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光明,群峰暗沉。
一片云霧飄蕩,山巒貫穿天地,上下一片金色,萬道金霧般的琉璃色仙霓垂落,千百條如星雨,照得琉璃造就般的廣臺四處光明。
李周巍沐浴在這仙霓之中,長戟輕駐,微微抬頭,便見天空中的彩光漸漸遠去,往各地落去,沉寂無數歲月的宛陵天中已然熱鬧起來。
“真是一場狂歡…”
一入此地,李周巍明顯感受到了不同,這洞天中的某些陣法、寶物應當還發揮著效力,最為顯著的就是與太虛的聯系丟失——從升陽到本體通通被駐留在這洞天內。
這與日月同輝天地中相仿佛,他卻并不訝異,與所有初到這宛陵天紫府一般,第一時間思索起了退路。
“不能勾連太虛…就代表著不能隨意進出…進來是容易,恐怕出去只有兩種辦法,一是洞天對外的出口…二來,恐怕要太虛行走法。”
他正抬起手來,準備試一試神通,眼神卻一凝。
一絲絲如煙如氣的金色法力正從自己的掌心飄散,試圖往這洞天頂上飛去,隨著李周巍心念一動,卻又迅速被他的神通拘回。
他閉目細細感受,心中立刻有了猜想:
“洞天中有禁錮收納之神妙,似乎是某種陣法或者寶物的余波,綿延無窮,為九九之極數…不斷試圖收納我身上的神通法力…若是換了筑基進來,恐怕三個時辰之內就要法力衰竭而死…”
好在這股禁錮收納之力在此地并不濃厚,他的法軀又強悍,哪怕是沒有煉成身神通之前,這等干擾也不足以讓他待不下去,更何況如今?只是行動不如外界便捷,靈識被拘束在三丈之內而已。
可眼下是全盛狀態,自然無事,一旦有哪位紫府受了重傷,又要受到此等禁錮收納的神妙不斷干擾,恐怕要法力神通大失…更為恐怖的是,在洞天之中的紫府修士升陽府通通都在法軀里,一旦折了法軀,升陽連太虛都沒得去!便要暴露在此等禁錮收納之力下,哪怕有什么逃遁之法也使不出來了…
‘固然是機緣無限,卻也是一道變相的絕地,即使敵手不過分追殺…也極有可能因傷而隕!’
‘至于靈識…倒是無傷大雅!’
于是低眉一望,便見散落著滿地的神通色彩。
洞天廣大,天空中的眾紫府都有默契,落地之時都會放出自己的神通光彩,灼灼照耀著,如同綻放在大地上的朵朵蓮花,示意著此地有主,以防靈識上的不便叫幾人撞上。
畢竟這個時間點的四處都是機會,一眾神通都不會故意往同一個地方落下,白白損失。
而李周巍也并非是胡亂選擇,他剛剛破入此界,用金眸隨意掃了,查幽之能一掃而過,就近選擇了一處陣法氣息最強橫的山峰,閃著輝煌的光彩,應是瑞炁一道的大宮闕。
可隨著種種光輝照耀他的面龐,越來越接近地面,他卻不急著落下,而是將兩指并在唇前,輕輕一吹,鼓出一股濃烈的天光來。
這天光一分為三,從天而降,轟然一聲、精準地落在這宮闕左右的三座山峰上,先將這三座山峰占據下來,佯裝有人,以備隨后探查,這才施施然往宮闕中落去。
“啪嗒。”
他輕輕踏在這山頂廣臺之上,立刻叫十二道燈臺齊齊亮起,將天空中落下的琉璃光彩阻擋在臺外,面前的宮闕高聳且華麗,如水波般的色彩籠罩在他身上。
李周巍抬眉,便能見到臺上立著一碑,金色的大字飛舞:
信斛宮。
此宮威勢頗重,高臺廣闊,臺上立著一金宮,明晃晃,亮堂堂,等下了這高臺,依著山勢還有八座小宮,皆是輝煌閃爍。
隨著李周巍上前一步,立刻有一層淡白色的光幕彈出,種種瑞炁在其中盤旋,不斷隔離著內外的氣息,他用靈識稍稍一估量,暗暗點頭:
“果然強橫!”
此陣出自瑞炁,要遠遠勝過自家湖上的昭廣玄紫靈陣!李周巍沒有見過玄黿鎮府靈陣,不好比較,可光光靠他自己解陣,聲勢浩大不說,更不知要破陣到何時去了!
可李周巍落下之前早已經查看過,并不為難,而是輕輕掐訣,運轉神通。
由于是洞天之中,宮闕主人一早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是抵御外敵,此陣最主要的功效還是提供修行,取個隔絕內外的意思,所以此陣的陣臺就是這山間的八個小宮,籍此覆蓋更大的范圍,將更多更好的神妙籠罩整個山間,好輔助弟子修行…
便見他雙目漸漸泛出金色,眉心處的上曜伏光沛然而出,如同穿越山間的金色光柱,轟然一聲,將最近一處小宮這陣法轟的支離破碎。
他毫不猶豫,微微轉頭,亮金色的光柱橫掃山間,破碎之聲響起,身形則化為一道縱橫的金光,在山脈之中不斷的穿梭騰挪,不過片刻,已經重新浮現在原地。
此刻,山間的所有小宮闕都已經支離破碎,被搜刮得干干凈凈,他的手中明陽幻彩浮現,托著八根金底銀紋的長香。
‘這八道小宮闕像是祭祀之所…雖然每一道宮闕紋路與制式各異,卻都存放了一根金紋玄香…’
李周巍不知用途,只是細細觀察,應當是紫府級別的玄香,隨意地用金盒裝下來,轉而看向陣法。
此陣已經光芒大減,神通不顯,只是仍然與地底深處的神通勾連,殘留著幾分威力,叫他稍稍估量:
“古修構建洞天時,常常會以大神通在洞天之底刻畫陣基,叫做玄韜,這些后來山峰上的陣法可以直接勾連宛陵天的玄韜,從而得到加持…應當就是如此了。”
“這宛陵天的底蘊實在是厚,哪怕這主人家完全沒有多少想要抵御外敵的心思,又被毀了陣臺,僅僅是勾連上玄韜,依舊殘留紫府級別的威力…”
他已然上前一步,微微甩手,既沒有動用法軀,亦沒有取用大昇,而是把腰間的華陽王鉞取下來。
此刻哪里還有靈器比華陽王鉞更合適呢?
于是微微握緊,分光神妙頃刻之間運轉,光芒通通被洞天中的力量束縛在三尺之間,卻轟然一聲砸在白光,頓時叫陣法微微明亮,所劈砍之處現出一道白色的痕跡。
這頓時叫李周巍眼前一亮:
‘果然是向洞天玄韜借來的威能,在洞天狀態有異的情況下已然是無根之水!’
不等這痕跡消失,下一鉞已然重新劈在原地,光芒接連爆起,華陽王鉞固然笨重得可怕,可卻是李周巍威能最大的靈器,身神通成就的修士吃了一斧都要吐血,更何況原地不動被砍上幾十次?
這陣法閃爍的越來越快,終于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吱聲,無數白色碎片紛紛揚揚灑下,化為滿地流光。
“好…竟然堅固到這種地步…沒有任何補充的情況下,硬抗了幾十鉞!”
李周巍收了靈器,眼前的宮門卻有些不堪重負地搖晃起來,受了神妙波及,轟然一聲倒塌,顯露宮殿之內的情景。
兩邊擺十六尊鎮玄靈像,高度驚人,頭頂梁,兩腳踏著地面,持銑擁旄,執戟懸劍,再往內里,矗立十六根大柱,十人合抱,繪著赤焰焚身之紋、弱水溺殺之圖。
梁上刻的是赤目滾毛烏,柱周停靠著合羽千百雀,磉盤乃是頸下生羽黿,階前伏下三目岹山獸,眾靈獸皆低眉伏首,不敢抬頭,正中的大殿呈現出圓形,尊貴至極。
‘好大的氣派!’
李周巍眼中異彩連連:
‘查幽之能果然不假,此地必然是周圍一連綿的山峰之中最貴重之所——甚至是道統朝拜、祭祀之地!也難怪陣法這樣結實!’
不止如此,在查幽的觀測之下,這十六尊鎮玄靈像上神通凝聚、靈性十足,更是暗暗與洞天深處的玄韜構建,一旦迸發,威能必然不俗!
他的金眸不斷在十六尊鎮玄靈像上掃視,心中卻升起疑惑來,暗暗忖道:
“這是何等道統?為何這靈像上浮現的神通法力如此陌生…并古無疑,卻見所未見…”
他心中暗暗警惕著,踏前一步,上了庭中,目光欲直視主位,卻見正中立著一屏風,將后面的景色擋的嚴嚴實實。
這屏風上畫著赤目滾毛之烏,小頭短頸,長喙倒鉤,背部仿佛蟄伏一般拱起,毛發雜亂且幽幽滾動,仿佛火焰跳動。
此烏的長喙高舉,口中大張,對著最高處,一點熊熊的亮白色火焰正灼灼燃燒在長喙所指之處。
‘鵧烏…至少是鵧烏之屬、鵧烏子嗣。’
這一點亮白色的火焰極為活躍,不斷跳動著,似乎在掙扎,又像在歡欣鼓舞地跳躍,一股濃烈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灼燒感撲面而來,照得渾身滾燙。
‘不愧是兜玄道統!好闊氣!’
李周巍面上便浮現出好些欣喜的笑容,暗笑起來:
‘叔公好福氣!這就有靈火到手了!’
這屏風上赫然供奉著紫府靈火!
他伸出手來,提住這屏風,仔細打量,隱約察覺出不對來。
這屏風共有三面,第一面是鵧烏抬頭,張口鳴叫,第二面低了許多,卻緊閉雙喙,作交合模樣,最后一面已經把腦袋藏在了翅膀底下,似乎在睡眠。
可這每一面都有一個對應的凹槽,叫李周巍思量起來:
“本應當是三種靈火…”
可在他思量之間,卻見上頭的赤目滾毛之烏赫然轉起眸子來,直勾勾地盯著他!
霎時間屏風之上的火焰大漲,白色的靈火充滿殺機地傾瀉而下,李周巍不驚反笑,饒有趣味地道:
“大膽孽畜!”
這一喝動靜并不大,卻如同平地驚雷發殺機,霎時將白色的靈火喝散,卻叫整個大殿之中雕塑通通活過來!
那合羽千百雀飛舞、三目岹山獸回首、頸下生羽黿咆哮、梁上赤目滾毛烏吐火,紛紛往他身上落來,李周巍連大昇都不取,笑道:
“滾!”
于是一腳踢下,將那石黿踢了個粉碎,又伸手將梁上的赤目滾毛烏扯下來,扭了翅膀扔在一旁,笑罵道:
“不過刻得了幾分相貌,沾上些神異,又在靈機中養了千百年,沾了幾分靈火的位格,卻不肯看一看來的是什么人!”
這下蹲在階下的三目岹山獸不動了,仿佛又變回了石像,李周巍懶得動手,將畫屏上的紫府靈火摘下來,靈識一掃,便有體會。
此物自然是并火了,可與常見的并火不同,此火熊熊之間帶著一點光明氣象,李周巍得過太陽靈物,對這點光明氣象很是熟悉,乃是太陽一道的威能,心中立刻喜起來:
‘必然是與太陽有關的并火!各類靈物只要沾上太陽,價值就能上漲許多,更遑論靈火了!’
這靈火入手滾燙,立刻想要逃遁而去,李周巍雖然不能頃刻煉化,可滾滾的明陽神通重重鎮壓,頓時將之壓制為小小的一點光明,落在手中,動彈不得。
失了力量源泉,畫屏頓時轟然倒塌,滾落一地金石,顯露出背后的景象來。
便見琉璃光色彌漫,大殿之中正放著一尊青色方鼎。
此鼎造型硬朗,邊角板直,體型并不大,上方的玄紋極為復雜,大多都是飛鳥紋路,腹部更繪黿紋,刻在湖泊紋之上。
此鼎的方蓋卻在微微顫抖,仿佛置于沸水之上,邊角與左右不斷晃動著,散發著刺眼的白光,隱約能看見一道道雷電紋路從縫隙之中跳出,又迅速被神妙拉扯回去,彌漫著令人刺痛的氣息。
只此一眼,李周巍心中明亮:
‘兜玄道統中的玄雷之物!’
可他并沒有貿然向前,目光漸漸往下移動,便見這鼎底下暗暗壓制住的涌動的陣法紋路,心中警惕:
‘深入此殿,十六尊鎮玄靈像卻毫無反應,看來是應在此物之上了!只要這鼎一動,用來鎮守信斛宮的鎮玄靈像十有八九要有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