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日,清晨。
萊比錫郊外,通靈塔。
阿爾伯特·洛雷撓了撓自己那糟亂蓬松的頭發,拿著自己的水杯,打了個哈欠從實驗室里面走了出來。
因為實驗室里面挺涼快的,所以即使是夏天他也穿著厚重的羊毛長袍。之所以是深色系的袍子,僅僅只是因為它比較耐臟,就算沾了血污或者飯菜的油湯、也不會太顯眼。
自從與軍部徹底鬧翻,阿爾伯特也就不再待在獅心城的星銻實驗室里混日子了,直接收拾自己的東西返回了通靈塔。
一旦不與那些做一輪實驗都要打個報告等審批、每周開兩次兩個多小時例會的王立煉金術師們合作,阿爾伯特頓時就感覺到自己又活過來了。
——果然,還得是通靈塔!還是家里好啊!
在通靈塔大家平時走在路上,誰都不會看誰一眼、誰都不會理誰。不會像在獅心城里那樣,一路上每個人都會對他搭訕問好,而他卻一個人都不認識。他開口說話就會覺得很累,但不開口又會有人說他傲氣。
這里也沒有誰管理他的作息,他想幾點睡就幾點睡,想幾點睡醒就幾點睡醒。不必強打著精神開晨會,可以直接打了飯菜回實驗室蹲在尸體旁邊吃,不用過著一不小心過了飯點就打不到飯的日子。
他的實驗記錄完全可以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字隨意的去寫,因為他不需要把實驗報告上交。不用一筆一劃的寫正常的字,也不用用那些啰嗦而正規的術語——反正他才剛二十歲就第四能級了,也從來就沒學過那些術語。
也不知道那些煉金術師們是哪來的規矩……明明很久之前,那些煉金術師們還是一個傳承一套術語呢。
……當然,也可能就是因為這樣的歷史背景,所以那些王立煉金術師們才會特別在意“統一術語與行為規范”。
或許煉金術師非常習慣這種秩序性……但他終究不是正統的煉金術師,只是掌握了些許煉金術的“厄難拼接師”罷了。作息如同貓頭鷹的他,強行跟著那些煉金術師們正常起床,原本就感覺自己快要猝死了……而晉升儀式中得到的情報,也算是推了他最后一把。
“真奇怪,明明睡的更少了,但卻感覺不那么困了……”
阿爾伯特嘆了口氣,走進了走廊各處都有的水龍頭處,擰開水龍頭并接了一杯閃耀著熒光的綠色藥水。在等待藥水接滿之時,他摘下眼鏡用袖口擦了擦。
——那是“一號復方合劑”。
利用煉金術、魔藥學、死靈術的相關知識,通靈塔煉制出了三種復方合劑。分別是綠色的、紅色的、黃色的。
具體的配方是保密的。而學生們也都心知肚明,那多半不會是什么好東西,最好還是不要去問……反正它們的效果足夠強力就好了。
“一號”的效果,是驅散疲勞、振奮精神,讓熬夜通宵的大腦重新變得清醒。缺點大概就是喝完了之后舌頭會有一陣子發光。
阿爾伯特咚咚咚把它喝完,隨后又擰開第二個水龍頭,接了一杯血紅如酒的藥水。它與殘留的些許熒光綠顏色的藥劑混在一起,因此看起來稍微淺了一些。
這是“二號”,它的效果是保護內臟、防止猝死、修復關節損傷以及補充力氣。
這兩杯“水”灌下肚,阿爾伯特有些難受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原本還挺餓的,現在感覺好像已經喝飽了。
“學長。早。”
就在這時,一個輕飄飄的、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
那是奧羅拉的聲音。
阿爾伯特立刻判斷出來,于是他回過頭來:“你醒啦,奧羅拉?”
在他背后的少女,有著一頭白金色的柔軟長發。她本就不大的臉龐被頭發遮蔽大半,因此看上去腦袋像是只有一點點。
她那精致如人偶般的臉上面無表情,像是尸體一般——正是這種毫無生機的美,讓阿爾伯特有些心動。
她如今正是星銻最為年輕的第四能級死靈師——在阿爾伯特與他們導師的共同努力下,再度打破了由阿爾伯特所創的記錄。
這個如同公主般美麗的少女,卻并沒有穿著漂亮的長裙或者短裙,而是就這么穿著一身紫色的睡衣在通靈塔校區內溜達著。
“沒睡。”
奧羅拉簡短的答道,站在阿爾伯特身邊接了一杯“三號”。
她說話向來古怪,沒頭沒尾。他們的導師小費爾南多·布魯茲維克總能聽懂奧羅拉的話,而阿爾伯特則總要疑惑的問一句“什么”,然后才能得到詳細的補充。
在阿爾伯特離開時,考慮到奧羅拉總要有人照顧、不然這么天真的女孩可能會上當受騙。所以他在問詢過奧羅拉的個人意見后,就把奧羅拉的檔案也調回了通靈塔。
一同帶著的,還有被石化的導師小費爾南多·布魯茲維克的“尸體”。
但說來也奇怪。
在導師出事之后,雖然奧羅拉說話還是沒頭沒尾,阿爾伯特感覺自己慢慢似乎能聽懂奧羅拉的話了。
“……三號?”
阿爾伯特有些疑惑的看向奧羅拉。
三號藥水的效果是緊急補充黃昏道途、地屬性的法力——最正統的補充法力的辦法就是做夢。而想要臨時補充法力的話,就需要用物質界對應屬性、道途的力量碎片才能做到。
而滿足黃昏道途、地屬性的超凡生物,都有一個共同特點。
——它們多少都和亡靈沾點關系。
因此三號藥水,在學生這里又被稱為“骨茶”或者“骨頭湯”。雖然不知道這像是腥味泥漿一樣的藥水是怎么做的,但至少原材料里肯定有親切而新鮮的亡靈。有一種說法是,那些被處理掉的殘缺亡靈、極有可能就被用來做三號藥水了。
哪怕是阿爾伯特,能不喝也盡量不會喝它。
而那渾濁如泥漿般的藥水,奧羅拉卻面不改色的仰頭將其飲下——只是她原本就冷淡的臉色,似乎有一瞬間變得更加蒼白了。
在她仰頭喝藥之時,阿爾伯特面色微微一變。
因為身高要更高一些的他,從這個角度此刻正好能透過袖口清晰地看到奧羅拉睡裙底下并沒有穿內衣。
……怎么辦,要提醒她一下嗎?
但是這樣就等于是說我已經看到了,這樣會不會不太禮貌……
阿爾伯特內心思緒變化萬千。
他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能保護他們的導師已經不在了,我得照顧好奧羅拉才行。
“那個,奧羅拉……”
阿爾伯特輕咳一聲,提醒道:“衣服。”
奧羅拉無聲的回頭瞥了他一眼,眼中滿是疑惑。
“我是說……內衣。”
阿爾伯特提醒道。
“哦。”
奧羅拉頓時恍然,明白了阿爾伯特的意思。
而她簡短的答道:“沒事。”
——這能沒事嗎?!
阿爾伯特有些煩躁的抓撓了一下自己本就亂糟糟的頭發。
就恨自己不是她的學姐,沒法把她抓走去自己臥室,細細去談“這種事不存在沒事”的教學……
但是阿爾伯特本就不太擅長說話。這種話題他光是想一想就要感覺到巨大的壓力——別說是涉及到私密的話題,甚至平時他都不太敢跟奧羅拉搭話。就害怕對方突然提出來什么他一時沒法回答的話題。
看著阿爾伯特這樣,奧羅拉的嘴角微不可見的上揚了一瞬。
“我不傻。”
她突然開口,輕聲說道:“謝謝。”
“……不客氣?”
阿爾伯特有些迷茫。
他能感覺到,奧羅拉的意思是“你不用管,我自有想法,但還是謝謝你”。
但他看著奧羅拉那還不到肘部的袖口,想了想還是從自己身上脫下了長袍,搭在了奧羅拉身上。
阿爾伯特嚴肅的說道:“回去的路上冷……”
但他心里其實有另一個想法——那就是希望奧羅拉不要走光給別人看到了。
哪怕在通靈塔,大家一般根本不會打量路過的其他人。別說是單薄的睡裙,甚至哪怕真是光著走、最后也就是好奇的瞥上一眼便如常離開……然而阿爾伯特卻仍舊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雖然光是把這袍子給奧羅拉,他就有些害臊——畢竟因為忙著做實驗,他已經有一個禮拜沒洗袍子了,如今上面滿是飯菜與尸體的味道……
不過奧羅拉倒也不嫌棄,反倒是伸手緊了緊垂到自己小腿的長袍,將自己裹在里面。
她那空洞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阿爾伯特,歪著頭想了想。
于是奧羅拉將自己的頭擰了下來,遞給了阿爾伯特。
“……嗯?”
阿爾伯特有些遲疑的接過了頭,一只手扶住底端、另一只手下意識的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那柔順的頭發:“干嘛……是要我幫你洗頭嗎?”
那倒是也行。他還沒幫其他厄難拼接師洗過頭呢。
“我想看你做實驗。”
他懷里的奧羅拉腦袋仰著臉,開口答道。
——但你想讓我回去。所以我把我的頭擰下來陪你,我身體先回去。
阿爾伯特迅速明白了奧羅拉的意思,頓時有些繃不住。
“倒也不是一定要讓你回去的意思……伱沒眼睛的話,身體怎么走回去啊?純靠感知嗎?那你回去不無聊嘛。”
他有些無奈的將奧羅拉的腦袋重新插了回去,順手拍了拍把它重新壓實:“要看實驗的話,跟我一起走就行了。”
“哦。”
奧羅拉有些失落的應了一聲,亦步亦趨跟在阿爾伯特身后。
“那,我想給你洗頭。”
她突然冒出來了一句。
“不用,我自己能洗……”
阿爾伯特嘆了口氣。但看著小學妹明顯的有些失落,他還是把自己的腦袋也向右轉動并擰了下來,遞給了奧羅拉:“你實在想要的話就先玩著吧。”
雖然他對自己聰明的大腦頗為看重,但如果奧羅拉的話、他倒也愿意將自己的頭顱拱手送上。
“哦!”
奧羅拉高興的接過了阿爾伯特的頭,把它抱在懷里親昵的摸了摸。
——這是只有兩個“厄難拼接師”才能達成的恐怖雜技。
而親自感受到了奧羅拉胸口的柔軟,阿爾伯特之頭的面色頓時再度一變。
就在阿爾伯特思索著如何巧妙而禮貌的提醒她的時候,平時總是寡言少語的奧羅拉卻主動開口道:“我看了新聞。兩天前的。”
“啊,那你跟我說說吧。我忙著在做最新的課題,也好幾天沒看新聞了。”
阿爾伯特隨口說道:“不過兩天前的應該叫舊聞……”
“國王死了,紅相殺的。”
奧羅拉接著說道。
“……什么?”
阿爾伯特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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