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推理出敵人應該就是開膛手杰克所繼承的鐵鉤魔,但艾華斯三人一孩也沒有篤信這一結論而放松警惕。
為以防萬一,他們仍舊躲在這廢棄化工廠內,在暗中觀察著唯一的入口。
艾華斯不能暴露自己超越道途的能力,因此他也沒法繪制反惡魔法陣、更不能解釋鐵鉤魔的習性與弱點。
反正沒有什么可做的,于是他干脆就與璐璐在樓上找了個座位、坐下聊天。聊聊樂曲、詩歌、哲學,聊起那個并不存在的“我有一個朋友”、再講講大陸的各種秘聞,以及只流傳在底層民間的不登大雅之堂的爛俗傳聞,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他們中間甚至有空順便給小艾華斯再續一下催眠曲,確保他不要醒來后感到驚慌。
也是這時他們才發現,他們夫妻加上小艾華斯應該都沒有吃早飯。如今才不過十點多,他們就感覺到有些饑餓了。
幸好今年小艾華斯已經四歲,早就斷奶了。不然他現在要還是個嬰兒、餓醒了止不住哭鬧的話,恐怕艾華斯還得禮貌的避讓一下。
四歲的孩子,挨兩頓餓也不算什么大問題。
艾華斯本人親自說的。他說沒事。
畢竟按照原本的歷史,再過幾天小艾華斯就要進孤兒院了。到了那時候,挨餓吃不飽就算是一種日常了。而按照這個虛造世界的時間線,朱里奧和安妮顯然不用死了,小艾華斯應該就能在他親生父母身邊長大了。
當然,這種未來的可能性也只會存在于他們的閑聊中。
這個夢中世界雖然看上去非常真實,有各種觸感、也會感到饑餓,但它毫無疑問是虛造的——它在細節處充斥著各種違和感,在不斷提醒儀式參與者,這只是一個虛構的臨時世界。
仿佛只要如此,就會讓人們連同這個儀式中發生的故事也一同視為虛幻。
反倒是璐璐這種缺乏經驗的新人,會認真與艾華斯探討這個世界后續的發展、推測他們遇到這種問題的原因。
她還在猜測,艾華斯·莫里亞蒂的親生父母應該就是被鐵鉤魔所殺……但她卻想不出小艾華斯能從中幸存的原因。之后她便開始興致勃勃的與艾華斯窮舉他們遭遇襲擊的可能性。
夏洛克在一旁提了一次“這個世界中發生的故事與現實世界并不一定一樣”,但璐璐顯然沒有聽進去。他也不再說、也懶得聽——于是干脆轉身去化工廠里探險,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與求知欲。
姑且還是有點收獲的。
夏洛克從廢棄的化驗室里面找到了兩瓶純水、一瓶濃硫酸。它們可以作為施法材料。在那之后,夏洛克便開始翻閱起了廢棄化工廠里面的文件,聚精會神的看著翻找出來的各種遺留文件。
就像是一位受邀調查廢棄化工廠的偵探一般,在認真調查這個事件。
作為智慧道途的適應者,他必然有一定強度的閱讀癖。比起閑聊,這種閱讀反而是更能讓他滿足的消遣。
“我大概明白,這家化工廠是為何而廢棄的了……”
夏洛克心滿意足的回來,露出愉快滿足的微笑。但正要跟艾華斯說出自己的推理,就看到仍然還在原地聊天的兩人——他們從藝術出發,繞了一圈又回到了藝術。
于是滿身是灰的報童挑了挑眉頭,轉動手中的硫酸瓶:“你們還沒聊完?”
“聊天嘛,就是心靈上的互通有無。”
艾華斯笑瞇瞇的回過頭來:“哪有能聊完的話呢?
“家庭、生活、夢想,所讀、所行、所想……兩顆并不相同的心、兩個尚未相疊的靈魂,就像是兩顆精雕細琢的寶石。交疊在一起對準陽光、微微轉動,便能在墻上映射出萬千種光彩——那正是不同的思想所迸出的火花。我將其稱之為聊天。
“而若是正巧在旋轉到某個角度時,映出了讓人眼前一亮、終生難忘的璀璨之美——那便是靈魂的焦點。我將其稱之為戀愛。”
“我原本還想,你或許出身于港區,與幫派有關。”
夏洛克聞言,冷淡的說道:“現在我確定了——你肯定是個富人家的花花公子。八面玲瓏,甜言蜜語,巧言善辯。
“你讀了那么多書,就是為了討女孩子喜歡的嗎?”
他之前在閱讀賬本的時候,也在分心聽著外面的聲音。當然也能在這一片寂靜的工廠中聽到艾華斯的聲音。
——這確實是一位有見識、有修養的人。他或許也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年輕,也或許用了像“羅勒”一樣的魔藥來維持年輕……或許他的確就如他此刻所扮演的牧師朱里奧一樣,是一位修養很好的中年人。
但聽到艾華斯的詭辯,夏洛克確信對方是個年輕人。
這詭辯中透露著炫耀、幼稚與輕浮,還有些許高高在上的傲慢——當然,他也可以驕傲。以他這個年紀能有這種成熟的思維、如此博學,他已經超過那些沒有腦子的同齡人太多了。
“狐貍”的確很厲害。
只是,還不如艾華斯·莫里亞蒂。
雖然夏洛克只和真正的艾華斯見了一面,但那個遭遇了照明術都無法治愈的根本損傷、暫時只能坐在輪椅上修養的年輕人,是一位真正聰明、禮貌又謙虛的人。
夏洛克對他的評價很高。若非是他忙著進階,或許會與他多多交流一番。
“難道講與人聽的智慧就不是智慧了嗎?莫非分享與人的真理便不是真理?”
艾華斯反問道:“我讀書便是為了講給人聽——這難道不也是一種奉獻嗎?總會有人讀不進書的,但他們未必是偉哲的棄兒。只不過如同盲人的眼、瘸子的腿、聾子的耳,他們缺失了能讓他們閱讀的器官。除此之外,他們也仍是一個成熟的靈魂,有資格追奉光明、追求真理。”
黑發藍眼的青年修士瞇起眼睛,那成熟而英俊的面容卻露出狐貍般的笑。
夏洛克挑了挑眉頭,沉默不語。
雖然這話聽上去仍是狡辯……但聽著不賴。
不過夏洛克很快意識到,這只不過是艾華斯換上了能讓自己感到喜悅的言論。
“不愧是‘狐貍’。”
夏洛克不輕不重的諷刺道:“我聽聞沙漠東方的太初帝國,曾有‘狐媚’之說。講的就是能言善辯的狐貍迷惑君主的故事。”
“那我想你知道的還不多。按太初帝國的說法,狐貍從智慧道途來說叫做‘千歲即與天通’,從適應道途的觀星術來講代表著尾宿九,預示著多子多福;從威權道途講就是‘白狐至,國民利;不至,下驕恣’;從愛之道途來說也有‘王者不傾于色,則至’的說法,說的是如果君王不貪戀美色,勤于治國……狐貍才會出現。”
艾華斯毫不停頓的用同樣語言反擊道:“那難道我的出現不正說明,阿瓦隆正值繁盛之時嗎?”
……你這話自己信嗎?
艾華斯這話噎得夏洛克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尤其是在他知道“璐璐”就是伊莎貝爾公主的時候,他就更不敢說些什么了。和夏洛克相比,璐璐顯然對狐貍更有好感……若是她回去傳些話、他就要平白被扣上黑鍋了。
——果然,這“狐貍”也猜到璐璐是誰了。
所以他才會特地這么說。也所以他才會刻意接近“璐璐”……
夏洛克原本就是想阻止涉世未深的小公主被“狐貍”所魅惑,才上前來阻止的。結果狐貍的博學遠超他的想象……連另一片大陸上的原典都讀過。如此說來,他剛剛聊天時說的那些秘聞,也或許不全是故事與謊言……
想到這里,他反而對狐貍有些欽佩了。
智慧道途就是如此。他們追尋神秘與真理,卻并非是為了留下傳承或是教授給他人。
僅僅只是學習就足以令人愉悅,探索真理本身就足以成為人生的意義。從這種角度來說,狐貍若是行走于智慧道途,或許反倒能稱得上是他的前輩。
夏洛克挑了挑眉頭,語氣卻反而變得和緩下來:“我在想,第三個雙重道途者不會就是伱吧?
“你的知識與聰慧,已經超過了許多妄自行在智慧道途的愚者。假如不是的話,你有沒有興趣走向法師之路?
“如果你有意愿的話,可以來找我。你知道我在哪的……我可以幫助你走上智慧道途。”
“啊,那就不必了。”
艾華斯搖了搖頭:“我看書很功利的。你要我只是為了看書而看書,我未必耐得下心。”
“真是稀奇。奉獻道途的人說自己功利。”
“這并不沖突。我的目的就是為了救贖眾生。”
說到這里,他笑了笑:“你或許現在不會相信。
“但我終會將阿瓦隆……乃至于這個世界,拯救于危難之中。”
“……不,我信。”
夏洛克頓了頓,卻是輕聲答道。
因為在“狐貍”說出這句話時,他臉上那種“看上去總覺得不是什么好東西”的微妙笑容也隨之變淡了,卻反而變得認真了許多。
那一瞬間,夏洛克總感覺“狐貍”說的是真話。
或許狡猾的狐貍張口就是謊言,騙人不打草稿……但也或許,只有這句話才是實話。
看到艾華斯與夏洛克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沉默,一旁的璐璐有些慌張。
她剛剛因為一直抱著小艾華斯有些累了,就將孩子的頭放到了自己大腿上。讓他躺在椅子一側,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睡。
璐璐其實不太明白這兩個人在說些什么——因為艾華斯中間說的一堆外語她沒聽懂。
但她下意識的感覺,他們或許吵架了。可能與自己有關。
抱著自己會不會做錯了什么事的念頭,璐璐的神情變得緊張起來。
而她一緊張就要站起來講話——因為根據伊莎貝爾所學習的禮儀,如今作為被保護者的她這樣做才會顯得正式而禮貌。結果她剛一發力,差點就把忘干凈了的孩子直接摔在地上。還好夏洛克手疾眼快,沖過去用手墊了一下,才沒有讓小艾華斯的后腦著地。
三人手忙腳亂了一陣,才好歹沒有將小艾華斯弄醒。
“……你好好看孩子啊。”
艾華斯有些無奈:“要不我來?”
夏洛克嘆了口氣,一言不發。
而璐璐已經忘記自己剛剛站起來要說什么了。
她有些尷尬的伸手繞了繞自己鬢角的發絲,小聲說著:“我想想我剛剛想說什么……”
可就在這時,她突然面色一變。
“……唔!”
璐璐感覺到自己腹中翻涌,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痛——如同經期的痛苦放大了三四倍,她頓時面色蒼白,雙腿打軟、渾身劇烈打顫。
她踉踉蹌蹌向前跌了兩步。
艾華斯才剛攙扶住她,璐璐便往地上嘔出了一口污血、隨后劇烈咳嗽著。
暗紅色的血中,混合著宛如果凍般的黑色凝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