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周巍暴露在明面上,金羽宗的態度好了許多,天霍真人來過李氏幾次,一直都很客氣,也一副結交的態度,李氏受益頗多的麟光暉陽神卷便是金羽送來…
而李家只要取頸下羽送去,金羽不管需不需要,都會以玄介花葉交換,其中相助之意頗為明顯,如今天霍直言來問,態度更是擺明了。
李曦明看著眼前青年滿面笑意的模樣,心中倒是思量開了:
‘卻也不錯…畢竟北方的道統太多,誰知道里頭有幾個要針對我家的…更別提必有釋修入內,如果能叫金羽幫襯一二,自是好事……’
他便笑道:
“只怕拖累了仙宗!”
“誒…”
天霍眼中浮現出幾分笑意,顯得容貌更加瀟灑了,答道:
“這卻不對…貴族的人才極多,如何能談拖累?兩家六世故交,百年修好,從通崖前輩時就與我金羽道子交情甚篤,如今就該讓晚輩多接觸。”
他提起張允的舊事來,讓李曦明含笑點頭,到了紫府這一級別,兩家其實都心知肚明,當年也不過是算計的結果,所謂兩家交好,只不過唬一唬天下不識數的人物而已,心中暗暗念叨道:
‘用得著的時候是六世故交、百年修好,用不著的時候是湖上小族、嗟來聽旨…金羽姓張,姓張的卻沒有幾個對我李家有真好心…’
只是眼下在秘境之中闖一闖,算不上什么核心利益,不過是幾個筑基,再怎么樣金羽也不至于在這種事情上動手腳,于是笑道:
“道友所言甚是!”
當下從袖口一摸,取出一枚繪著靈虎紋路的圓珠,暗暗變化,頃刻之間化為一只巴掌大小的靈虎,李曦明心念暗動,點了幾個人的名字:
“李絳夏、丁威锃、李絳壟、李烏梢、陳鴦…”
這些人要么是修為高,要么是手段、神妙厲害些,再多的卻也沒有了,倒是關鍵的李絳遷與李闕宛,讓李曦明躊躇起來。
李闕宛大半年前就去了東海,已經筑基后期,算一算時間,此刻不知出關否,李絳遷雖然在湖上,可已經閉關多時,服了丹藥圓滿修為。
李曦明卻沒有太多打擾他出關入秘境的意思,李絳遷兩人與暴露在眾人面前的李周巍不同,乃是自家紫府種子,多年來一直讓兩人保持著低調…外界最多也只知道功法好而已,甚至對李闕宛了解都不多。
如若在秘境之中大放光彩,得意是得意了,必然眾人矚目,被暗暗記在心頭,一旦李曦明被牽制,難保有幾個仇家私下出手。
而他派進去的幾人修為都不高,唯一高一些的丁威锃也不姓李,也是一種暗暗的保護。
‘不過一些筑基級別的東西…不使紫府種子犯險,最適合做這種事的,其實還是丁威锃這一類外姓客卿!’
此地距離湖上極近,只讓趕山赴海虎化為艮虎神妙,帶著口信過去。
而他的目光在太虛四處掃視,趁機一個個認起來,除去幾個早在岸邊守著的紫府,其余幾個大勢力倒是都來了,還有幾個識不得的人物,應當是北邊的世家,只是不見剛剛成就的司元禮,不知去了何方,還未趕來。
而西邊的云氣之中正站著那戚覽堰,稍前一點是鄴檜真人,照樣騎著他那不知是靈器還是靈胚的烏鴉,見他望來,含笑點頭。
鄴檜此人心計頗多,當年決定來淌這趟渾水,投奔北方,還提前來過李家,當時李曦明還不甚明白,如今想一想,應當是用那一番話說明了自己并無敵意,了結仇怨,從而盡量避免因為舊怨成為南北爭端的犧牲品。
而在稍遠的地方,正有一湘衣女子靜靜立著,一言不發,那雙眼睛遙遙望來,滿是復雜。
與李曦明對視上,她只張了張唇,斂色而嘆。
“昭景道友…”
李曦明的思緒被身邊天霍的話語打斷,這青年頗有些神秘的模樣,低聲道:
“且看北邊。”
李曦明順勢望去,便見正有兩道神通飄飛在北方,現出光華來,一道混白一色,另一道朦朦朧朧如霧,僅僅是看著,便讓他心生不適。
天霍低聲道:
“那是修行曦炁的公孫碑和大趙宮廷的厥陰宗嫦,此二人…貴族須注意著。”
李曦明凜然,果然見到二人現身,公孫碑身材高大,披甲、手持赤斧,目光如劍,面上有疤,看著就不是好惹的人物。
“曦炁…”
李曦明自修行起就聽說自家道統懼曦炁,向來多有注意,原本只聽說金羽有曦炁道統厲害,如今終于見到一位曦炁紫府,暗暗皺眉。
那宗嫦則身披蟒袍,身材矮小,女子容貌,雖然端莊,氣質卻有股奸險的味道,使得整個面相為之一變,正幽幽地盯著他看。
同樣是修行厥陰,這女子沒有衛懸因那股仙氣,而是充滿著沉沉的、令人皺眉的陰邪之氣,那長長的、男制的袍子披到腳邊,衣物之下露出蒼白的皮膚,幾只黝黑發亮的毒蜂煽動翅膀,在衣物的陰影中飛來爬去。
天霍皺了眉,低低地道:
“厥陰群居,喜亂交,喜生衍,相如鼩鼱,上性修在身,相如蜂蟻,下衍化百邪…這人已經修得趙宮沒幾個正常人了…”
他低聲道:
“道友可知道駘悉摩訶?投釋之前也修厥陰,若是要計較起來,是這位的師叔。”
李曦明暗暗點頭,天霍搖頭道:
“她功法特殊,往后也要投釋的,代代如此,物盡其用,食父戚氣運而化釋…正因如此,你莫看她眼下修仙,其實算是釋修的人。”
“至于公孫碑…是世家養的狗。”
李曦明這下算是捋清楚了,答道:
“北方到底亂。”
“可不是?”
天霍微微搖頭,答道:
“大趙雖然是個架子,卻也是個極有用的架子,諸多勢力都混在一個空架子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比南方。”
他意味莫名地道:
“越國卻不是花架子。”
話語之間,太虛之中極劇動蕩起來,一片片絢麗的色彩從天而降,呈現出炫目的白紫二色,交相輝映,一片連綿的道觀自遠而近,在太虛中慢慢浮現出影子來。
這片道觀有著圓形的邊界,極速與太虛中的一切摩擦著,迸發出絢麗的金色,如同點點火花,旋即被太虛所驅逐,如雨一般落入現世的濁殺陵。
這一片滿地白骨的丘陵頓時落起金雨來,紛紛揚揚,極為美麗,李曦明隨意掃了一眼,乃是逍金一道的靈陵金,練氣級別,對于散修來說極為珍貴,底下頓時一片哄搶。
正觀察著,已然有數道遁光馳來,李曦明掃了一眼,天光下照,三兩句吩咐下去,天霍同時含笑點頭,果然另一側有金羽宗的幾位修士迎風來迎,李曦明專門看了,果然有那蘇晏。
此事雖然不過是幾位紫府局上的博弈,李曦明留了心眼,在腰間輕輕一撫,將青黃二色的示川解下來,吩咐幾句,此物立刻從太虛中遁走。
“威锃,倘若秘境之中受人為難,請出靈胚鎮壓。”
丁威锃正在滾滾白煙之中站著,嚴肅地與眼前的金羽男子溝通,驟然聽了這話,連忙向天空行禮:
“領真人仙旨!”
此言一出,李家也好,金羽也罷,周圍的眾嫡系紛紛低眉躬腰,以表敬意,天霍看在眼中,則笑道:
“昭景真是心疼晚輩。”
李曦明偏過頭,靜靜地道:
“百年以來,我家都只有看別家底牌、忌憚別家倚仗的份,如今不同了,成神通就是為了這一日——我家的后輩也有底牌,也有倚仗,能堂堂正正地與眾仙裔并立,不必以爭勇斗狠茍活。”
天霍笑容淡了,似乎回想起什么,有幾分復雜之色,幽幽地道:
“等到這一級別,爭勇斗狠茍活的機會…也再難得了。”
李曦明默然,兩人很默契的將這個話題跳過不談,一同將目光凝聚在眼前的秘境之上。
李曦明運起神通,加持眉心天光,趁著這秘境不穩,與外界短暫溝通,立刻望去,便見朦朦朧朧的色彩褪去,密密麻麻的仙臺仙閣極為優雅,最高處是一座紫色的大殿,上書金字:
“南鄉殿。”
雖然只看個景色,可一眾神通都看得清楚,竊竊私語起來,天霍幽幽地道:
“果然是南鄉道統之一。”
李曦明望來,他答道:
“三玄都一個樣,親傳的都是有數的,兜玄如今式微,并不響亮,古代名氣大的很多,如今還有名氣的…按次第來排——如北宮神雷、橫堰護砂、南鄉四密、…”
“雷宮不必多說,是兜玄之極,天下就沒有不知道的,如今不見,橫堰護砂修青宣,堰羊寺宮就是他家的,余下我們常提的四密道統,便是這南鄉四密。”
他這么一梳理,李曦明算是把前后聯系明白,他才聽了鴻雪道統的事情,屈指算著:
“密泛、密樊、密彥…倒是還缺一個。”
他這么一說,天霍先是暗暗點頭,似乎并沒有想到他知道密彥,可聽到最后,忍不住哈哈一笑,答道:
“道友是一葉障目了…”
李曦明倒是來了興趣,天霍一邊用神通掃視著這片秘境,一邊悠悠地道:
“這最后一道,曾有一支常年在江岸活動,甚至古代就居住在望月澤中!雖然道統早就遷走,可一些人名與地名仍有遺留…就在道友的地盤上!”
李曦明愣了一愣,回想起湖上的名字,難以置信地道:
“密林郡…密林?!”
天霍笑道:
“正是!”
這天霍是出了名的玩性大,就喜歡見到他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玩心得到了滿足,反倒自己心情好起來,笑道:
“道友手中還有六辛齊金令的空殼罷!”
他這句話真是將金羽攝控四方的姿態呈現得分毫不差,李曦明心中默默生寒,訝異道:
“正是!”
李家手中六辛齊金令已經被取去最精華的部分,只留下一個布滿紋路的空殼,雖然可能材質還有幾分特色,可再難有什么神異了。
李周巍當年與他提過這事,六辛齊金令空殼最大的價值并非是這留下的一兩點靈材,反倒是曾經能彰顯出神妙的、刻畫下的紋路,之所以一直藏在族中,不曾拿出來也是這個緣故——將來族中要是出了哪個有出息的晚輩、或是絳宗的煉器手段達到了一定高度,可以將這個空殼拿出來參詳,用于研習,打造如同六雷玄罰令一般的仿品。
天霍提了這一句,笑道:
“十二玄令是兜玄的東西,蔣家祖上是寧國人,受過密林道統,六辛齊金令能輾轉來去,落在密林蔣家手里,就是這個原因了!現在道友可明白了?”
他口中的十二玄令揭示,簡直醍醐灌頂,李曦明心頭一下清晰了:
‘是極!難怪…難怪,其實早就有線索了,自家的六雷玄罰令模仿的是策雷泊云法道的六震玄雷令,這道統出身是堰羊寺宮,也正是兜玄!!’
‘也正是因此,而赤礁島赫赫有名、后來被屠龍前輩得去的六丁并火令會被龍屬送給從兜玄一道洞天中出來的郭神通,也是歸還道統之物…’
李曦明真是想破腦袋也不曾想到能落到自家頭上,愣了好幾息,可想來想去,心中慢慢連成一片了:
‘大寧宮得來的重明洞玄屏上書蔣秉、陳玄禮,也是蔣氏出自江北的證據,當年寧國破滅,蔣、陳、李、甚至青池的司家,都是流離而下的…與兜玄大有干系…’
“謝過道友提點!”
李曦明真心實意地謝了一句,卻見濁殺陵中紫色氤氳,金云浮現,秘境落地,沖起無限靈機。
“秘境穩定了!”
正在此時,一旁一言不發的天炔真人卻默默抬頭,手中的法鏡映照,隱約有一點淡淡的紫色浮現,映照太虛,叫天霍微微一笑,開口道:
“諸位道友!這南鄉殿中可有一件寶貝…便做個彩頭了,且看看花落誰家!”
一眾神通或是冷笑,或是點頭,紛紛將自家晚輩放入其中,天霍也抬起手來,看向李曦明,笑道:
“互幫互助在先,卻也不必扔在同一個地方,省得少了收獲。”
這話李曦明自然明白,兩家雖然互相幫助,進入其中還是要分開,讓利益最大化,輕聲應答了,看著天霍將幾個晚輩輕輕放入其中。
李曦明卻心中暗笑,表面上裝作閉目凝神、隨手劃開太虛的模樣,好像對此中之物完全不關心,暗地里卻提前默默凝神靜氣:
‘李氏子弟曦明,恭請法鑒,巡幽探微,洞見玄奧,澈照八方,攝鬼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