黿鱉相抱,黑白交織。
深藍底繪金紋的酒器光輝閃閃,放著幽幽的寒光,正中的白色池水蕩漾著彩光,身披白裘,腰系寶珠的中年男子倚靠在池水邊,雙目緊閉。
他眉心的三點豎痕銀光閃爍,一手則按在池上,柔白色的幻彩傾瀉而下,在池水上翻涌,這真人暗暗揣摩起來:
‘總算是有感應了,帑梁銀…呼應之下,應當能見一見被置去抱鎖之境地的諸物。’
他正思量著,已經有一位男子踏空而下,身周小小的赤雀盤旋,笑道:
“劉前輩!”
劉長迭抬起頭來,神通的光彩漸漸暗淡下去,答道:
“曦明出關了!如何?”
“略有精進!”
李曦明對自己這次修行的成果頗為滿意,笑著應他:
“這玄黿鎮府靈陣…如何?”
劉長迭神色鄭重,答道:
“我也取得了些成果…此陣…頗為驚人。”
他輕輕翻手,便見一簇簇光墜在他袖間,劉長迭正色道:
“曦明知道我這庫金道統,乃是藏蓄之金,齊庫抱鎖,象征之意極為廣闊,大部分洞府、洞天、秘境,都有抱鎖象征…”
“這也是為何前人的陣法往山間輕輕一覆蓋,后人便尋不著,一些小修小派,或者是散修魔修,也只能靠機緣、撞了大運才能得一些小洞府,紫府一級的是想也不要想。”
“哪怕是修為高出許多的紫府修士來找,也要一處確定的位置,或用神通施法、或用破幻之法一寸寸探查,才能有找到的機會…至今還有大批的前人洞府和秘境不知所蹤。”
他輕聲道:
“而我這等象征陣法之蓄的庫金道統,天生有些優勢…這些年來…一一得了些好處,也與我道統有關。”
“哦?!”
李曦明稍稍沉思,問道:
“也就是說前輩有破陣之能?”
“非也!”
卻見劉長迭搖頭道:
“齊庫抱鎖并非說笑,庫金已經被藏起了太多神妙,如今談不去破,只能算看、取,你要談破陣之能,那是更木、宣土的事情,雖然帑梁銀與陣法聯系緊密…卻不擅長。”
天地之間木德萎靡,如今的木德自然是角木最有名氣,余下就是司家的正木、羅真人的集木,其余二木杳無音訊,李曦明一聽此言,答道:
“我聽說過一些…更木…是何等道統?”
劉長迭搖頭笑道:
“卻算不上什么厲害道統,也名氣不顯,只是我們修陣法的,須記一記這幾道破陣的道統,至于宣土,是聽說觀榭一派的座堪解陣刃乃是宣土,特地記下。”
“如今的更木,大多只能靠一些道統記載、靈物變化覓得蹤跡,至于最后一木,更是無聲無息…”
他提起觀榭道統,微微低了頭,繼續道:
“而我這庫金,除了構筑陣法有所幫助,如今也正讓昭景看一看底下的寶物。”
于是一手按在池邊,神通沛然而動,這池水立刻沸騰起來,迅速化為透明之色。
這透明之色不斷擴張,自上而下,竟然漸漸將潔白的池底化作透明,在這一片變化之中,見著一道湛藍的色彩越發濃厚。
劉長迭乘機解釋道:
“紫府靈陣通常都有紫府靈物鎮壓,一些厲害的大陣,底下甚至有若干件靈器,未布陣時都收攏在陣盤里,看不清楚,布下陣法之時才會游走不定,偶爾落入關竅。”
他微微一拘,仿佛吃力的逮著什么,并且腳底下的透明越發擴大,顯露出重重疊疊的陣法紋路與咒語,成千上萬的小旗正定在陣法之中。
這小旗白色花紋,黑色旗身,光輝濃重,密密麻麻排列開來,如同漩渦一般,旗腳都朝向同一個方向。
而在那處,一點湛藍色的圓珠正被帑梁銀神通固定在原地,放出晶瑩剔透的光芒,一股股府水之力自上而下,傾瀉入此珠之中,經過一重重精煉,再度釋放而出。
“嗯?”
這情景浮現眼前,李曦明立刻皺眉,浮現出驚疑不定的神色,劉長迭顯然也有意外,猛然站起,疑道:
“這…”
這大陣之中暗藏的鎮壓、關竅之物、化羽池的根源竟然不是靈物,而是靈器!
李曦明瞳孔驟然放大。
這湛藍色的圓珠雖然并未取到手中,可閃爍的光芒和上方若隱若現的花紋已經落入他眼中,與整座大陣渾然合一,恐怕是主人道統之物,叫他升起一股濃濃的熟悉感來,突然回想起一個人:
‘李泉濤!’
眼前圓珠雖然更加華貴、色彩也不再潔白,而是顯現出神秘的湛藍模樣,赫然與李泉濤當年手中的壁水丹一個路數!
‘兩者之間必有淵源,壁水丹甚至有可能就是模仿眼前之物所制!’
李曦明雖然與此人沒有太多接觸,真正見面時他已經是紫府,更不必與他結交,可當年那一道威名鼎鼎的法器他也是見過的,曾經暗暗羨慕,一眼便記在心里了!
‘怎么會與他有關!鴻雪門?李氏?’
‘不對!’
李曦明眼中閃過異色,腦海中搜尋起一切相關的信息,終于回想起來:
“壁水丹是古法器…乃是李恩成從密樊道統中得來,與鴻雪李氏無干…也就是說…究其來處,鎮濤府主人有可能是密樊道統的修士…”
“而據治哥兒所說,壁水丹其實是仿照大梁武帝的合水、弱水兩珠,可只成了法器,恐怕眼前這一道才是對著法寶仿的…那壁水丹已經是后修的后修…”
“大梁與兜玄…不知多少干系?”
他這般思慮著,一旁的劉長迭卻直直地盯著那無盡漩渦一般的小旗,仔細地一一掃過,心中的驚訝越來越重,問道:
“道友可識得這些旗?!”
李曦明掃了一眼,略有些疑惑,劉長迭卻沉沉地道:
“當年我前往貴族布陣,曾經有幸得了族中的陣旗參詳,也是白色花紋,黑色旗身…而那東西得自萬華芊,叫做白羽紫梓旗。”
“而陣中凝聚的小旗,便與此旗有七八分相像!”
“嗯?”
李曦明好一陣才想起萬華芊這個名字,皺眉道:
“萬家先祖?那個陣道天才萬華芊?”
萬家曾經就在李氏身邊,甚至是李家第一個接觸到的家族,李曦明自然有所耳聞,此刻一提,劉長迭遲疑點頭,有些默然地坐下來,沉色道:
“難怪…難怪…”
他喃喃道:
“萬華芊所得傳承的主人必然與此府主人脫不得干系!白羽紫梓旗是他鑄造的本命之器,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與此地的陣法相像…看來他得過傳承…”
劉長迭兩眼微微凝重,心中不知閃過多少思緒,突然道:
“曦明可知密樊道統?”
‘果然!’
李曦明心中暗暗明了,答道:
“自然曉得,乃是兜玄諸密之一!”
他這話一說,劉長迭已經知道他所知不少,嘆道:
“正是…我看此地陣法頗有兜玄之風,底下那珠又與那一枚密樊宗得來的的壁水丹相似,就知道本就同出一源…”
劉長迭掐指一算,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喃喃道:
“萬華芊是三百多年前隕落的,算一算時間,似乎與遲尉與李恩成前去密樊宗的時間很是相近…”
“啊?”
李曦明愣了愣,他雖然生在江南,可望月湖與黎夏、四閔這些地方不同,有些獨自一體的味道,聽說的傳聞更少,可聽出他的意思來了,低聲道:
“前輩的意思…一切的緣由有可能在萬華芊身上?”
劉長迭冷笑起來,似乎是先前聽過的一些流言蜚語有了印證,答道:
“說句好聽的,是什么機緣顯世,讓萬華芊得了密樊傳承,而青池也正好得了密樊線索…可說句不好聽的,誰知道遲尉與李恩成是怎么進的密樊秘境?”
“萬華芊也算是一代天驕了,當時打造了好幾個陣法,連青池的大人都來看過,直呼天才,于是成全他的名氣,從此人人知道他,這青池的大人物會不會回去稟報什么?他卻在筑基極其突兀的隕落…轉頭遲尉與李恩成進了密樊秘境…嘿嘿!”
李曦明暗暗皺眉,聽著劉長迭雙眼漸漸清明:
“我一直聽聞白羽紫梓旗已經在李恩成手里,后來到了貴族發覺還有一份,這才疑惑起來,如今想想…是李恩成得了密樊部分法器,散修才會把他手中同出一源的陣旗認作白羽紫梓旗。”
“這群家伙的手段還是一如既往…把人用完了…還要把萬家留著,看一看有沒有后手,隨意放了個百來年…到了遲尉快隕落了才不再在意,隨手把可能的禍患處理了…”
劉長迭明顯對江南江北的大人物有極深的厭惡,事事都想的陰沉,李曦明倒是緩和些,覺得他的分析雖然不大客觀,卻大多也有道理,只嘆道:
“萬華芊當年若是低調處事,不顯露傳承,興許自也有一番天地。”
劉長迭只擺手,注視著陣底的靈器,答道:
“這底下可是一件好東西,我雖然能把它取出來,可化羽池也算是廢了。”
化羽池是如今極為關鍵的東西,李曦明自然舍不得,琢磨了一陣,問道:
“若是有朝一日…我要將其中的靈器取出來用,是否能用府水靈物代替,哪怕化羽池散了,卻能把這大陣保住,不使此陣崩潰?”
劉長迭沉沉注視著此陣,思索良久,答道:
“如今還有些勉強,等我花個幾十年吃透了這陣法,說不定也能做些改動,到時候說不準有更妙的手段。”
“好!”
李曦明欣喜點頭,答道:
“我去將族中的白羽紫梓旗取來供前輩參考!”
青池峰上云籠霧罩,淥水飄飛,隱約能見泉水叮咚,宗主殿中空無一人,跨過大半個庭院,才見著階前坐著一人。
這中年人小眼長臉,看著頗有宗門子弟的味道,可此時愁眉苦臉、滿眼不安,孤零零地坐在階前,不知所措。
正是如今的青池宗主林烏寧。
林烏寧本就沒什么手段,只會修行而已,平日里靠著寧氏與李淵欽幫襯,這才能安穩下來,自從寧婉閉關,寧氏人心渙散,李淵欽閉關突破,林烏寧便沒有過上一日安生日子。
他本應強留下李淵欽,可李淵欽天賦不差,多年來盡心盡力,從沒有撂擔子不干的意思,原本定好的突破日期已經往后推了一年又一年,到了如今的關頭,實在是推無可推,只能將他放去。
而李淵欽一走,寧氏原地成了無頭蒼蠅,林烏寧平日里一件事吩咐好了,李淵欽三兩下便替他辦好,可等到了如今自己來操持,唯有手足無措而已。
如今將手中卷軸開了,見了秦險的稟報,說是想調去東海。
秦險是司家的人,李淵欽不在,林烏寧實在頭疼,思來想去也不知如何應答,卻聽殿前一片腳步聲,連忙抬起頭,這才發覺秦險滿臉凝重,竟然一句招呼也不打,急匆匆地從山間進來。
“你!”
林烏寧悚然站起,卻見秦險眼中閃過一絲輕蔑,輕輕側身,做引路迎接的模樣。
林烏寧心中蹭一下冒起的怒火被他的動作打斷,心中暗暗一陣驚疑:
‘這是做什么!哪位真人來了?’
可他完全來不及反應,立刻在原地呆呆地怔住了。
山間已經漫步上來一位青袍男子,中年容貌,方臉長鼻,腳步卻很輕快自在,身后背著一把長劍,腰間綁著一道卷軸,笑瞇瞇地看著他。
在他的身上,濃郁得還來不及收斂的神通光彩依舊在飄蕩,使得山頂樹木聳動,仿佛置身于百木之下,隱隱約約的桑葉遮落,順著他的衣袖飄飄而下。
他僅僅往山間一站,仿佛周圍的人目光通通都應該落在他身上,又仿佛端坐于尊位之上,神通平實正統,仿佛仙宗之高修。
林烏寧只覺得如遭雷殛,腦海空白一瞬,終于知道為何姓秦的如此得意,雙腿卻不聽指換,撲通一聲軟倒著跪倒在地,駭道:
“見過…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