止了,他周圍的聲音都變得沉悶了,他看著他的隊伍,祈禱著他們能夠帶來逆轉的奇跡。
奔騰的馬蹄從地上撕下了新鮮的土塊,馬匹肌肉發達的身軀齊齊起伏,幾乎是騰空而起,帶著它們的騎手飛奔而來。
“上帝啊,如果我是按照你的意愿成為這片土地的領主,現在就幫幫我吧!”總督自言自語地祈求著,“請創造一個奇跡,把力量交到我的士兵們手中!把勝利帶給我,我會做您世上最卑微虔誠的仆人!”
一直隱藏在森林的精銳騎兵隊伍終于到達了戰場邊緣,楔子陣型變成了并排的線陣,兩百名騎手沖進了總督軍隊的其余部分。
亞諾什·巴博尼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最好的戰士和他最忠誠的隊長成了叛徒。他還以為自己可以信任他征召的部隊,可他顯然還是低估了米克洛斯的力量和手段。
他的手下被收買了,不僅僅是負責指揮騎兵的隊長,而是那所有的兩百人。那兩百名輕騎兵不僅沒有服從命令,甚至將矛頭轉向了自己的戰友,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殘忍怪物,為了勝利他什么都能做。
這時的亞諾什已經無法再將自己視為總督,他迷茫地下了馬,沒有把韁繩交給任何人,只是棄馬而去,轉身背對著那可怕的景象。
這天早上在洛尼亞河南岸發生的不是一場真正的戰斗,而是一場大屠殺,也是亞諾什·巴博尼克一生經歷過的最大的恥辱。
幾天前還是全克羅地亞、斯拉沃尼亞和達爾馬提亞領主的貴族,在隨從們疑惑的目光中一言不發地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里。
外面傳來的可怕噪音透過厚重的布料,變得更加沉悶,亞諾什摘下頭盔,接著是護肩和護手,最后是腰帶,然后無力地把所有東西都扔在了地上。
他癱倒在他的軟墊扶手椅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前方,就像一個空殼一般,眼中的火焰也永遠熄滅了。
“大人,”他的侍從驚恐地走了進來,“大人,我們已經沒有取勝的可能了!以您忠實仆人的名義,我請求您在為時已晚之前趕緊逃走吧!”
“在為時已晚之前?”總督用幾乎聽不見的沉悶聲音反問道,“現在已經太晚了,這就是……一切結束的時刻,我的孩子。”
但侍從并不想放棄,“大人,我求求您了!”他跪倒在了戰敗者的腳下,“上馬逃走吧!戰斗現在還沒有結束,但他們撐不了多久了,然后……”
“然后他們就會來找我,”亞諾什看著少年的眼睛,“在我的軍隊完蛋之后,接下來就是我,你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大人,”忠誠的侍從點了點頭,“您必須趕快離開這里!”
亞諾什·巴博尼克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后將右手安撫般地放在這個長著稀疏胡子的年輕人肩上。
“戰爭是我的選擇,”他平靜且堅定地說,“如果你想趁早離開,沒有人會怪罪你。但我沒有別的選擇,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本該謙卑地接受國王的要求,但我的野心太大了,我太過自信了……
我哪兒也不去,我的手上已經沾滿了數百人的鮮血,現在只愿上帝能憐憫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