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坊內，巨大的撞擊聲一直都在繼續著。
對比于傳統的人力拉桿撞擊的方式，這個油坊的采用的是蘇璟改進過的動滑輪組。
如此一來，即便是力氣沒那么大的人，也一樣可以操作起來。
這對于油坊來說，可是節省了一大筆支出。
因為正常的油坊榨油工人，必須挑選最精壯的漢子才能勝任，這樣的工人要價也高。
朱棡十分好奇的看著榨油的工序操作，那一個巨大的圓筒狀榨油機橫在離地面約莫一米高處，從側面可以看出一塊塊油餅被整齊的碼放其中。
每一次居室砸過去，便有油脂從預留的孔槽中流出，落到下方早就準備好的大桶之中。
“東家，這邊。”
周掌柜伸手將蘇璟引導向了另一個房間。
蘇璟卻沒有走，而是朝著朱棡說道：“這是老式榨油機，當然，這里的動滑輪組我想你應該很熟悉吧。”
對于自己教導朱標的動滑輪組被傳開的事情，蘇璟在京城里早就知道了。
這事他挺贊同的，畢竟這是能切實增加工作效率的東西。
無論是朝廷還是民間，都非常的有用。
朱棡點點頭道：“學生知道，動滑輪組妙用非凡，只是在這油坊里還是第一次見到。”
蘇璟淡淡道：“原先的油坊里可沒有，我稍加改進了一些罷了。”
“原來如此，先生真是大智慧。”
朱棡由衷的稱贊道。
兩人說話間，完全將周掌柜給無視了。
周掌柜面色難看，卻不是憤怒，而是驚訝，因為對于他來說，這動滑輪組就是油坊的關鍵技術。
本以為朱棡看起來臟臟的，應該只是個尋常的遠房親戚，沒想到竟然連動滑輪組都早學過了。
一股危機感頓時涌上心頭。
這個周掌柜，守著油坊這么個大金庫，也是有著自己的小算盤的。
朱棡的出現，無異于讓他明白，自己是可以被取代的。
蘇璟的意思也很簡單，就是讓他明白，這個油坊不是非他不可。
這一次的收賬，算是蘇璟給他們的最后一次機會。
只要能夠迷途知返，蘇璟還是能既往不咎的。
只可惜，周掌柜是領會到了蘇璟的意思，但領會的不夠深刻。
他只覺得蘇璟這是故意在宣戰，好敲打他的。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想要脫離蘇璟。
“東家，還是去里面談吧，這里可是油坊重地。”
周掌柜朝著蘇璟道。
蘇璟瞥了一眼他，沒說什么。
一旁的朱棡道：“周掌柜，既然是收賬，那在這里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若是擔心我們會污染油料，那大可放心，這點小心還是有的。”
蘇璟嘴角揚起，這朱棡的確聰明啊！
最佳嘴替。
這話從朱棡的嘴里說出來，和他的嘴里說出來，那壓根不是一個意思。
畢竟自己是東家，若是說了，那便是高位對低位，這周掌柜若是找理由不干，那自己這個東家的威信便會受到影響。
而朱棡現在的身份是遠房親戚，自己的跟班。
這話一說，無論周掌柜如何應對，蘇璟都能輕松拿捏。
“敢問東家，今日收賬也是您的這位子侄來嗎？”
周掌柜面色一凜，直接朝著蘇璟詢問道。
這意思也很明顯了，若是朱棡只是個跟班，那他就沒有插嘴的資格。
“老周，你說對了，今天的查賬，就是他。”
蘇璟淡淡回應道。
這可把周掌柜也噎住了，他是怎么都沒想到，蘇璟竟然會讓這么一個毛孩子來查賬。
但隨即他便恢復了過來，甚至帶著一點笑容道：“東家，那您也早說，這事盡早辦了最好。”
蘇璟要求的賬本記錄方式，周掌柜自然是門清的。
所以為了做假賬，他可是費相當大的心力。
對于能否瞞過蘇璟，周掌柜心里是沒底的。
但如果是眼前的朱棡，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所以一想到這個，他便立刻高興起來，讓朱棡查，那是最好不過了。
“老周，不要一驚一乍的，查賬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
蘇璟笑著說道，這氛圍一下子變的緩和了許多。
周掌柜連連點頭道：“是，東家說的是，我這就去把賬本拿過來。”
隨即他便進了里間，只剩下蘇璟和朱棡兩人觀看油坊的工序操作。
“先生，這周掌柜是不是生了異心？”
朱棡朝著蘇璟問道。
蘇璟反問道：“你為什么這么覺得呢？”
朱棡回答道：“因為他一直在避重就輕，先生您可是他的東家，但他的言語間哪有半分對您的尊重，這樣的人，除了有異心學生是想不出其他的可能了。”
“哦，伱是這么覺得的嗎？”
蘇璟笑了笑道：“老周，你也聽見了吧，不知道他這話說的對還是不對？”
隨著蘇璟的話音落下，周掌柜也從里間房門走了出來，臉上頗有些尷尬。
蘇璟剛才可是故意的，這油坊內的建筑結構，他可太清楚了。
這個老周拿賬本若是正常去，的確需要幾分鐘。
但對方既然是心生反意，那必然準備了假賬本，這拿假賬本的時間，可就很短了。
所以周掌柜必然會在里面偷聽。
“東家您剛說什么？我才剛回來，沒聽到。”
周掌柜直接打了個哈哈，否認了剛才偷聽的事實。
蘇璟也沒過多的糾纏，這事點一下他就行了。
“好了，你去看看吧。”
蘇璟直接朝著朱棡道。
“是，先生。”
朱棡點頭，然后從周掌柜的手里接過了賬本，仔細的翻看了起來。
比起金陵飯店的賬本，這賬本的復雜程度明顯要低上不少。
因為油坊內的業務，相當的單一。
榨油賣油，就這么簡單。
最多就是多了一個油票，因為油這東西吧，普通百姓家里保存不好。
所以呢，有些時候送的原料太多，不想一次取走全部的，就可以讓油坊發放一張油票，憑借著油票可以隨時來取油。
乍一看好像有點復雜，但其實也就增加了一點計算量而已。
簡單易懂的同時，也意味著造假會容易不少。
朱棡看出來這個周掌柜的心思不正，所以這會他看的時候，就是帶著肯定有問題的前提在看的。
“東家，您看這油坊我經營的還不錯吧。”
朱棡查賬的功夫，周掌柜和蘇璟聊了起來。
雖然周掌柜很想脫離蘇璟，但他對于蘇璟還是非常的敬重的。
蘇璟的經商能力，他是自嘆不如的。
所以，蘇璟的認可對于他來說，還是非常受用的。
蘇璟淡淡道：“還行吧。”
還行？
周掌柜臉皮跳動，說道：“東家，我這也只能算是還行嗎？那老錢又算什么？王家富又算什么？”
沒得到想要的答案，這周掌柜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說話沖了不少。
老錢，自然是平安米行的錢掌柜了。
“老錢整個人太心善了，做生意還是應該心狠些好，其他的嘛，倒也還好。”
蘇璟認真的回答道。
能被自己手下的活計算計，在蘇璟看來，那就是心善了。
掌柜和伙計之間的權力差距，那可太大了。
正常的伙計，想要完成王家富那樣的事情，基本沒可能。
老錢本事一般是一方面，還有就是他太心善了。
對于王家富的行為，總是往好了想。
“東家這倒是說到點子上了，老錢整個人，就不像是個商人該有的樣子。”
周掌柜十分贊同道。
蘇璟看了一眼周掌柜道：“至于王家富么，這人有點能力，但不多。”
周掌柜先是一愣，他沒想到蘇璟竟然沒有避諱談及王家富。
不管怎么說，現在王家富就是蘇璟的恥辱啊。
王家富經營平安米行一天，就等于多打一天蘇璟的臉。
“那東家打算怎么處置王家富？收賬沒？王家富啥反應？”
周掌柜一連追問道。
這是他最關心的事情，他還特意假裝自己不知道蘇璟已經去過平安米行收賬的事情。
“哦，老周你還不知道嗎？看來你的消息不靈通啊，這樣做生意可不行。”
蘇璟略作詫異道，一句話把這周掌柜說的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了。
片刻之后，周掌柜說道：“東家，你知道我的，一心都撲在這油坊上，其他的事情，知道的還真不多。”
好歹是一個掌柜的，說話的本事還是在的。
蘇璟笑笑道：“也對，老周你這心思的確都在油坊上，收賬這事我第一個去的就是米行。”
“怎么樣？王家富沒對東家做什么嗎？”
周掌柜一臉急切道，旋即他又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補充道：“我就是擔心東家，畢竟王家富可是什么都能做出來的那種人。”
“老周，你慌什么，我這不是好好的在這么，王家富敢對我做什么呢？”
蘇璟笑笑道：“我就正常收賬唄，然后就結束了。”
“正常收賬？”
周掌柜蹙著眉頭道：“東家沒說什么其他的？”
王家富這種直接篡奪了米行的事情，在蘇璟的口中，顯得太無足輕重了。
這讓周掌柜非常的奇怪，或者說，難以理解。
蘇璟淡淡道：“那還能說什么呢？”
周掌柜立刻道：“比如讓王家富把米行交出來之類的。”
“哈哈哈哈！”
蘇璟大笑道：“老周，你這玩笑開的太過了吧，米行不一直都是我的么，收賬的時候王家富可是配合的很，該交的分量是半點沒少呢。”
“你我都是生意人，你覺得米行的掌柜是誰，對我來說影響很大嗎？”
蘇璟平淡的話語落在周掌柜的耳朵里，總有種奇怪的感覺，但仔細想想又好像沒有任何的問題。
蘇璟是東家，他要的只有利益。
王家富只要能按時交賬，那就沒啥，這邏輯是說的通的。
甚至王家富比老錢的能力更強，交的還能更多些。
但這事吧，是交的多少的問題嗎？
是蘇璟身為東家的權威被撼動了啊！
“東家，難道你就不擔心其他掌柜和王家富學嗎？”
周掌柜忍不住朝著蘇璟問道。
“和王家富學？”
蘇璟看著周掌柜笑笑道：“老周，你笑話說的是越來越好了，誰學？先學王家富當個伙計還是學王家富經營有佳呢？”
“又或者，想學王家富，自立門戶？老周，你不會有這種想法吧。”
蘇璟盯著周掌柜，眼神里帶著幾分玩味的笑容。
“東家說笑了，我哪會有這種想法。”
周掌柜被蘇璟盯的有些發毛，立刻否認道：“這油坊的一切都是東家的，我就是代為管理而已，沒有東家，哪有現在的我，我肯定不會和王家富一樣的，東家放心。”
辯解的話，周掌柜說的那是一溜一溜的。
反正先穩住蘇璟再說。
“哦。”
蘇璟恢復了輕松隨意的神態道：“老周，是不是這油坊里太熱了，我怎么感覺你出汗了？”
周掌柜立刻擦了擦自己的額頭，的確是有些汗液：“可能吧，我今天穿的有點多。”
雖然只是簡單的談話，但這周掌柜還是感受到了蘇璟帶來的強烈壓迫感。
“先生，我查完了。”
此時，朱棡合上了賬本，朝著蘇璟說道。
蘇璟看向朱棡道：“可有查出什么問題嗎？”
朱棡頓了頓，搖頭道：“學生并無查出錯漏之處。”
雖然明知道這賬本大概率有問題，但朱棡是實事求是的，他沒能力看出問題來，那他就只能回答沒問題。
周掌柜立刻道：“東家，您看您是不是再親自過一眼？畢竟小輩，還是有些粗心大意的。”
現在的老周，很是得意。
查不出問題，那他這事就算是過去了。
蘇璟要是連賬本的問題都瞧不出來，那架空這位東家，指日可待。
“沒事，我信得過你們。”
蘇璟笑笑，壓根就沒翻賬本，真正的賬本，他早就在自家院子里看過了。
“那東家慢走，之后的銀兩我會派人送過去的。”
周掌柜笑呵呵的說道。
蘇璟點點頭道：“也行吧，麻煩老周你取個算盤來。”
“算盤？”
周掌柜一愣道：“東家這是？”
不過他還是順手將里間的算盤拿了出來，這作為必須的計算工具，肯定是不可能沒有的。
蘇璟接過算盤，噼里啪啦一頓打完，然后道：“既然要交賬，那就得有個數核對下，老周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說著蘇璟就將打好的算盤遞了過去，而看到算盤的第一眼，周掌柜的眼睛就瞪大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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