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冒昧一問，蘇璟前往山東，所為何事？”
朱亮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了。
朱亮祖的確挺莽的，但也沒那么蠢。
現在的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只是，作為淮西集團邊緣人的他，這會可是被注視著呢。
朱元璋淡淡道：“永嘉侯，今日乃是宴會，不談國事，到此為止吧。”
不談國事！
一句話直接把朱亮祖給打發了。
明明剛才崔亮說的也是國事，待遇就完全不一樣。
這其中的意思，懂的都懂。
然而，群臣并沒有時間去嘲笑朱亮祖，因為朱元璋這話里，透露出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
蘇璟辦的事，是國事！
“是，陛下，臣失言了。”
朱亮祖返回自己的座位，面色有點難看。
“無需在意，繼續吃吧。”
朱元璋大手一揮，重新將宴會帶入了正常的節奏。
宴會持續整整一個多時辰，這才結束。
要不是百官之中，有不少年紀大的，得早些回去休息，時間還能持續的更久些。
“馬主事，你這是干什么呢？”
下桌的位置上，馬致遠將一些還算完整的菜品打包塞到了衣袖和胸口。
被一旁的同僚提及，馬致遠臉色不是太好，但手中的動作沒停。
“打包呀，這不是很明顯么。”
另一個同僚笑道：“馬主事，你呀，真是太老實了。”
“竟然混的連陛下的宴席都要打包的地步，真是不知道說你什么好了。”
馬致遠低著頭沒說話，難堪是肯定難堪的。
但一想到家中的妻兒，他再難堪，也得接著打包。
“你在做什么？”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拜見陛下！”xN。
這一眾官員那是立刻就跪下了，戰戰兢兢。
他們是怎么也沒有想到，朱元璋竟然會到下桌這里來。
馬致遠更是手忙腳亂，因為衣服里塞了不少打包的食物，又要下跪行禮，所以姿勢很是怪異。
朱元璋看向馬致遠道：“你，叫什么？是何官職？”
馬致遠立刻回答道：“回稟陛下，臣戶部度支科主事馬致遠。”
朱元璋眉頭一蹙道：“馬致遠，你衣袖里裝的是什么？”
這宴會結束，群臣退場，本來是個很尋常的事情。
但朱元璋的眼神不錯，這下桌偏僻的位置，他瞧見了馬致遠不知道在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這才有了現在的一幕。
馬致遠身子一震，回答道：“啟稟陛下，臣見這些食物沒吃完，所以打包了一些，想帶回家給家里人嘗嘗，請陛下恕罪！”
說謊沒有任何的意義，馬致遠老老實實的交代，并把打包的食物都拿了出來。
一旁的幾個同僚心里那叫一個苦，沒想到自己多了句嘴，竟然就發生了這種事。
堂堂一個六品主事，竟然在這打包，實在是丟人啊！
“恕罪？”
朱元璋看著馬致遠道：“朕又沒怪你，恕什么罪，打包食物而已，你沒罪。”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馬致遠有些猝不及防，就連跪在旁邊的同僚也是懵了。
“臣謝陛下圣恩。”
馬致遠立刻跪下朝著朱元璋感謝。
不管朱元璋怎么想，自己沒事就好。
朱元璋笑著說道：“糧食寶貴，沒吃完知道打包帶走，你很好，朕不僅不怪罪你，還要夸你，做的很好！”
作為窮苦百姓出身，甚至為了生存還去要過飯。
朱元璋深知糧食的珍貴，打包的行為在他看來，不僅不會丟面子，反倒是愛惜糧食的體現。
“臣惶恐，謝陛下圣恩。”
馬致遠立刻跪下叩拜，眼中飽含熱淚。
這才是他效忠的陛下。
至于另外幾個同僚，已經徹底懵圈。
打包個食物，竟然因此受到了朱元璋的夸贊，早知道他們也打包了！
但現在明顯太晚了。
“來人，幫著多打包一些，天氣冷，這些菜可以放的時間也長。”
朱元璋又喊來幾個太監幫著馬致遠一起打包。
馬致遠感激涕零，內心無比感動。
要是蘇璟在這，肯定要吐槽一兩句了。
你說你怎么也是個皇帝，都這么高興了，夸獎之外，竟然就是找幾個人多幫著打包一點剩菜。
摳是真的摳！
除了對朱家人大方點，對于大臣，尤其是這些普通的臣子，真是摳到一定份上了。
隨著馬致遠等人的離開，這場盛大的晚宴也就此結束。
朱元璋看了一眼時辰，再度朝著奉先殿走去。
即便是春節了，他依舊要處理政務。
“重八，今日就算了吧。”
馬皇后來到朱元璋的身旁，勸說道：“一年到頭都沒休息幾天，一天而已，沒事的。”
朱元璋想了想點頭道：“妹子說的也是，那就去看看兒子們，順便考校一下他們的課業如何。”
朱樉原本還想著吃完了可以開心一會了，哪里想到，竟然還有這種后續。
坤寧宮內，朱元璋和馬皇后坐在塌上，面前是一眾皇子。
因為是春節，也就沒在大本堂那么嚴肅的地方了。
馬皇后的坤寧宮，正合適。
“老二，現在這里你最大，你先來。”
朱元璋看向朱樉道。
“是，父皇。”
朱樉緊張不已，這考校環節，是他最沒底的事。
本來之前還有個大哥朱標在前，哪怕答不上來，朱標也會幫著說幾句好話。
今年朱標不在，朱樉只能獨自承受了。
朱元璋淡淡道：“你說說，天地君親師，怎么理解。”
因為知道老二朱樉的水平，所以朱元璋也沒問多難。
這天地君親師，已經屬于相當基礎的東西了。
“天地君親師，指的是天最大，地次之，然后是君王，親人和老師。”
朱樉回答的很快。
朱元璋點點頭，還算滿意，他繼續等待著朱樉的后續。
但卻遲遲沒有聽到后續的內容。
“嗯？老二，這就沒了嗎？”
朱元璋皺眉問道。
朱樉詫異道：“父皇，這不就回答完了嗎？”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朱元璋的心頭火氣有點上漲，果然自己就不該對朱樉有太大的期盼。
“你，先站著！”
朱元璋臉色一板，直接讓朱樉罰站了。
朱樉還是有點懵，自己都答出來了，怎么還要罰站呢？
“老三，你來告訴他，怎么理解天地君親師。”
朱元璋轉而朝著朱棡問道。
朱棡回答道：“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
“故天地有綱常，國君為先，親者，父母雙親也……”
朱棡的回答就很不一樣了，直接來了一撥引經據典。
這聽得朱樉是一愣一愣的，沒想到這題得這樣回答。
好吧，自己被罰站不冤枉。
回到家里的馬致遠，當即把打包的食物拿了出來。
病愈的兒子見到這些吃食，立刻興奮起來。
馬致遠招呼起妻子和管家，一起吃。
雖然是剩菜，但可比平日里吃的好了許多。
因為給兒子馬琪治病，家里早就沒錢了。
那些個抓藥的費用，馬致遠還在攢著，他不想自己墮落。
這些恩惠如果不還回去的話，那就是貪腐的證據。
今天他還受到了朱元璋的夸贊，越是這樣，就越是不能辜負自己的理想。
得堅持下去！
此時的丞相府，朱亮祖正在拜見李善長。
對于朱亮祖這個永嘉侯，其實李善長并不是很想管。
這人是雖說是淮西人，但并不是當年那一批和朱元璋一起征戰天下的老部下。
不過是打不過朱元璋，后來兵敗被招降的罷了。
因為有些軍功，被封了個永嘉侯。
“丞相，今日陛下所言，對于蘇璟那是頗為信任，等到太子殿下回來，這朝局怕是要大變啊！”
朱亮祖言辭急切的說道。
太子朱標回來，那就是蘇璟回來。
現在的蘇璟，已經是朱元璋口中的大明能臣，為大明國事奔波。
這要是回來了，那還了得！
李善長淡淡道：“永嘉侯，你我皆是陛下的臣子，蘇璟也是，朝局有什么變不變的，只要為陛下效力，那就是好事。”
面對朱亮祖的急切進攻，李善長直接一波接化發輕松化解。
這就讓朱亮祖尬住了。
李善長是丞相，他是淮西集團的領頭，他要是不出手，自己沖在前面，那不是傻逼么。
“丞相，我們自然是為了陛下效力，但這蘇璟若是來了，這朝局豈不是被他攪成一攤渾水了，而且陛下如此信任他，太子殿下也信任他，這將來我們的位置，豈不是不保。”
朱亮祖直接將現實的情況給說了出來，毫無遮攔。
“永嘉侯，慎言！”
李善長面色一變，立刻朝著朱亮祖警告道。
好家伙，真是對朱元璋的能力一無所知是吧？
朱亮祖卻不以為意道：“丞相，這里是您的府上，有什么好擔心的，現在我們要擔心的，還是蘇璟的問題。”
太莽了！
這朱亮祖莽的蘇璟都有些害怕。
“永嘉侯，蘇璟的事情陛下自有定奪，我身體不適，你請回吧。”
李善長直接朝著朱亮祖下了逐客令。
這家伙，簡直就是個定時炸彈。
這種口無遮攔的性格，日后肯定會被朱元璋給猜忌，大概率沒什么好下場。
朱亮祖無奈，只能離開了丞相府。
“可惡，竟然都裝死，讓我一個人上是吧！我要是不好過，你們一個個都別想好過！”
朱亮祖咬牙切齒道！
“永嘉侯。”
就在丞相府外，胡惟庸喊住了朱亮祖。
“胡少卿？”
朱亮祖看獎胡惟庸，頗為意外，畢竟和他們這些被大封的功臣相比，胡惟庸的資歷很淺。
在朱亮祖的眼里，胡惟庸就是個小蝦米。
“你有什么事嗎？”
朱亮祖問道，語氣十分的隨意。
胡惟庸也不惱，只是小聲道：“永嘉侯可是為了蘇璟的事情而來的？”
朱亮祖臉色微變，但還是點點頭道：“不錯，怎么了？”
“可否借一步說話。”
胡惟庸側身，做出了一個請。
“好，那我就看看胡少卿有什么想說的。”
朱亮祖隨即跟著胡惟庸便走了。
萊州府。
新的一年已經到來，小院內，朱標正準備點燃新年的第一串鞭炮。
朱標小心翼翼的將火折子靠上引線，只見引線被點燃，朱標便飛快的跑到了遠處。
啪啪啪啪啪啪……
一連串的鞭炮聲響起，與之相應對的還有別家的鞭炮聲。
“新年到，新年好，牛懿，來，為師的紅包，收好。”
蘇璟從懷里掏出一個紅包，直接遞給了朱標。
“謝蘇師。”
朱標沒有拒絕，他知道這是蘇璟的一番心意，直接就收下了。
蘇璟轉頭看向沐英笑道：“文英兄，你就沒有了啊。”
“蘇先生真會開玩笑。”
沐英笑著說道，他已經習慣了蘇璟這般打趣的風格。
蘇璟說道：“今日無事，咱們也沒有什么親戚朋友要走訪，不如去看海如何？這冬天的大海，我還沒見過呢。”
新年第一天，按照習俗，是得走親戚的。
不過蘇璟三人在這萊州府里，并沒有親戚朋友，啥事沒有。
“好，但憑蘇先生吩咐。”
沐英立刻點頭答應，蘇璟的要求，他基本不考慮直接答應。
朱標在一旁說道：“蘇師，這海禁在，怕是不太好過去。”
明朝的海禁還是相當嚴格的，朱標有些擔心到時候被攔住。
蘇璟笑道：“我們有你的木大哥啊，只是三個人看看，應該沒什么問題，這個天也出不了海。”
“放心啊，我前些日子已經和他們邊防熟了，沒問題的。”
沐英點點頭道。
他可是在這萊州府邊防教導了好多天的鴛鴦陣和狼憲用法，人早熟悉了。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沒什么意見了。”
朱標聞言，不再反對。
三人返回屋內，穿好御寒的衣服，帶好手套帽子等全部裝備，這就出發了。
一個多時辰之后，三人來到了海邊。
冬日的海岸邊，人煙稀少。
不，應該是海禁的原因。
海風吹拂，雖然很冷，卻有著一股別樣的感受。
蘇璟緩緩前行，明朝的大海，和自己前世見到的大海，好像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入眼處，蘇璟看到了一塊大石頭矗立。
他快步跑了過去，爬到石頭上，看著大海大喊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