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儼然成了蘇璟的代課老師,將蘇璟所教導的東西,一一的傳授給他的弟弟們。
連續幾日,都是如此。
朱元璋也樂見其成,朱標這么做,是有益于提升他在老朱其他兒子面前的威嚴的。
兄友弟恭,這是朱元璋對自己兒子們的要求。
無論是在百姓中的愛戴,還是在群臣中的威嚴,亦或者是在兄弟間的和睦。
朱標都必須要具備。
太子,就是應該方方面面全部都做到最好,將來才好繼承大統。
只不過,此時有兩人的心情卻不是那么的好。
治書侍御史文原吉和太子賓客范顯祖。
這兩人都是大本堂的老師,雖然沒有宋濂那么有聲望,學問也沒有宋濂那么深厚。
但當個講師還是可以的。
而這些天朱標給他的弟弟們講課的時候,這兩人也是旁聽了一些。
作為被儒學深刻影響過的兩人,對于朱標口中的那些知識,并不沒有如同皇子們或是卡奧斯一般的震驚。
他們只覺得太子朱標學的都是些旁門左道。
“文大人,我以為此事不可再繼續下去了。”
大本堂外,范顯祖朝著文原吉說道,神情相當的嚴肅。
文原吉點頭:“范大人說的不錯,我未曾想過,太子竟然學的都是這些東西。”
“那位蘇先生,怕是欺世盜名之輩!”
說道蘇璟,這文原吉的臉色立刻就變得十分憤慨。
教導太子,不讓他學儒家經典,亦不學圣人之言,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太子日后還能成長在正確的道路上嗎?
“可惜,陛下對于那位蘇先生,似乎相當看重,我們人微言輕,就是真的建言,怕是也沒什么用。”
范顯祖嘆了口氣道。
蘇璟在皇宮中的名聲不小,不少人都聽說過。
他這位太子師,可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都能碰瓷的。
文原吉道:“難道就讓太子在這歧途之上越走越遠嗎?此事若是長久,則于天下讀書人都大為不利啊!”
“文大人所言甚是,太子殿下如實繼續被那蘇先生教導,日后儒學式微也是有可能的。”
范顯祖附和道。
終究是屁股決定腦袋,這兩人關心的還是儒家的地位問題。
自從董仲舒提出天人感應之思想,儒家便成為了最符合皇家統治的學說,儒學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儒生亦是一樣。
如今的大明,儒學儒道更是讀書人的必修科目。
但若是太子朱標不再學儒,等到他即位成為皇帝的時候,儒家的地位,還能像現在這樣嗎?
危機感,籠罩在文原吉和范顯祖兩人的心頭。
只不過,兩人也清楚現在的局面,自己出頭,分量不夠。
真惹惱了朱元璋,怕是會吃不了兜著走。
太子朱標,現在也不是什么小孩了。
不久前那空印案監斬,殺的是人頭滾滾,殺的是百官膽寒。
還是一個字:怕!
文原吉和范顯祖相顧無言,氣氛有些沉默。
而此刻的大本堂內,朱標還在講解著經濟學的原理知識。
“文大人,我以為我們不能再等了。”
范顯祖臉色一沉道。
文原吉看了一眼大本堂內的情況,點頭道:“的確如此,范大人可是要上奏?我與范大人一起!”
此刻的文原吉,已經抱著要沖鋒的信念了,哪怕是被朱元璋厭惡,那也是必須要做的。
然而,范顯祖卻搖頭道:“文大人,你我人微言輕,我有更好的辦法。”
“嗯?范大人還請細說。”
文原吉當即來了興趣,這不要自己沖的辦法,到底是什么?
范顯祖當即靠到文原吉的耳邊一陣耳語。
片刻之后,文原吉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興奮之色道:“范大人此法不錯,我們這就動身吧。”
兩人當即便請假離開了大本堂,直接出了紫禁城。
他們的目標,正是太子五經講師宋濂。
宋府。
自從太子朱標前往蘇璟身邊學習,他去大本堂授課的次數就大大的減少了。
整個人也低調了許多,朝堂之上基本處于一個隱身的狀態。
但他并沒有閑著,而是趁著這個機會,加快修訂《元史》。
這還是洪武元年,朱元璋給他下詔指定的任務,由宋濂和王袆擔任《元史》總裁官,主修元史。
修訂上朝史書,這是一件非常重大和重要的工程。
宋濂能被委以這樣的重任,足以說明他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
即便因為之前的事情,讓老朱心生不滿,但也沒有因此降罪什么的。
所以呢,宋濂在修《元史》這件事上,是分外的賣力。
如今,第一本修訂好的《元史》已經在宋濂的手中了。
“景濂兄,總算是完成了啊!”
此刻的宋濂家中,王袆也在,二人同是總裁官,通力合作,關系也是不錯。
“子充,還是多虧了你啊!”
宋濂看向王袆,神色的激動無法掩飾。
修《元史》是個大工程,王袆在其中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宋濂并不是小肚雞腸的人,這點胸懷還是有的。
王袆立刻道:“我們總算是沒有辜負陛下所托,我們還是速速入宮,向陛下匯報這個喜訊吧。”
當初是老朱下的詔令,這會完成了,向他匯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可是大功一件。
“也好,那我們便同去吧。”
宋濂點點頭道。
他聽說朱標回來了,身為太子師,他教導朱標的時間是最長的。
即便是之前有些不愉快,但這并不妨礙他和朱標之間的感情。
順道去看看朱標也是好的。
就在這時,兩道身影出現在宋濂和王袆的面前。
“宋大人,王大人,看來下官來的正巧了。”
范顯祖朝著兩人拱手作揖,相當的尊敬。
一旁的文原吉也是同樣行禮道:“宋大人,王大人。”
宋濂微微一愣,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這自己太子朱標去了蘇璟那里之后,自己這個太子師的地位,那是直線下降。
很多之前關系還不錯的官員,后面都不怎么聯系了。
畢竟太子都被蘇璟搶走了,宋濂這個最大的太子師,處境必然是尷尬的。
像是文原吉和范顯祖兩人,已經有些日子沒見過了。
人情冷暖這種事,宋濂是清楚的。
他也沒意外,劉伯溫的話,他可是還記著呢。
“文大人,范大人,你們前來所為何事啊?”
宋濂雖然不解,但還是朝著文原吉和范顯祖問道,臉色并無異樣。
這蘇璟一事,給他了很大的教訓。
有些事,面上就是得做好了。
范顯祖卻說這一茬,而是直接看向了宋濂手中的《元史》。
“宋大人,這《元史》已經編撰修訂好了?”
范顯祖朝著宋濂問道。
宋濂點點頭道:“沒錯,剛修訂完,正要進宮面呈陛下。”
“恭喜宋大人,恭喜王大人!”
范顯祖當即朝著宋濂和王袆拱手恭喜道。
文原吉也是立刻附和道:“《元史》乃是陛下親自下詔令兩位大人主修,如今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兩位大人便已經修訂完,陛下若是知道,必然大喜!文原吉在此恭喜兩位大人了。”
雖然知道是拍馬屁,但這好聽的話,誰都喜歡聽。
“文大人和范大人說笑了,我們不過是完成陛下的囑托而已,算不得什么。”
王袆笑著回答道,臉上的喜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宋濂的臉色卻沒有多高興,只是繼續問道:“兩位大人到底有何事?應該不只是來道謝的吧。”
文原吉和范顯祖對視了一眼,然后一同開口道:
“宋大人,確有一事,事關天下讀書人的命運,還請宋大人出面!”
說話的同時,兩人也是朝著宋濂直接躬身行起了大禮,就差沒跪下了。
這態度,相當的誠懇,也只是把懸念拉到頂了。
王袆看著兩人,臉色怪異。
他又看向宋濂,似乎想從宋濂的臉上得到一些什么。
天下讀書人的命運。
這事,是不是有些太夸張了。
宋濂面色微微一沉,但比王袆看上去要鎮定的多。
他說道:“兩位大人是否說笑了,我宋濂何德何能,天下讀書人的大事,我可左右不了。”
雖然不知道文原吉和范顯祖所為何事,但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大概率和蘇璟有關。
聽到這話,文原吉當即道:“宋大人,近日太子歸來一事,想必您應該是知道的吧。”
太子朱標!
宋濂聞言,心頭立刻警惕起來。
他點點頭道:“確實略有耳聞,不知道文大人所言,究竟與太子是何關系?”
凡是涉及到太子朱標的事情,必然都繞不開蘇璟。
宋濂相當的謹慎。
這讓一旁的范顯祖有些詫異,自己和文原吉都把事情說的這么嚴重了,宋濂的反應竟然還是如此的平淡。
不應該啊!
文原吉繼續道:“宋大人,太子這幾日在大本堂內講課,講的都是那位蘇先生教導的內容,我與范大人旁聽幾日,一致認為太子殿下已入歧途,若是不行糾正,那便是大大的禍患啊!”
太子入歧途!
文原吉這話,已經有些危險的味道了。
即便是和他一起來的范顯祖都是有些驚慌,他忙補充道:
“文大人的意思是那位蘇先生教導太子的都是旁門左道之學,先賢經典,圣人之言那是分毫沒有,太子殿下涉世未深,這才被其蒙騙!還請宋大人出面告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必能勘破騙局。”
范顯祖可不敢說太子朱標的不好,最多就是受蒙蔽。
老朱對于朱標的護短,那是到了一定境界的。
除了他自己,其他人敢說朱標的不好,大概率要倒霉。
當然,蘇璟暫時是個例外。
“宋大人,文原吉知道太子殿下與您關系深厚,此事只有靠宋大人了,否則這天下讀書人的未來,危矣!”
文原吉十分真切的說道。
只有太子朱標接受儒家教育,不斷的深化,內心徹底的認同了儒學。
儒學的地位才能穩固,他們這些精研儒學經典的讀書人,才能一直保持著現在的地位。
這不是在危言聳聽,這是文原吉內心無比認可的事實。
他相信,身為大儒的宋濂,肯定是清楚這個道理的。
“竟有此事嗎?”
王袆聽著文原吉和范顯祖的話,臉上也露出了震撼之色。
他對于蘇璟的了解不多,這一年多來,也是基本上在修《元史》。
如今聽到兩人這么一說,頓時覺得事情變得嚴重起來了。
王袆也是個儒學大家,內心對于儒學正統十分的認可。
聽說太子朱標儒學經典不學,圣人之言也不學,這可是大事。
“千真萬確啊!王大人,我與文大人在大本堂聽了幾天了,太子殿下講的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術,旁門左道而已。”
范顯祖急切的說道:“王大人若是不信,現在就可以入宮,太子殿下可還在繼續講呢。”
此刻王袆也有些坐不住了,朝著宋濂道:“景濂兄,此事的確嚴重,看來伱我二人,都不能坐視不理了。”
太子殿下不學儒家經典了,轉而學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可是會動搖讀書人根基的大事。
“宋大人,您是太子五經講師,此事唯有您出面才行啊!”
范顯祖再次朝著宋濂請求道。
他和文原吉的分量不夠,但宋濂的分量就大多了。
尤其是這才剛剛將《元史》修訂完成,是大功一件。
這事能成!
范顯祖內心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然而。
“子充,莫要急躁。”
宋濂朝著王袆說道:“此事尚且不明,不用著急下定論。”
范顯祖和文原吉都愣了。
尚且不明?
不著急下定論?
難道是他倆還沒把事情的嚴重性描述出來嗎?
不應該啊!
連王袆都主動輕盈了,這宋濂為何還能無動于衷呢?
“宋大人,若是不信我二人的話,可以自行前去大本堂內了解,相信宋大人會看到”
“不用說了,這些我知道。”
范顯祖還想繼續勸說,宋濂直接打斷了他說道:“待我將《元史》交由陛下,自會了解,兩位大人,請回吧。”
話說到這份上,宋濂已經是在趕客了。
王袆有些不解,想要說些什么,但宋濂直接眼神制止了他。
文原吉和范顯祖感覺到了不對,但具體是哪里不對又不知道。
“那就不叨擾宋大人了。”
兩人自知多說無益,便直接轉身離開了。
宋濂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微微搖頭道:“人心難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