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燭祭的次日,便是索菲亞女王的正式葬禮。
上午七時七分,紅皇后區的司燭大教堂再度敲響了沉悶喪鐘。
等七十九聲喪鐘敲畢,今日之內整個阿瓦隆不會再有任何鐘聲響起。漆黑色的緘默環繞著整個阿瓦隆。
葬禮隊伍自圣格尼薇兒禮拜堂出發,將環繞紅白皇后區一周后重新回到司燭大教堂。
七十七只純白色的獅鷲帶著黑色的圍巾,七十七位身著銀甲的騎士身披黑色的斗篷,拱衛著中間的漆黑棺材。在最前面的是騎著獅鷲大臣的伊莎貝爾,緊跟在她后面的是騎著稍小一號獅鷲的麗姬婭與艾華斯。
若是放到之前,或許人們會質疑這加起來仿佛都不到三十歲的兩個年輕人,何德何能站在這么靠前的位置。
但到了今天,就不會再有人提出任何質疑了。
記者迪米特——如今作為《玻璃臺階報》的總編,他所親自拍攝的那張照片就在《玻璃臺階報》的第二版。
玻璃臺階碎裂,大守護者與他的獅鷲重傷垂死。
莫里亞蒂大臣閉目祈禱,新任大仲裁者手持權杖。他們站在女王身后,保護著女王毫發無傷,而仲裁廳的騎士們全部因為來遲而跪拜在他們面前,恭敬而認真的懺悔著。
那張照片若是放到平時,絕對能上頭版頭條。
也就是因為這一天大事太多,才被擠到了第二版。
而報紙上也詳細記載了艾華斯所做的事,人們才得以知曉,正是艾華斯救下了他們的女王。
除卻險些犧牲的大守護者之外,艾華斯的聲望幾乎瞬間升到了極點。
不會再有任何人質疑這位年輕的不管部大臣。
絕大多數的阿瓦隆人都是普通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何為“能級”,更不知道艾華斯到底有多強,也弄不清艾瑪是什么實力,這些東西都屬于超凡領域的秘密。
在他們看來,艾瑪能夠讓司燭祭的正午變成血月之夜、讓整個玻璃島降下血雨,那簡直就是惡神一樣的偉力。而艾華斯卻能戰勝她,那就說明艾華斯比她更強。
如此年輕的強者,自然值得尊敬。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艾華斯只有第三能級。
而知道這件事的人,又根本就不敢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解釋“這不合理”。那只會被憤怒的民眾們圍攻。
超過一千位賓客接受了銀與錫之殿發出的邀約。除此之外,玻璃島的人們自發涌上街頭。
他們環繞著葬禮隊伍,面容肅穆、沉默不言。
不僅是為女王的葬禮,更是為昨日的大新聞。
昨天是司燭祭,女王遭遇刺殺這么大的事根本瞞不住。
而艾華斯和伊莎貝爾也根本就沒想瞞。
今日阿瓦隆所有發行的報紙,封面全都是面容冷峻、衣著染血的伊莎貝爾女王。頭版無一例外只寫兩件事,一件是索菲亞女王的葬禮兼國葬日就在今日,另一件事便是昨日伊莎貝爾女王遇襲的事。
星銻的外交人員直接刺殺君主,而伊莎貝爾已是他們唯一的君主——她的父親與弟弟并不被阿瓦隆人認可。無論是拋棄了責任逃離的懦夫,亦或是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嬰孩都顯然不可能成為合格的君主。
這已經激怒了大多數的阿瓦隆人。昨日司燭祭被那突然將至的不詳血月所打擾而產生的恐懼與慌亂,也被一并認到了艾瑪女伯爵身上。
神圣的司燭祭典被擾亂,女王遇襲——而做這件事的人還是阿瓦隆人普遍討厭的星銻人。
恰好,第二天便是索菲亞女王的葬禮。
雖然大多數阿瓦隆人都還不太認識伊莎貝爾,然而她終究是索菲亞親自選出的繼承人。她的權戒甚至是在索菲亞女王還活著的時候就完成讓渡的。
而索菲亞女王在阿瓦隆的聲望異常崇高。
當下所有的阿瓦隆人,都只會經歷并了解兩屆君主。那就是索菲亞女王以及前代的暴君“絞刑王”。
阿瓦隆的“現代化”,也基本是在索菲亞女王治下完成的。
在她繼任之前,阿瓦隆沒有鐵路、沒有自行車、沒有工廠、沒有電話、沒有電燈、沒有一切用電的設施,甚至沒有平民看的報紙。大多數人都不認字,只有少數人能考入大學并成為超凡者;整個阿瓦隆超過90以上的土地都是農村,城市中到處都是幫派與扒手、城市外都是土匪強盜。
自從勞合親王出現之后,阿瓦隆就在一代又一代的衰落。
因為人們不再發自內心的相信圓桌騎士們,相信他們的君主。阿瓦隆人威權道途的相性大幅下降,無論是超凡者的數量與強度、亦或是經濟與基礎設施,都在不斷衰退。
在絞刑王繼任的那個時代,阿瓦隆已經衰退到了極限。到那時,阿瓦隆全國還能正常開辦的大學只剩下了六所。阿瓦隆內持有的白銀與黃金都在飛速向著海外流失,甚至有許多騎士家族直接帶著資產離開了阿瓦隆,去往了星銻與鳶尾花。
那時阿瓦隆最掙錢的行業還是海運,因為本土實在沒有什么值得在意的產出,最有價值的居然是獅鷲——即使偷盜獅鷲是死刑起步的重罪,但也仍然會有人向地精商人們走私獅鷲蛋。
能接觸到獅鷲,至少也已經是中層領導了。
還有具有超凡職業的偷獵者,獵殺野外的超凡動物并販賣材料,直接導致了阿瓦隆如今許多野外的超凡動物都已經絕種。而這樣的具有風險并且違法的職業,卻被孩童們稱為“勇者”與“冒險家”而在民間得到傳頌,甚至許多父母都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出路。
——這就說明,當時阿瓦隆的經濟已經徹底崩掉了。
正是因為整個阿瓦隆都陷入到了混亂與罪惡之中,不知該如何做的都鐸三世才會成為“絞刑王”。
他不是很聰明,但至少很勇敢。他身邊也沒有什么聰明又能值得信任的親信能提出建設性的意見來拯救阿瓦隆。
于是在整個阿瓦隆逐漸傾頹、眼看著就要陷入混亂之時,都鐸三世選擇了最直截了當的方式。
——那就是殺。
殺死所有盜獵者,殺死所有貪污的官員,殺死所有墮落的騎士,殺死所有的小偷,殺死所有的強盜,殺死所有的奸商與走私者。
殺死非法道途的超凡者,殺死印刷宣傳“勇者故事”的出版商,殺死贊美冒險家的吟游詩人,殺死那些逃走的教師,也殺死那些不工作的人和不繳稅的農夫。
殺死所有不服從他的騎士與大臣,殺死意圖發動叛亂之人,殺死除精靈之外所有踏上阿瓦隆土地的異族,也殺死那些意圖從阿瓦隆逃走的平民。
都鐸三世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法就是殺人。如果殺人之后問題沒有解決,那就是殺錯了人或者還沒殺夠——他的暴行甚至驚動了教國,教國那邊平均一年就要派兩個人來勸阻他。
在都鐸三世整個執政時期,阿瓦隆全國所有的絞刑架都要排滿隊。也因此,在早期還出現了斬首、水刑、火刑等其他類型的死刑。
沒有什么復雜的量刑。
因為在“跑步機”被發明出來之前,管理監獄也需要成本。為了防止監獄暴動,所以都鐸三世根本不把人往監獄丟。也正因為他殺的太狠了,所以法官們反而要想辦法把人救下來。
之所以在這種程度的殺戮之下都沒有叛亂發生,那完全就是因為他殺的太快了。威權道途的力量完全發揮——審查財產、搜查記憶、鑒別謊言。監察局直接一個一個村子搜過去,普通人根本無法在他們面前保有任何秘密。
那時的“監察局”就是劊子手的代名詞。
他們甚至會審查每個人家中的文件與財物,然后仔細核對它們從何而來。
當幾乎所有人都恐懼絞刑王的時候,唯有監察局與督察院真正感受到了必要性,他們牢牢站在了君主身邊,絕對的信任著這位暴君。
因為唯有他們,才是一直以來持續接觸罪惡與混亂的那些人。
到都鐸三世時期,許多檢察官與督察官都已經絕望到自暴自棄,因為他們完全無法阻止罪惡,上午救下的人可能下午就會死去、上周拯救的被害者下周就成為了加害者。他們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甚至許多人的精神都出現了問題。
而在他們服從都鐸三世的命令之后,他們驚訝的發現情況還真好轉了。
——你還別說家人們,全殺了居然還真管用。
于是他們更堅定的認為自己所做的事是正確的。
罪惡與混亂以極為清晰、立竿見影的速度減少……雖然人口也在一起減少。
有人被殺,有人餓死。
有人冒著死刑的風險,也要拖家帶口逃亡海外。
艾華斯查過資料——事實上,在最開始的那一撥結束之后,死刑的數量就已經減少了很多。最初那一波死的人太多太多了,其數量比阿瓦隆建國以后所有對外戰爭的犧牲者加起來都多。
而在那一撥結束之后,阿瓦隆幾乎完全崩壞的秩序,就得以再度重建。
因為絞刑架過載而導致的其他類型的死刑,事實上基本已經停用。那始終“人氣爆滿”的絞刑架,更像是一種持續性的威懾。這也是為什么各地絞刑架一直爆滿,卻始終不建造新的絞刑架——他要的就是“爆滿”這樣的效果。
到了索菲亞女王執政的后期時代,也就是艾華斯所生活的這個時代里,大多數人已經根本不記得絞刑王都做了什么。
但他們對監察局的恐懼卻仿佛刻在了基因里。
都鐸三世所造成的恐懼、憎恨與不信任,確實給當初剛即位的索菲亞造成了很大的麻煩。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是因為他真將那些人全殺了,確實掃清這些障礙……所以當初索菲亞的政策推行才會那么順利。
因為她面前的已是一片廢墟,而不是仍舊敵對著她的堡壘。
而也正是因為有了都鐸三世的對比,人們才知道索菲亞女王是多么仁慈、勤政、溫和、善良的賢明君主。有了底層人民的相信與支持,索菲亞才能推行更多惠民的政策——這都是互惠功利的功績。
正是索菲亞女王,將這一切從深淵中拯救出來。
她只活了七十九年,卻挽救了阿瓦隆長達兩百年的衰落。
阿瓦隆從廢墟中再度崛起,在索菲亞女王的帶領下,在不到六十年的時間里,就重新變成了一個必須被強大的鄰國所重視的國家。
但它同時也迎來了新的問題——快速發展的經濟、來得過于輕易的繁榮、以及來自外國的資本,逐漸腐化了那些舊時代的騎士們。在工廠、煉金術與現代化的浪潮中快速成長的商人也不得不重視。
當阿瓦隆恢復生機,就注定會有人變得富有。騎士代表著舊時代的勢力,而商人代表著新時代的勢力。
在和平的時代里,騎士們幾乎完全無法動搖商人們的地位——因為騎士也想要過上好日子,而大多數的騎士都不懂如何打理自己的資產、也沒有精力去賺錢。
正因如此,絕大多數的騎士家產是在不斷縮水的。
所以才有了向勞合社這樣的商人集合體們妥協的新晉騎士,也有了被星銻人與鳶尾花人所腐化的大臣們。
而這樣的日子,如今就要結束了。
因為戰爭要開始了。
如果說索菲亞女王時代,阿瓦隆缺少了什么的話……那就是戰爭太少了。
阿瓦隆人并不軟弱,更不膽怯。
他們終究是一個騎士國家。
阿瓦隆最初的國民,來自于仇恨著巨人的那些本土的人類奴隸,來自于那些從赫拉斯爾帝國中自愿加入討伐軍的勇士。他們體內流淌著爭斗的血液,所以才會組建獅鷲軍團這種只為了極致的進攻而生的強大軍隊。
從立國之后,阿瓦隆也始終沒有停止主動或是被動的戰爭。在阿瓦隆的巔峰時代,甚至連尚未解體的赫拉斯爾帝國都警惕且敬畏阿瓦隆。
可在索菲亞女王時代,因為經濟發展的實在太快——自廢墟中重生自然足夠快——這直接導致阿瓦隆人已經很久都沒有戰爭了。
索菲亞女王確實是一個溫和善良的女王,所以她總是在盡力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戰爭。面對鳶尾花與星銻的壓力時,她總是會選擇讓渡利益或是對等競爭,只將政治問題在桌面上解決。
甚至在王室被接連詛咒之時,她下意識的選擇也是通過阿瓦隆之影儀式復活蘭斯洛特一世。用這位真正的頂級強者來保護阿瓦隆、震懾充滿野心的星銻人。而這本質上仍然是“防守”策略。
在事實上,這確實也磨損了阿瓦隆人的血性與好斗的欲望。
但當伊莎貝爾身著染血的女王禮裙,出現在報紙上的時候。
阿瓦隆人便真正憤怒了——
索菲亞女王的喪期可都還沒過呢!
他們的新女王尚且還未加冕!
民眾們直接將之前王室接連因詛咒而死的鍋也丟到了星銻人身上。
那此刻星銻伯爵對伊莎貝爾出手襲擊的行為,無疑就稱得上是一種滅國行徑!
當所有人都渴望戰爭的時候……戰爭就注定要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