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哈伊娜監察就帶著監察局的授權令前往了莫里亞蒂莊園。
這次她顯然是吸取了昨天的教訓。
簡單吃了點早餐,哈伊娜就立刻風塵仆仆的趕了過來。抵達時甚至都還不到七點。
這個點艾華斯都還沒有起床。于是管家奧斯瓦爾德只能先把她安置在會客廳,讓女仆們端上來些許茶水點心伺候著。
直到艾華斯起床洗漱完畢、吃完早餐,奧斯瓦爾德才告訴他哈伊娜監察已經在會客廳等候了。
“……你這次來的這么早啊,學姐。約好的時間不是九點半嗎?”
艾華斯坐在輪椅上,被奧斯瓦爾德緩緩推入會客廳。
他一進門,就看到了“正裝打扮”的哈伊娜。
與昨天來時的穿著完全不同,此刻的哈伊娜身上披著分體式的兩件套皮甲。
不過這身皮甲比起護具更接近于一種制服。它沒能完全覆蓋所有皮膚,雖然即使這樣也能起到些許防護性作用,但恐怕更多的意義還在于它的儀式性。
“甲胄”在阿瓦隆王國具有神圣性。
在阿瓦隆王國,主要的權力階級分為“騎士”與文職系統的“公務員”。前者除卻能夠進入參議院的世襲騎士家族之外,還包括監察者、仲裁官,以及整個騎兵系統。只有“騎士”能身披甲胄,議員們在進入參議院時也必須全身著甲,身穿常服進入參議院視為對圓桌廳威權的挑釁。
除卻騎士之外,任何人穿戴甚至持有甲胄,就可以直接判處最高死刑的嚴酷刑罰。哪怕是騎士家族,家主的子女在未經女王授權的情況下,也不能穿戴其父母的甲胄。
正因如此,只要在街頭看到披甲之人,就能直接認清對方的身份。甚至從盔甲的規格上就能認清對方的等級——越是不便行動、材質越是堅固、外觀越是威嚴、顏色越是接近銀白色的,其地位就越高。
這并非是來自于游戲中的經驗……畢竟阿瓦隆王國滅的太早了。關于這方面的知識,完全來自于小艾華斯的記憶與常識。
艾華斯能看出,哈伊娜的這身皮甲是嶄新的。甚至還能聞到些許油味。
也正因如此,哈伊娜都不太敢坐莫里亞蒂家的沙發。她小心翼翼的坐在沙發的邊角上,正襟危坐。唯恐自己不小心把它弄臟會惹人嫌棄。
“早到總比遲到好。”
哈伊娜看到艾華斯來了,頓時長舒一口氣、忙不迭從柔軟的沙發上站了起來:“沒關系的,艾華斯先生。我可以依你方便的時間來行動——這是所里給的要求。”
艾華斯挑了挑眉頭。
上次遲到兩個半小時,這次提前三個小時……
“我感覺你這個人有點太極端了。”
“什么?”哈伊娜有些困惑。
“沒什么,”艾華斯微微一笑,“皮甲很好看。”
“這是所里特別給我批下來的!”
聽到這話,哈伊娜頓時精神了起來:“我的裝備與獅鷲雖然已經批了下來,但如今還在調配的路上。局長說,可能還得再過兩個月才能拿到。
“但是,因為我把你的事報上去了,局長覺得如果你出了事監察局會惹上麻煩、但不同意也會惹上麻煩。而且派很多人跟著你,伱可能會不高興;但如果我讓你出了事,問題就更大了。于是局長就破例把甲和劍先批給了我!”
說著,哈伊娜興高采烈的輕輕拍了拍自己放到桌上的劍。
艾華斯順著她的視線一并望了過去。
那是一把劍鞘上閃耀著銀色光輝的葉型短劍。長約二十四英寸,也就是六十厘米。劍鞘上蝕刻著漂亮的荊棘圖案,還有紅、綠、藍三色的沙粒大小的碎玻璃鑲嵌在荊棘中間,在窗外陽光的映射下顯得奪目璀璨。一看就知道是非常典型的精靈風格——好用不好用另說,至少很好看。
因為這劍的外形過于漂亮,和哈伊娜身上那有些簡樸的皮甲畫風實在不太一樣。反倒是與艾華斯家中的精靈風擺件非常自然融為一體。
搞的艾華斯第一時間還以為這是自家的藝術擺件。
原來是你帶來的。那沒事了。
“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哈伊娜無比堅定的說道。
她那長著繭子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輕拂過那劍鞘上的荊棘紋路。在將劍拿到手后,她身上那種自信的氣場驟然激發了出來。
和昨天晚上的那種膽怯、笨拙、小心翼翼不同,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不一樣了。甚至眼睛都變得明亮了起來。
打個比方,就像是沒有槍的恐怖游戲玩家和拿到了槍的恐怖游戲玩家之間的差別。
艾華斯深深看著哈伊娜的眼睛,陷入了沉默與思考中。
他能注意到,她昨晚顯然沒怎么睡好——可以說是激動難安。
這里當然也有提前接觸到自己佩劍的原因。但更多的激動點,在于她認為自己終于可以“大展身手”了吧。
經過昨天的測試、今天的接觸以及對她背景的調查,如今艾華斯已經能大致摸索、整理出哈伊娜的思維回路了。
她顯然不是很聰明,一旦事情變得復雜、她就會懶得思考邏輯。同時,她應該出身于貧寒,但又在自己的領域內——比如說劍術上,有著足以自傲的超凡天賦。因此她的人格會逐漸傾向于變得固執,比起遲疑、反思和復雜的分析,她會愿意相信自己直覺的判斷結果。
簡單來說,就是一種“武癡”。
因為她的出身確實一般,作為村姑而從不打扮的她,容貌自然也比不上王都那些精致的大小姐們。因此她又會有一種淺淡的、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自卑。
這種自卑會化為一種指向“比自己有地位”的人的攻擊性與敵意。但同時她又害怕給沒有背景的自己惹來麻煩,因此它不會成為確實的言語或行動。但仍然可以從壓力選擇下的態度與抉擇時的本能反應中表露出來。
因為她直率的性格、更容易接觸的出身以及極為優秀的成績,和不輕易得罪人的生存智慧。所以她在學校環境中,尤其是在思想相對單純的學生中會很有人氣——而這樣的她卻在剛剛接觸社會時四處碰壁,就會容易變得迷茫、甚至被人操縱、乃至于走向人生的歧途。
如今正是她感到迷茫的時刻。
這種人是完全可以利用的。
艾華斯昨天見到她的那種虛弱而無助,正是他在事先查閱過哈伊娜的資料后,精心篩選出的最容易讓她在第一時間被吸引的姿態。
“閱讀詩集”這個行為會給人一種潛意識暗示,讓人覺得這個人是不好動的。他身下的輪椅更進一步強化了這種“靜止”的意向,由此就避免了在“運動”、“體能”、“劍術”等領域具有自信心的哈伊娜正面對抗,防止自己第一時間引起對方的好勝心或是注意力。
艾華斯照過鏡子,而且審美正常。他當然知道自己如今這具軀體的顏值相當能打。
于是在這個基礎上,艾華斯就事先找了貼身女仆給自己化妝,制造了一張看似因失血而變得虛弱、蒼白的面容。調整好恰到好處的壁爐,其溫度會給人以放松感、火光則可以給艾華斯提供暖色調的濾鏡。
如此一來,艾華斯的形象就會引發哈伊娜的保護欲,至少不會因為自己的出身而引發她的敵意。一個“弱小”、“受傷”、“俊美”的上位者,就在此刻完全置于她的掌控,這會讓她“希望”艾華斯是好的。如此一來,他就不會成為自己的敵對者。
到這里為止,哈伊娜的本能就會告訴她自己,不要再繼續調查下去了。她的工作經驗還不夠豐富,行為容易被情緒引導。在她已經給自己一個答案的情況下,之后其實只是在為這個答案尋找證據而已。
但是,一個人的印象太過強烈時,他的形象就容易在記憶中被抽象化、片面化。
假如哈伊娜對艾華斯的好感太高,那么等艾華斯作出不符合她期待的舉動時,她就會“自顧自的失望”。
正因如此,艾華斯就需要提前做一些事,來讓自己的第一印象沒有那么好、那么完美。所以他就利用哈伊娜遲到這件事,說出一些讓她不愿意相信的實話,從而讓她感受到自己在攻擊她。
而事實上,有錯在先的她其實是期盼艾華斯攻擊她的。這樣她反而能放松一些。
在她將艾華斯的那些怪話理解為攻擊之后,她就會在潛意識排除掉它們的可能性。并在艾華斯提出一個她能接受的可能性時立刻依附過去,以此降低自己的愧疚心以及緩解心理壓力。
于是在今天與以后,她就能成為自己非常可靠的保鏢。
在昨天的接觸交流之后,哈伊娜就會自以為兩人成了朋友。而她迫切的需要在這位身份高貴又無辜、溫柔而文藝、柔弱而俊美的新朋友面前,展示自己引以為傲的長處——她的劍術。
若是能讓她真正發揮出這一點,她就會認為“自己已經展示了她引以為傲的強項”。從而希望得到艾華斯的肯定。
如果艾華斯在這方面給予肯定、并且表示出自己的確需要她的幫助,這種請求就會極大的滿足她的社交需求。
那樣的話,明明作為嫌疑犯、在接觸之前被她警惕與提防的艾華斯,就能在短短一天的接觸下反過來成為她的好朋友。由此就能自然的把艾華斯拉入到她在學校中的社交圈中。
盡管這樣欺負一個才剛畢業的年輕女孩,讓艾華斯也覺得有些不好。
這是他的虧欠。
而艾華斯向來不喜歡欠人情。一旦欠了人情就要立刻想辦法還清。
不然的話,一來二去就容易和他人走得很近。而擁有“朋友”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常常會為了幫助朋友而將自己拖入到危險的境地中,還容易因為對朋友放松警惕而被慘痛的背叛。
艾華斯向來不喜歡與他人關系太近。
——那只會讓他感到緊張、不適。
雙方還是保持在一個互相幫助、互相利用的狀態為妙。停留在一個健康、高效、可再生的商業關系上,就不會因對方的背叛而悲傷、不會因為對方拋棄了自己而感到憤恨……同樣也不會在準備背叛他人時感到遲疑與愧疚。
艾華斯如今的前身就是一個例子。
因為太過熱情而單純,輕信了筆友、將他們視為自己的朋友,果然就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但他想要還人情也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而在艾華斯的記憶中,游戲里是沒有“哈伊娜”這個名字的。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就是在游戲的第一個版本里,因為阿瓦隆被入侵而戰死了。
艾華斯不是為了她而拯救阿瓦隆的,他是為了自己生活的安定。因此順帶著把她一并救下,這也算不得是還人情。
但以哈伊娜的性格、見識與能力,在學校里必然有不少和自己一樣居心叵測的惡徒會試圖成為她的假朋友。艾華斯能夠輕而易舉的找出那些人,再幫她分辨出那些可信可靠、沒那么容易背叛的真心朋友。
他很擅長分析他人。
真要說的話,HR這職業多少是有點東廠性質的。
不光是要求目光毒辣、態度客觀,還必須得足夠冷酷、能下狠手。只是輕輕一勾,就意味著讓某人被“淘汰”,失去工作、降低薪資……而這正是艾華斯的工作本身。
更東廠的地方在于,一般員工是不能輕易得罪HR的。
事實上同行業不同公司的HR,通常都在同一個群、同一個圈子里。誰家公司里的某個人犯了什么傻逼事、得罪了什么人、有過什么黑歷史,在群里一問大家就都知道了。根本就不是秘密。
只要你還是社畜、還在同行業內跳槽,就不能得罪HR。
至少不能得罪前兩家——因為背調只會調查前兩家。
艾華斯就在前不久才經歷了整整三年的失業。剛找到工作,還沒有正式任職就來到了這個未來岌岌可危的世界。
縱使他的態度沉穩、表情平靜,但他已經對自己做過了心理分析——他現在感到了強烈的不安定。
他很滿意于如今的生活,但又清晰的知道未來的災禍。
他迫切希望得到安穩的生活,不希望成為亡國之民,無家可歸、四處飄零。
為了對抗來自這個世界未來的恐懼,他必須盡可能、盡快的往上爬。以此掌握一部分阿瓦隆王國的權力。最少最少,也絕不能讓自己在孤身對抗世界大敵的時候,身后的隊友卻在給他拖后腿。
那絕不是受害妄想。
艾華斯可以肯定。
他的目光比這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要長遠,他們基于已知情報而作出的決斷一定是不完善、不全面的。而艾華斯也不可能輕易公布自己得到的未來預言——他并非是圣人。這份先知的情報能成為他寶貴的財富。
正因如此,艾華斯需要得到足夠的影響力。
不是養父的“騎士”之名。那種東西只能算是名義上的地位,就算進入參議院也不過是和一群人老成精的老東西們斗智斗勇。想做任何事都會變得如漿水般黏黏糊糊,施展不開。
那種生命隨波逐流,命運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很難受。
艾華斯想要的,是讓那些權力者在作出決策之前、必須來過問他的意見。他不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最好不靠近任何一派。也不能成為內部權利斗爭的犧牲品……而要成為比他們更高的存在。
不是為了控制他人,而是為了讓自己不受控制。
是為了讓自己不被犧牲、也不必去犧牲他人。
艾華斯隱約間記得,這次事件最后會直接牽扯到某一位大臣。
在原本的歷史中,通過解決這一事件獲得崇高聲望的就是玩家。
而這個世界里沒有玩家角色的存在,他就必須加入到這次事件的調查之中。
幸好,托尤利婭的福——雖然艾華斯還是跳過了劇情動畫,但他多少還記得一些細節。比如說最關鍵的情報在哪個地方,比如說最后開的副本里有哪些敵人、等級有多高。
因為在一通亂七八糟的調查之后,就會開啟這個游戲的第一個副本:
10級的副本,“罪惡樞紐鵜鶘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