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丘公……”
白漱月凝望著靜悄悄立于承道身前的那道虛影。
或許是因為差距太大的緣故，白漱月并沒有察覺到眼前這道守丘身影有多么的神異。
但既然承道如此鄭重，想來其必定效用非凡。
承道開始分享昔日他登仙那一刻時的感受：“海幽邃，山無垠。但山海皆不可褻瀆，難以近觀。入山海者，必淹沒其中，失神失魂失我。但若是能得師長庇佑，則可近窺山海之秘。旁人日后需要百般琢磨參悟的山海大道，你在登仙那一刻便已經盡覽。”
“從此直至超脫境，都是一片坦途！”
承道的訴說中，白漱月仿佛眼前真的出現了山海連綿、世間一切道理盡歸其中的巍峨景象。
“你借助道網屠仙證道，本就積累豐厚。若是在登仙時，徹悟山海之變。或許成仙那一刻，便是超脫之時！”
白漱月雖不知承道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但對方已經耐著性子跟自己說了這么多、而且承道也不似什么淳樸之人。
若是不答應，怕是走不出這片道網核心。
但白漱月外出高墻，本就是為了尋找合適的修行之法。她能感覺到，在這朔星海內利用道網輔助修行，對她或許會有莫大好處。
于是應下：“我愿承前輩之業，坐鎮道網。”
白漱月答應的爽快，承道的心情愈發大好。
“不過，你現在的身軀，還太過薄弱。需要些許改造……”
“出來吧！”承道視線撇過白漱月身上藏匿著的無量壁，淡淡地說了句。
口氣向來很大的無量壁，此刻卻是老實的很。沒有裝作沒有聽到，而是立刻蹦了出來。
“你我，也算同族。今日既見，也是緣分一場。師尊曾點畫我，而我……”
“今日就送你一場造化！”
這么說著，承道剎那間莫名消失在二人面前。
只是好似一陣微風吹拂，橫縱交錯的道網，頓時蕩起陣陣漣漪。
道弦扭曲彎轉，形成一個空洞，直接暴露其核心最深處。
白漱月跟無量壁，徑直墜入空出來的圓中。
周遭一片黑暗，不見事物。就連道網中泛著幽藍光芒的道弦，也是高懸九天的樣子，似乎距離此處極其遙遠。
但隨著風勢漸大，黑暗也逐漸被朵朵光明照亮。
白漱月看向周圍不時閃現光影，竟發現那似乎是山海之相！
并且不僅只是虛幻影像，她甚至真的能從其中，悟出山海種種道則！
“玉不琢、不成器。”
“你雖曾在圣君門前當值，但終究是物罷了。想要在這片山海中，走的更遠，終究要化物為人！”承道滿是感慨的說著。
同時，連綿山影，朝著無量壁當頭壓下。
“前輩饒……”
“莫要聒噪！這點苦難都承受不住，如何能真正蛻變！”無量壁慘叫還沒發出聲，便被承道冷哼一聲、粗暴打斷。
“山來！”
承道一聲低喝，此處宛若陰云連綿的山影快速匯聚、壓縮，最終形成一座宛若實體的黑色山峰，狠狠鎮壓在無量壁身上。
無量壁便連丁點哀嚎都發不出了。
“水來！”
上方的無垠之海，在承道的指引下，也是逐漸匯聚。化作一條白色匹練，從黑色山峰頂部，轟然落下。山水膨脹，卻出人意料的沒有多大的轟鳴之聲。
而只是宛若山間溪泉，叮咚流響，沁人心脾。
山水自成一體，自我循環。
水流沖至山底，倏忽消失不見。下一刻，又復現于山頂數百丈，繼續激流而下。
山水流轉，生生不息。
“有朝一日，水盡、山崩，就是你化物成人之時！”
說著這番話，承道這才徐徐顯出身影。
創造出這一幅山水造化，對承道而言似乎也是場不俗的消耗。
又恢復了先前的老者模樣。
他指著眼前的黑山白水，對白漱月說道：“你只需盤坐此山水間，便可借勢，抵御道網核心壓力。”
“此山水造化，蘊含我這些年諸多感悟，不僅對它有啟靈之功，對你也是大有裨益。你坐鎮道網時，不妨一齊參悟。”
“你越強，道網對你的壓力也就越小。你也就能調用愈發強大的道網力量。”
“坐鎮道網，對你可謂是有百益而無一害。若非你資質非凡，我也不會將如此重擔，交給你。”
“不過，在你證道超脫，能夠分化出承道虛影，代替承受道網之前。你卻是再也不能離開這里半步了。”
白漱月看到，頭頂原本扭曲的萬千道弦，正在慢慢恢復正常。那圓形缺口，逐漸消失。無盡的黑暗中，唯有黑山白水，屹立此間。
“”接下來，我傳你虛影承道之法。”
承道虛影同樣消失不見，唯有一道道聲響，不斷回蕩。
白漱月凝神聆聽。
這虛影承道的法門，的確非凡。
白漱月好似看到了守丘公，背對蒼生、坐山望海，一人撐起將傾之天的震撼場面。
當她從這玄妙神通的參悟中清醒過來之后，承道卻是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
既不在道網核心深處，也不在道網之中。
不知去向何方了。
竟好似脫困籠中之鳥，走的這般迅速、干脆。
好在還有數條傳訊留下：“下界仍有諸多星海殘存，不過卻被道湮隔絕，宛若大海中零星島嶼。你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那距離朔星海最近的，光吾星海。”
“朔星海內，雖仍有真仙對立。但只三三兩兩，不足畏懼……”
白漱月仔細看完承道的囑托，而后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她嘗試了下，密布幽暗，宛若枷鎖。身處道網核心中，幾乎如同整個道網的重量加身。若不是此刻她坐在白水黑山上，怕不是當場就會被碾的粉碎。
“除了道網本身的束縛之外，還有承道留下的些許禁制……看來，不到一定境界，是離不開此處了。”白漱月微微搖頭，內心卻并不怎么在意。
此地雖跟囚籠無異，但對她而言，只要自盡、開啟下一世，便隨時可以離開。
“也的確是個悟道修行的好場所。”
沒有條條框框的規則限制，一念之間，便可盡觀道網中收束道則。
跟其他被封禁的無名，富貴、巖堅，還能不時閑聊幾番，聽取昔日仙界秘聞。
更有承道所留山海感悟可供參悟。
跟玄黃界比起來，此處當真是一難得的修煉凈土。
白漱月沉浸其中，潛心修煉。
事實上，道網自有其運轉體系。即便她不出面，道網也能自行擴張、發展。
名為朔星海治事會以及仙狩的組織，狩獵星海殘存真仙，壯大己身。
只有在遇到實在無法敵對的無名真仙時，才會激發調用大規模的道網力量。
這便是白漱月需要出力的時候了。
好在這樣的時機并不多，對于白漱月而言，也并非難事。
仙狩中雖凡人居多，然他們修行特殊法門、對道網的研究利用，已近乎登峰造極。
白漱月作為協調，將道網之力鐫刻入他們體內。
道網覆蓋所在，他們威能，幾乎跟無名真仙無異。
白漱月坐鎮道網核心三百年，也只發生過三次對應無名真仙的狀況。
無一例外，全都以道網一方獲勝收場。
白漱月也終于明白，為何承道會說真仙一方不足為懼了。
世上仙路已斷，殘存真仙數量有限，每被朔星海捕獲一名、自身有生力量就少一分。
反觀道網，每次都能將捕獲真仙、化作增加道網的力量源泉。至于在與真仙戰斗中的損耗……
凡人生生不盡，朔星海治事會也有完善的選拔人才手段。
此消彼長，真仙那方的落敗，早已經是定局了。
至于朔星海之外，那光吾星海……
對承道的警告極其重視，雖然對方數次有要交流的意思，但白漱月最終都決議不予理睬。
掌控著道網核心力量，雖然朔星海有些勢力對此持有不同意見，卻也無法違抗。
又過了七百年，朔星海已經無仙可補。
幾尊無名，已經盡被捉拿鎮壓。
朔星海自此風平浪靜。
這一日。
“媽的，被騙了。”
白漱月立于黑山白水之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近千年的時光，對于她而言，卻似乎只是轉瞬之間。
昔日承道畫大餅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但歷經千年世事，白漱月已然知曉當初承道為什么會著急離開了。
“朔星海封閉孤島，所能觀測搜集到所有資源，也不足供給一尊超脫誕生。”
這是白漱月坐而悟道千年后，所得出的結論。
輪回三十世的迭加，她的當真性非凡。
再加上道網核心深處這得天獨厚的修行條件。
可以說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都能一步步艱難達成。
但實際上……
在某一刻，她的修行就陷入了瓶頸。
如果說，參悟十種道途，所能得的收獲為十的話。那么參悟百種道途所得，只有二十。而往后哪怕參悟再多，也超不過三十之限。
“這也是為何，世上絕大多數真仙，都是先證無名，再尋超脫。”
“無量壁所提的屠仙證道路，固然沒錯。可……”
白漱月微微搖頭：“卻是建立在有足夠多的仙，去給我屠的基礎上。”
“若是仙界仍在，或許還能夠輕易達成。現在么……”
“真仙還是有些太過稀有了。”
白漱月低頭，看向被鎮壓在黑山下的無量壁。
如果說承道在某些方面，哄騙了她的話。那么承道對無量壁，則是出奇的好了。
千年歲月里，黑山白水令她受益無窮。甚至不輸于在道網中收獲。
不過相較于無量壁的變化，則是小巫見大巫了。
被鎮壓初始，無量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但五百年后，卻是已經能小聲哼唧幾句了。
千年過去，已然能時不時說出一兩句完整的話。
“別擔心，朔星海沒有真仙、其他星海不還有么？等大爺我出關，就帶你大殺四方！”
千年里，白漱月已經聽過不下百次無量壁的這種承諾。
此刻她無奈問道：“上次我問你，什么時候能夠脫困而出。你說快了。”
“但這么長時間過去，我怎么看你一點變化都沒有？”
視線隱隱能穿透黑山白水，看到其內被鎮壓的無量壁。
相較于千年之前，的確變化巨大。
水流潺潺，好似刻刀。日夜不停地的雕琢之下，宛若人類的胚胎，正在其中孕育。
但這么多年，也只形成了一個大致的模子罷了。
不說五官，就連四肢都還沒有成型。
面對白漱月的質疑，無量壁過了許久，方才又憋出了句：“這才過去千年，大爺能有如此變化，已經是驚世駭俗了！”
“承道前輩從頑石化形用了多久，你知道嗎？萬萬年計！相較之下，我已經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不理無量壁的辯解，白漱月輕踩腳下黑山。
白水的流動沖刷速度，似乎因此快了幾分。
“啊啊啊……”
“受不住了、受不住了。”
無視了無量壁的哀嚎，白漱月繼續催動黑山白水的運轉。
此地參悟千年，不說已經盡得此間山海真意，這般最起碼得操縱、還是能做到的。
直到無量壁徹底沒了聲息，再老實經受改造，白漱月這才嘆了口氣。
枯坐千年，也只能這般，聊以慰藉了。
說實話，在道網中被困千年，她有些坐不住了。
要知道，就算此前輪回三十世加起來的時間，也沒有這次的閉關修行多。
而且輪回之中，終歸還能見到各色風景，人與事。
但在這道網之內，只有無盡的黑暗。以及仿佛亙古不變的幽藍色道弦。
朔星海中，蕓蕓眾生，也仿佛跟她無關。
根本沒有任何的歸屬感。
最重要的是……
她想她的侄兒了。
“凡兒，恐怕已經早就化作塵土了吧。”
縱使千年過去，李凡的容貌也沒有變得模糊。反而歷久彌新，不時浮現在白漱月眼前。
“若不是還想看看，無量壁蛻變為人后究竟什么模樣。我早就結束這一世輪回了。”
白漱月無奈想道。
但事才開了個頭，半途而廢，也并非她的作風。
“況且，也仍需找到突破之法才是。”
“難不成，當真要向光吾星海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