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之惡，無法估量。
蘇璟的話語，讓朱元璋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不行，明天恐怕太遲了，今晚就得過去。”
朱標臉色一沉道。
既然知道對方可能做了如此暴行，那就拖不得。
“我去吧，我一個人快。”
沐英主動開口道。
這客棧距離軍營還是比較遠的，沐英孤身一人前往，更加的快速。
“不，今晚不要再去了。”
蘇璟直接制止了沐英和朱標道：“既然人家可以做出這種事來，這么晚過去，那什么都有可能發生。”
蘇璟向來不介意將人想象的壞一點，就算要打抱不平，也得注意自身的安全。
“蘇先生，不至于的，他們還不敢動我。”
沐英朝著蘇璟說道。
他可是已經展露了朱元璋義子的身份，就算那些家伙再膽大，也沒這個膽子的。
這要是真是明知沐英的身份還動手，已經與謀反沒有任何區別了。
這罪，殺頭都是輕的，誅九族也很正常。
沐英相信，這新上任的主將或許護短，但應該沒蠢到這份上。
“算了吧，沐大哥，還是明天再去，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朱標勸起了沐英。
雖然他也知道沐英的身份，對方惱羞成怒直接動手的可能性極低。
但蘇璟所說的人性之惡，未嘗沒有道理。
這事，朱標也感覺自己處理的太急躁了。
沐英見狀也是點點頭道：“那好吧，那就明日再去看看。”
蘇璟看著兩人道：“看的出來，你們兩個對于這種事都很驚訝對吧。”
沐英和朱標在看到掌柜換人的第一時間，臉上就差寫字了。
“蘇先生，我也是當兵的，對于出現這種事，實在是無法相信，大明的軍隊，一直都是要求嚴肅軍紀的，我實在是無法相信會發生這種事。”
沐英憤然道。
領兵多年，沐英深受朱元璋的影響，部下軍隊也是非常的受百姓愛戴。
沐英只覺得，大明的軍隊都被抹黑了。
朱標說道：“蘇師，為何會這樣，當初張將軍不是做的很好，而且他也被升職了，后來之人，為何還要魚肉百姓？學生真想不通。”
張永先的升職，和朱標有著很大的關系。
太子提及了一個地方縣城的軍官，朱元璋就記住了。
加上當時那當街和掌柜道歉的事情，自然博得了朱元璋的好感。
在朱標想來，這是一個正向的引導。
愛護百姓，便可以得到升職，如此一來，后繼者就會和張永先一樣，繼續關愛百姓。
那些兵卒報復的事情，不應該會發生才對。
“牛懿，你想的太簡單了。”
蘇璟看向朱標道：“張永先的事情，你和你爹寫信說了吧。”
朱標點頭道：“是的，蘇師，這樣的軍官，學生自然是要向父親舉薦的。”
蘇璟攤手道：“這不就對了，如果沒有你來嘉祥縣呢，這里距離應天府不算太遠，但嘉祥縣發生的事情，你認為能夠傳到應天府嗎？”
“反之，這些兵卒在當地肆意欺壓百姓，沒有你的到來，他們會受到應有的懲罰嗎？”
“在大明的其他地方，你以為就沒有這樣的事情上演嗎？”
“那些被欺壓的百姓，他們又該去找誰？”
蘇璟幾句話，便道出了現實。
朱標才是一切的核心和關鍵。
“蘇師，我……”
朱標無言，想要繼續說些什么，但他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沐英說道：“蘇先生，您的意思是，這做好事很難得到獎勵，做壞事很難得到懲罰，所以才導致了這樣的事情發生嗎？”
蘇璟看向沐英點頭道：“不錯，文英兄，你總結的很到位。”
“大明有大明律，大明軍隊也有軍法，獎勵和懲罰，其實都很清楚。”
“只可惜，沒有一個確保這些獎懲制度能夠有效執行的制度，自然就滋生了各種亂象。”
蘇璟是從一個亂世孤兒，一點點的在溧水縣建立起自己的商業帝國的。
他見識過的黑暗，可比朱標還有沐英多多了。
俗話說，閻王好找，小鬼難纏。
越是底層，就越是會出現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
“蘇師，那此事該如何解決呢？”
朱標朝著蘇璟問道。
蘇璟聳了聳肩道：“解決不了，人性有善惡，所以只能靠制度，但制度又需要人來執行。”
“除非能保證每一個執行者都一心為公，但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是人就會有私心。”
“圣人終究是少數，但大明疆域遼闊，生活的百姓才是大多數。”
別說是明朝了，就連蘇璟的前世，類似的事情都有發生。
這就不是現階段能解決的問題。
朱標默然，心中郁悶不已。
明明看得到問題，卻無法解決，這就好像是看到了病癥，卻被告知是不治之癥一樣。
“蘇先生，我以為，這種事也是少數吧，大明的軍紀，還是值得稱道的。”
沐英在一旁開口道。
畢竟是親自領兵多年，當將軍的人，對大明軍隊有著深厚的感情。
即便是蘇璟的話，他依舊要反駁。
蘇璟回答道：“或許吧，我也不可能調查整個大明的情況，但文英兄，即便只是萬分之一，對于前任客棧掌柜一家來說，那就是一萬！”
“而且，如果今日我們沒有再回來，你覺得那幾個兵卒，不會再禍害其他的百姓嗎？”
“只要有一個，遭殃的百姓就是一片。”
說到此處，蘇璟也有些激動。
他一直都以為自己看淡了這些，但沒想到說著說著還是情緒波動了起來。
沐英啞口無言，只能呆愣愣的坐著。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對于受害的百姓來說，那就是一萬。
這話，直擊沐英的內心，根本無從反駁。
“蘇先生教訓的是，文英太過天真了。”
沐英起身，朝著蘇璟認真行了個大禮。
蘇璟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文英兄，我沒想教訓你，話可能有些重，但都是實話。”
“我明白，你心中也很痛恨這樣的事情，這不是你的錯。”
朱標口中喃喃的重復著蘇璟的話語。
這一路，他見到了許多比溧水縣的百姓還要慘的景象，萊州府的冬天，甚至有百姓凍死在路邊。
“蘇師，就算不能徹底的解決，但至少應該也有緩解的辦法吧。”
朱標看向蘇璟說道：“哪怕只是一點點，學生也想這樣的事情，少一點出現在大明了。”
身為太子，朱標只覺得在蘇璟的口中，大明好像是千瘡百孔一般。
明明已經趕走了元人，將壓在百姓身上的大山移去，為什么生活好像并沒有改變太多。
蘇璟說道：“緩解的辦法自然是有的，只是我不確定能不能執行下去。”
“蘇師請說。”
朱標立刻追問道。
蘇璟淡淡道：“其實說白了，就一個點，上行下效。”
上行下效？
朱標微微一愣，他倒是明白這個詞的意思，但他不是很懂蘇璟在這里說的意思。
“蘇先生，無論是大明律，還是軍法，都是自上而下推行的，這上行下效是何意？”
朱標不等蘇璟解釋，已經迫不及待的說了起來。
蘇璟搖頭道：“不不不，牛懿，你所謂的自上而下推行，只是上面命令，下面執行罷了，上面并沒有真正的執行。”
“在地方上，主管的官員有著生殺奪予的大權，無論是大明律還是軍法什么的，都是他們用來約束別人的工具，他們自己若是犯了，沒有誰會追究自己。”
“以這個道理不斷的下推，在百姓之中，即便是官職再小的官吏，所掌握的權力也不是一個百姓能夠對抗的，他們用法來約束百姓，但不會約束自己。”
“所謂上行下效，便是讓上面自發的來用法約束自身，形成榜樣，當下面效仿，從而達成目的。”
“只不過這個辦法，有違人性，所以我才說不確定能不能執行下去。”
蘇璟其實沒明說，真正的頂層，大明的統治者朱元璋，才是問題的根源。
他自己用大明律約束百姓群臣的時候，都是嚴于律人，寬以待己的，下面還能不有樣學樣么。
聽著蘇璟的辦法，朱標認真的記憶著。
雖然這聽起來，好像的確很難被執行下去。
畢竟，有誰會主動追究自己的錯誤呢？
還要把法律用到自己的身上，來約束自身。
這樣的人，不能說一個沒有，但絕對是珍稀動物。
“蘇先生，我有個想法。”
沐英在一旁聽著，主動說道。
蘇璟點點頭：“有想法就說，我這不是上課，只是閑聊，沒關系的。”
沐英說道：“若是讓人專門監督呢？就對于這些上面的人，監督他們的言行，是不是可以起到約束的作用。”
沐英的辦法，還是頗有朱元璋的風格的。
“沒用的，監督者有實權，那就是更高一層的存在，沒有實權，那就會被拉攏腐化，這樣的辦法，除了能多一個監察百官的工具，并沒有太多的意義。”
蘇璟隨口說道。
大明其實是有這樣的組織的，大名鼎鼎的錦衣衛，便是從明朝開始出現的。
當然，現在還不叫錦衣衛，正是一直在溧水縣監視蘇璟和保護朱標的拱衛司。
沐英沒想到蘇璟竟然這么直接都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他還是認為自己的想法，其實是有一定用處的。
“蘇先生，事情總要做了才知道，你也說過，要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
沐英看著蘇璟，將此前從蘇璟那里學的唯物辯證法用了出來。
蘇璟愣了下神，笑道：“不錯，是應該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如果你真的想試試的話，那就想辦法試試看吧，試一試也沒錯。”
“不過我想，即便是你能接觸到天子，你這個想法，怕是天子也早在心里有了，可不要小看了咱們的天子。”
朱元璋對于權力的掌控欲，那是登峰造極。
監察百官，那在朱元璋看來，就是應該做的事情。
“天子已經有了這個想法了？”
沐英被蘇璟這話一說，直接怔住。
蘇璟點點頭道：“沒錯啊，天子又不傻，別看你們兩個對于很多事情看的都不是那么清楚，但天子那是從一個農民起義當上皇帝的，他對于百姓生活的疾苦，還有朝廷的問題，都知道到的比很多人清楚。”
“他自然也會想辦法去解決，你能想到的事情，天子當然能想到了。”
蘇璟可從來沒小看過朱元璋，怎么也是開創大明的一代雄主。
蘇璟的歷史學的也還行，明朝洪武年間，朱元璋執政下的大明，朝局雖然有些動蕩，但全都在朱元璋的控制之下。
朱元璋，絕對是一個頂級的政治家。
沐英徹底沒話說了，自己想的東西，自己的義父朱元璋其實早想到了，這還說什么呢。
“蘇師，我記得您說過，一個好的制度，不會依賴于人性之上，這樣的辦法，是不是有些太過于簡單了。”
朱標朝著蘇璟說道。
顯然，他說的還是之前蘇璟說的那個全靠自覺的辦法。
“簡單，所以才有效。”
蘇璟淡淡道：“當權力集中在少部分人手里的時候，想要公平，那就只有寄希望于這部分人的人性，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就好像一個國家，皇帝是最高統治者，皇帝賢明則國家能夠興盛，皇帝昏庸則國家變得混亂。”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權力越大，這動的也就越大。”
“封建王朝便是這樣的存在，無法改變也改變不了。”
蘇璟直接蓋棺定論，將朱標的所有思路堵死。
朱標沉默不語，沐英也沉默不語。
兩人都陷入了思索和困惑之中，蘇璟的這一席話，讓他們難以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
“好了，天色也晚了，回去休息吧。”
蘇璟朝著兩人說道。
“是，蘇師。”
“好的，蘇先生。”
朱標和沐英隨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內。
“我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好像也開始熱血起來了。”
蘇璟自語道：“明明這些事，都是看慣了，很尋常的事情了。”
“算了算了，不想了，睡覺，明天再看吧，或許還有什么變化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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