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蘇璟已然承認！請陛下除去蘇璟！”
楊憲無比激動的喊道。
人這東西，總是矛盾而復雜統一的。
明明楊憲為了權力，不惜殘害同僚，但身為階下囚之后，他竟然又心系大明了。
他對朱元璋的忠，一直都貫徹存在著。
“楊憲，你給朕閉嘴！”
朱元璋一個呵斥，直接讓楊憲懵了。
都到了這會了，楊憲竟然還在這想要嘰嘰歪歪，老朱是真心覺得，這家伙著實沒有眼力見。
之前自己是怎么看重他的，完全不應該啊！
“陛下，臣肺腑之言，絕無半點私心啊！”
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已經是死路一條，所以楊憲依舊出言堅持。
“來人，將楊憲拖出去！”
朱元璋直接怒吼一聲，陳大全和孫家興當即就趕了過來，也不管楊憲的掙扎，直接架著楊憲出去了。
“陛下，您要相信臣啊！”
“臣說的都是真的，蘇璟就是個禍害！”
“一定不能放過蘇璟！”
在一陣叫罵聲中，楊憲的身影不斷的遠去，漸漸的消失不見。
牢房內，朱元璋沒說話，蘇璟笑呵呵的看著遠去的楊憲，一時間陷入了沉寂之中。
朱元璋伸開牢房的大門，直接走了進去。
這牢門是剛才陳大全和孫家興第一次進來的時候，陳大全用鑰匙打開的。
蘇璟也是從那一刻開始確定，這是老朱又來了。
朱元璋看了看蘇璟的周圍，牢房的地面上十分的整齊，每樣東西都放在應該在的地方。
當然，潔凈肯定是算不上的，畢竟沒有人來擦洗。
朱元璋的目光很快就轉向了墻面上的圖畫，第一眼他就瞧出來這是一副地圖。
但還是看了一會，才找到了大明所在的位置。
老朱的眼神中閃過一抹震撼，之前蘇璟曾畫過一副亞洲地圖，雖然很簡略，但也讓老朱明白了世界之大。
而現在，這副地圖再度擴大，擴大了數倍。
無盡的大海那邊，竟然還有著大陸存在。
只不過，老朱的內心再怎么震撼，在這牢房之內，他都沒有表現出來。
“蘇璟。”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上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足足挪移了半米遠，老朱總算是開口了。
“陛下。”
蘇璟亦是出聲道。
朱元璋轉頭看向蘇璟，目光銳利，如同一頭雄鷹，要將蘇璟的一切全部看穿。
“剛才楊憲的話，你怎么看？”
朱元璋詢問道。
蘇璟淡然道：“楊憲非常的怨恨我，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呵。”
朱元璋說道：“蘇璟，看來你對自己還真是沒有太大的了解，楊憲恨你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你太優秀了，所以他妒忌你，就是這么簡單的原因。”
老朱看人還是比較準的，楊憲的變化盡管讓他始料未及，不過事后分析對他來說很容易。
“原來如此，陛下明鑒。”
蘇璟回答道，依舊是神色淡然。
朱元璋繼續道：“那你是不是該和朕解釋一下，什么叫做目無君父，心無大明？”
哪怕老朱知道楊憲妒忌蘇璟，也仇恨蘇璟，但楊憲的這話，依舊讓朱元璋的內心產生了疑惑，沒法就這么不明不白的過去。
畢竟蘇璟不是一般人，他對于大明，對朱家來說，都太重要了。
“陛下以為，何為君父？”
蘇璟反問道。
朱元璋回答道：“朕即是君父。”
“那陛下覺得草民眼里沒有陛下嗎？”
蘇璟再度反問道，兩個大眼睛死死的盯著朱元璋，瞳孔里映著的正是朱元璋的身影。
這……
老朱懵了一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但這樣偷換概念的小把戲，終究是不可能真正欺騙到朱元璋的。
“蘇璟，目無君父說的可不是眼里的事情，你莫要與朕擺弄文字。”
朱元璋怒火燃起，蘇璟這小子，竟然搞文字游戲。
蘇璟笑笑道：“別這么激動么，陛下，我也就是開個玩笑，陛下不覺得這牢房里太悶了嗎。”
“哼！”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蘇璟，朕沒空和你玩笑，若是旁人，早就被朕處死了，你最好明白自己在說什么。”
話語間，老朱身上顯露出一抹肅殺之意。
開玩笑，現在的朱元璋可是以皇帝的身份，在嚴肅的和蘇璟談話。
也就是蘇璟了，真換了其他人，老朱火氣一上來，那就是直接劈了。
怎么也得考慮到馬皇后和朱標兩個人，老朱暫且憋住了火氣。
“多謝陛下不殺之恩，蘇璟感激不盡。”
蘇璟當即感謝道。
但這剛謝完，蘇璟便又道：“那么草民想請問陛下，陛下是想草民和先前一樣暢所欲言呢，還是因為知道了陛下的身份，所以要說些合時宜的話呢？”
蘇璟當然清楚自己在朱元璋面前說話太‘囂張’了。
若是按照史書中記載的那個朱元璋，或許自己早就不知道死了百八回了。
當然，那是指蘇璟只是一個沒有系統的普通人的前提下。
但偏偏，各種機緣巧合下，蘇璟不僅活著，還活的好好的。
所以，蘇璟很清楚，老朱真想要處死自己，絕不會因為這一個簡單的玩笑。
那一份認罪文書，蘇璟簽的那么的果斷，同樣是對朱元璋的一道測試。
別說，蘇璟這話，直接把老朱干沉默了。
自己到底想讓蘇璟說什么？
是真的要讓蘇璟和現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一樣，說些自己愛聽的想聽的奉承話嗎？
這樣的目有君父，是自己想要的嗎？
還是說，要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蘇璟可是連王朝周期滅亡論這樣的話都敢說的人，讓他去說阿諛奉承的東西，一方面是為難他，另一方面也是浪費他。
真要殺他，不差這一點！
“蘇璟，你膽子是真夠大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的朱元璋，臉上露出了笑容。
蘇璟隨意道：“我的膽子大不大，那還不是取決于陛下么？”
“哦，此言何意？”
朱元璋有些好奇的問道。
蘇璟當即道：“古往今來，但凡是明君，必有賢臣相助，而賢臣的特點是什么？陛下可知道？”
“才能卓越？本事驚人？”
朱元璋回答道，但又不是很確定。
蘇璟笑道：“這些只是基本，賢臣還有一個統一的特征，那就善于敢于說君王不想聽不愛聽的話。唐太宗李世民被魏征懟的啞口無言的時候少嗎？魏征的膽子是不是很大，但若是一開始李世民是個昏君，那魏征早就被殺了，哪有后來的明君賢臣的美談呢？”
“嗯。”
朱元璋微微點頭，但隨即反應過來道：“蘇璟，你這話，難道是說朕不如李世民？”
雖然說李世民在古今封建王朝的皇帝之中，絕對算得上前列的。
這王朝上下數百個不同朝代的皇帝加在一起，能比得上李世民的也不多。
但朱元璋卻不在其列，或者說，老朱自比李世民，那是半點都不會覺得自己差。
“那這看陛下你自己理解了。”
蘇璟淡淡道。
李世民和朱元璋，這種皇帝之間的比較，向來是沒停過的，就算是皇帝本身也無法避免。
當然了，李世民并不知道后世有個朱元璋，所以有些吃虧，比不了。
“朕自然要比李二強上一些，他李家可是隴右貴族出身，朕乃是農民起義。”
朱元璋無比自信的說道。
蘇璟笑道：“是是是，陛下英明神武，所以現在陛下想明白了嗎，我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朱元璋看了蘇璟一眼，說道：“蘇璟，這目無君父一言，朕暫且算你圓過去了，那這心無大明呢？”
皇帝代表的是統治地位，而大明代表的是統治疆土。
這正是老朱最在意的兩件事。
蘇璟笑道：“陛下以為，何為大明？”
何為大明？
朱元璋再度愣了一下，不過也很快就有了答案：
“朕御下，即為大明！”
霸氣外露！
狂傲無比！
但落在蘇璟的耳朵里，卻沒有半點違和，或者說從老朱的嘴里說出來，相當的合適。
即便現在大明，對外要清掃元朝余孽，對內有各種問題要處理。
但朱元璋對大明的掌控，卻是實實在在的。
“好，陛下所言極是！”
蘇璟當即附和，然后說道：“陛下所御之大明，有疆土，也有百姓，我蘇璟亦是百姓中的一員，所謂我是大明的一員，這沒錯吧。”
“的確如此。”
朱元璋點頭道。
蘇璟繼續道：“那陛下覺得，草民為何要做望遠鏡，狼憲和火銃火炮又為何會出現？還有教導太子的那些東西，是為了禍亂大明嗎？”
這一連串的話語，說的朱元璋是完全沒法反駁。
自認識蘇璟以來，他做了許多事情，有些理論或許驚世駭俗，或許危言聳聽。
但蘇璟做的實事，那是真的對大明有利的。
然而，老朱的心中卻還是有疑惑。
“蘇璟，既然如此，你剛才為何又會承認楊憲所言之目無君父，心無大明？”
朱元璋朝著蘇璟問道。
盡管現在的蘇璟，將理由解釋的非常好了，但一開始蘇璟分明就是同意了楊憲的話。
老朱還是想搞明白。
蘇璟輕吐一口氣道：“陛下，你真想知道嗎？”
“廢話，蘇璟，朕不想知道能問你嗎？”
朱元璋蹙著眉頭，火氣又開始往外冒了。
蘇璟立刻道：“陛下別著急，我也只是讓陛下有個心理準備而已，可別到時候心頭冒火，直接把我給砍了。”
“想不到你蘇璟也會怕朕砍了你，朕還以為你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呢。”
朱元璋譏諷道。
之前被蘇璟連續拒絕，朱元璋都以為蘇璟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
到了大牢還能畫地圖，認罪書更是簽字畫押十分果斷。
完全就不像是會怕自己這個皇帝的樣子。
蘇璟則是毫不在意道：“既然陛下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那我就直言了。”
“趕緊的，朕可沒時間和你磨蹭！”
朱元璋忍不住又催促了一句，這不是在瞎說八道，而是他真的是個大忙人。
蘇璟笑笑，隨即說道：“陛下，君父即為皇帝，目前指的就是陛下，我想這個應該是沒有什么異議的。”
“但是哪怕天天有人喊萬歲，陛下也不可能真的活一萬歲，人有生老病死，這是無法抵抗的力量。”
“陛下終會歸天，而到時候君父便會更迭，下一任是太子，而下下任是誰無從得知。”
“陛下想要百姓心中都有君父，那我想請問陛下，是希望百姓心中的君父是皇帝這個位置，還是在皇帝位置上的這個人？”
蘇璟的話語簡單，卻也明了。
皇位是權力的象征，但皇帝會更迭，不會一成不變。
朱元璋略微遲疑，然后回答道：“自然都要，無論是皇位，還是皇帝。”
“好！陛下果然不愧是陛下！”
蘇璟絲毫沒有意外，他的問題也從未說過是選擇題，是可以兩個都要的。
朱元璋這樣的開國君主，也應該是這樣的答案。
蘇璟繼續道：“皇位傳承不變，始終都代表著皇權，因為是一個地位，所以變化不會很大，但皇帝是人，人生而不同，陛下是雄主，太子可以是明君，但后繼之君呢？陛下認為，大明的每一任君王都是賢明圣德的君王嗎？”
“如果陛下認為大明的后繼之君，都一定是明君的話，那現在就可以處死臣了，因為臣之后的話，就是危言聳聽！”
平淡的話語之中，是蘇璟無比灑脫的勇氣。
或者說，是自信。
朱元璋沉默了，不是短暫的沉默。
大約半炷香之后，他看著蘇璟道：“你繼續說。”
雖然沒有明說，但話里的意思很明顯了，沒有任何一個皇帝能保證每一個后繼之君都是賢明圣德的。
盡管，每一個皇帝都希望這樣的事情能成為現實。
還好。
蘇璟內心輕吐一口氣，老朱的心理承受能力相當不錯，想想也對，畢竟之前王朝滅亡論都出來了，老朱依舊沒有對自己做什么。
不過就是這點事實而已，沒什么不能接受的。
蘇璟點點頭道：“陛下，若是君父昏庸，百姓可否目無君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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