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寶縣南,三月,荒野。
空氣安靜了那么一剎那。
就在尷尬的氣氛即將彌漫時,李元提醒道:“神鴉娘娘想來是要給我分派任務吧?”
小烏鴉猛然醒悟:“哦,對對對對,不過,西門孤城,這一次并不是給你分派任務,而是娘娘看你協助山寶縣縣民搬遷有功,特意讓你今后也能分享這種層次的信息。”
她說完,就“嘎嘎”地叫了起來。
李元心中暗暗捂臉。
小琞還是個老實孩子啊.這連慌都撒不好。
這種事明顯少說少錯,哪怕淡淡發出一個“嗯”字也比這個好啊。
果然,她這“嘎嘎”的聲音并沒有揭過這一章,反倒是空氣更加安靜,安靜的可怕。
謝瑜眨巴著眼看著小烏鴉,笑著問:“神鴉娘娘,閻君娘娘她醒啦?”
小烏鴉:
她鳥喙“啪嗒啪嗒”地碰撞了幾下,有種“阿巴阿巴”不知該說什么的感覺。
是啊,閻君娘娘在鬼潮開啟之前就一直在那濃濃黑煙之中,正常來說哪里能發號施令呢?
小烏鴉心中暗道:糟了,說漏了。總看著爹爹那么隨意的說,以為很簡單呢,現在該怎么辦?
電光火石之間,小烏鴉只覺度日如年。
她覺著有些懊惱,似乎若是不在爹爹身邊時,她總能正常發揮,也不會出錯,可在爹爹身側,總會不自禁地松散,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破綻。
而謝瑜似是若有所覺,正安靜地盯著她。
謝瑜只是未曾經歷過多少陰詭之事,未曾在那旋渦般的暗潮中掙扎求生過,但并不代表她傻。
她身在謝家,本就耳濡目染了許多事;之后隨著李元南北游歷,自是人情世故皆明白;而在進入山寶縣后,她便也是知道了不少有關“陰妝”等稀奇古怪的惡鬼道具的事。
所以.越是如此,她越是開始覺得自家男人不簡單,不僅是不簡單,而且
她不敢想。
這一刻,她那清澈的眸子慢慢變得憤怒起來。
小烏鴉暗道一聲“糟了”,便準備硬說,她就準備說閻君娘娘只是外人無法溝通,她還是可以的。
時間的“緩慢鍵”好像被松開了。
一瞬間,時間恢復了流動。
小烏鴉張嘴正要說話。
謝瑜眸子卻已冷然。
而李元卻上前,攔在了兩者面前,然后道:“神鴉娘娘,此事容我和小瑜兒說吧。”
小烏鴉如釋重負,“哦”了聲,然后又擺著架子道:“伱們自家的事便自家解決吧。”
說完,她就拍著漆黑羽翼飛走了。
聲音漸遠,謝瑜這才看向李元問:“你想說什么?”
李元垂首,看著腳下那新生的茵茵綠草,道:“小瑜兒,等孩子出生了,我慢慢和你說很多事。”
謝瑜冷然道:“現在說。”
李元道:“怎么了?”
謝瑜道:“只是最近總躺著,許多過去的事就在腦海里來回轉,從你我最初相識,到后來你刺殺天子,再到后來種種事情.
你好像,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真過。”
李元道:“但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謝瑜默然了下,然后道:“說吧,你到底隱瞞了我多少事。或者說,你到底是誰?”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最后一句話的,說著話的時候,她就像一塊繃緊的石頭,隨時可能粉碎,只是此時還堅硬著。
她喜歡是西門孤城,而不是其他人。
她可以忍受西門孤城從絕世刀客變成普通刀客,然后慢慢陪著他,看著他重新崛起,但卻無法忍受“西門孤城”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是建立在徹頭徹尾的欺騙之上。
無論是他的模樣,還是他的性格,亦或是他的過往。
若愛上之人乃是一個編造出的存在,那么這愛又何其可笑?
“你說啊。”
她呼吸快了,眼睛紅了。
可李元明白這一點,所以才越發不說,至少不想在這時候說。
“等孩子生下來吧。”他柔聲道,“我會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你。”
小瑜兒的眼淚刷一下流了下來,她憤怒地抓著李元的衣袖,道:“你說啊,說啊,說啊!”
明明是一位大小姐,此刻卻宛如潑婦。
她渾然不顧周邊人投來的目光,而是一邊哭一邊質問著。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轉瞬花了臉。
她幾番想要擠出笑,卻總是哭的更厲害。
李元想抱她,卻被她推開。
她其實一直有所察覺,這許多的察覺、許多的懷疑緩緩堆積,終于在某一個小細節被證實的時刻而爆發了。
幸好,不一會兒謝薇匆匆趕到,在稍作了解后,這才拉著自家妹子迅速離去。
當晚,李元便睡到了其他帳篷里。
原本的帳篷,則是謝家姐妹住著。
午夜。
夜深人不靜。
篝火周邊有巡視的人,未睡的人,陡然間遠處還飄來哭泣的聲音,似乎是又有某個人未曾撐過去而死在了此間。
遠處,一條水流下游的荒地已經成了墓地。
墳都是新墳,是近些日子才葬下的。
李元用樹枝挑著篝火,看著紅黑的寒枝在火中翻動,一陣陣濃煙從輕微的樹枝爆裂里逸散而出。
今天白天謝瑜的爆發,讓他有一種“終于東窗事發了”的感慨。
而令他慚愧的是:謝瑜肯定是將一腔感情都澆灌在了他身上,而他口口聲聲說著他也是,但其實呢?
他長生不老,謝瑜便能成為四品也只能活五百年,若是再進一步,進到了三品卻也存在著壽元的上限。
但他卻沒有上限。
對他來說,任何記憶都可以是云煙。
小瑜兒也會變成云煙。
若是過上數萬年,此刻之事也只是回憶里的一點小事而已。
他天然地帶著一種俯瞰感。
就在這時,一根小樹根從他腳下的地面探出,然后來到李元身側。
樹尖輕輕點了點李元的小腿,又在地上寫道:爹爹,對不起。
李元頓時知道是“樹姥姥形態的自家女兒”,便笑著捏了捏那樹根,道:“遲早的事,沒什么。”
旋即,他又道:“如今爹爹無法去到很多地方,外面的信息只能靠你了。”
樹根又寫道:放心吧,爹爹,我會幫您看著前線的。現在蠻王已經察覺到了不對,他正在收束兵力,想要一口氣將韓國攻陷呢。
李元隨手擦去那些字,點了點頭,又拍了拍樹根。
樹根“嗖”一下就縮回了地下。
四月底。
小琞傳來消息。
神靈墓地已經察覺到了中土的不對勁,不停地催促著她和蠻王。
說起來,其實早在十年前,神靈墓地那老頭兒就已經將“天魂大陣”和“低品次肉田裂變之法”教導給了她。
“天魂大陣”對她來說并不難。
而“低品次肉田裂變之法”說到底其實便是“天魂大陣”的進一步運用,這法術旁人也用不了,必須是心意相通的天魂才可。
或許是感到了巨大壓力,又或許是為了萬無一失,十年前,孟杏仙也開始全力地和她這位鴉母合作。
一具具棺槨被埋葬在了九焱氏族的枯火邊。
而氏族之中更是樹起了一根根圖騰。
圖騰是雙圖騰,一者為烏鴉,一者為蒼狼。
九焱蠻族,乃至云山道皆需祭拜此圖騰。
云山道雖然沒有三品肉田,但枯火的陽氣,絕不在三品肉田之下。
九焱氏族,九個枯火,三十六具棺材,很快便可養出三十六個天魂小琞。
這三十六個天魂小琞聯合成天魂大陣,便可完成“肉田裂變”。
而不過一年有余的時間,她的小烏鴉們就換了新身體。
西極永夜沒什么樹,所以她的新身體大多是什么雪丘,巖石之類的。
而十年后,就在幾天前,這三十六個天魂一境的小琞一個個兒成功地變成了天魂二境,然后在狼騎的擁簇下,正在直接往前線而去。
同時,蠻王也匯聚了兩萬雙頭狼騎大軍,這幾乎是傾盡了西極最精銳的力量。
西極已經感受到了來自中土的壓力,也被那幾乎已經完成的“鬼域大同”壓的無法喘氣。
所以,他們準備將陰陽二劫全力派上,然后推出去。
此時小琞說著。
李元聞言,道:“現在天下所有的鬼域全部拔寨而起,往那禁忌的融合之地而去,很快天下就會只剩下三個大鬼域。
西極已經無法阻止了,哪怕是你和蠻王一起也無法阻攔。”
“那怎么辦呀?”小琞問。
李元道:“姑且待之,不要做無謂犧牲,關鍵時刻救回你弟弟吧。”
“兩萬雙頭狼騎,真的很強大呢,便是我如果不結陣,也會被秒殺。”小琞道。
李元奇道:“那你學會天魂大陣了?”
小琞自豪道:“一日千里!”
李元摸了摸她的羽翼道:“大勢已盡,藏著實力吧。”
“為什么盡了呀?”小琞還是沒能明白。
李元沉聲道:“鬼域大同,人皇現世。
前者破不了,后者.打不贏。”
“那我要和神靈墓地說不行么?”小琞道。
李元道:“不必說,說了也沒用。”
“為什么呀?”小琞道。
李元道:“西極乃是不安定因素,被人皇鏟除也好,所以不必說。
神靈墓地不會甘心,就算你說了,他們還是會拼命,因為他們不會認命,不會任由事態徹底走向他們不可知的方向。
他們未曾見過人皇,不知道人皇制的恐怖,所以一定會固執地認為兩萬雙頭狼騎可以走馬北上,殺穿中原,叩開玉京的大門。所以.說了也沒用。
爹爹要你做的,便是保存實力,然后在大敗后,帶回你弟弟,讓他活下來。”
小琞想了良久,才明白了如今大勢。
可是她還是不服地道:“那那就不能去把人皇刺殺了?”
李元想了想僅有一道的楚王都已是90萬戰力,而那少年天子卻已占據五道,于是笑道:“殺不了,這片土地上已經沒人能殺他了。”
“怎么可能嘛。”小琞不服氣,“我覺得我也很厲害呀,那小天子就算從娘胎里開始修煉也肯定沒我厲害。”
李元哈哈笑著摸著她腦袋,道:“不是修煉,是氣運。氣運落在了他身上,他這樣的人是背負著大使命的,你再強也打不動。”
別人看不到數據,可他能清晰看到,所以別人需要打一打才能知道強弱,他卻一目了然。
這能力,還真是有用。
小琞雖然不服,但卻還是很聽爹爹的話。
她心中忍不住暗嘆一聲,只覺爹爹真是旁觀者清。
如今,不只是她,還有蠻族那邊可都是士氣高昂,都覺著兩萬雙頭狼騎定可掃蕩中原呢。
可爹爹.卻已經料定了蠻族會敗,并且都在給蠻王安排后路了。
五月初。
嬰童的哭泣聲在山寶以南的一處營帳里響起。
就在哭聲響起的一剎那,原本高照的艷陽長天驟然天光隱去,翻滾的赤色雷漿從遠云集,大地的土壤里亦是突然滋生出一股股刺骨寒意。
天地如旋渦。
天一處,地一處。
兩處旋渦,陡然而起。
可這等奇景只是出現了剎那,便又消失無蹤了。
赤色雷漿消失,大地亦是恢復平靜。
前前后后不過數息時間,許多人才叫嚷著身邊的親友“出來看”,可那些人還未來得及走出,異象就已不見。
自然不會有人將這異象和營帳里的嬰童出生聯系起來。
李元卻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天空,又收回視線。
他早知道這個孩子會很特殊,引來天地異象也沒什么意外,只不過為什么異象才出卻又消失?
他快步向營帳走去。
營帳里傳來“是女孩”的聲音。
他露出笑容,入內抱過孩子。
孩子皺巴巴的,眼睛睜不開,而身側數據則是飄著“0”,看起來就是個普通孩子。
李元看向塌上的謝瑜。
謝瑜神色疲憊,卻也正看著他。
“我們的孩子!”李元歡喜地托起那孩子。
謝瑜問:“那你想給她起什么名字?”
只是正正常常一句話,周邊的產婆完全沒意識到會發生什么。
反倒是謝薇感覺到了什么,急忙清空了場地,只留下她,李元,謝瑜,還有女嬰在營帳里。
謝瑜冷冷問:“你要讓她姓西門嗎?”
李元笑道:“姓謝吧。”
謝瑜默然了下,道:“不用。”
然后道:“她該有個真實的姓氏。”
李元看著她才臨盆的虛弱模樣,柔聲道:“過幾日再說吧。”
謝瑜微微側頭,又輕聲道:“你出去。”
許久后.
入夜。
李元走在營帳外,謝薇來到他身邊,對著李元搖搖頭,繼而道:“她已經猜到了。”
李元沉默著。
謝薇道:“她在這縣子里接觸了神鴉娘娘,接觸了我,又接觸了不少無常,她可能從這許多人里了解到了一些事,察覺了不少細節。
無論是你那老房子,還是蘅蕪酒樓天字第一號貴客,再或是我這個白梅夫人,以及神鴉娘娘,再以及之前你曾經展示過的那些力量,都讓她無法再說服自己了。
除了這些,她也了解了不少玉京城里的事。
上次她還問和我一起在瑤心池里自焚的逍遙侯是誰?
我說就是個假內侍。
她不信。
我說二姐作了寡婦,就不能再找個英俊的男人嗎?
她說我不是這樣的人,除非這個男人我無法抗拒。
再上次,她又問我是怎么和李師認識的。
然后,我還感覺她悄悄去查過李師。
畢竟李師是個傳奇,真想要去了解他的事跡,便是酒樓茶館里找個說書先生也能知道不少。
雖然那些說書先生不知道蠻王的事,可卻也能說出許多。
如此許多許多事,疊加起來,讓她得到了不敢置信的答案。
小瑜兒.她背著我們悄悄做了不少調查。
她過去還能將信將疑,現在卻不行了。”
李元苦笑道:“她不能接受嗎?”
謝薇道:“你是她男人,她什么脾氣你不知道么?
她是一個為了你能夠直接離開謝家,然后隨著你浪跡天涯的人。
她哪怕是權傾天下的太后的親妹妹,卻也愿意為了你而不暴露一點身份,哪怕天天苦巴巴地過著日子,甚至和鄰居吵架。
她愛的人是西門孤城。
她愛的越深,就越無法接受你。
西門孤城和李元并不是一個人。
西門孤城是個純粹的刀客,而你卻是深不見底的神靈。”
“神靈?”李元詫異道。
謝薇道:“你已是神,高高在上,撥弄凡塵,沒人能看透你,我也看不透。”
李元道:“我并不是神,我只是希望我珍惜的人,我的家能夠在這個亂世里好好地存活下來。但你知道,如今這世道.”
謝薇輕聲道:“沒人知道.”
“你也不知道么?”李元問。
謝薇不知該怎么說,她沉默著。
這一刻,李元忽地感到了莫大的孤獨。
但轉念一想,其實又很正常,除了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所有布局的閻娘子之外,又有誰能真的了解他?
這怪她們嗎?
不怪。
那,他能把那所有的事再說出來嗎?
別天真了。
說不了,說了也沒用。
謝薇看到他此刻的默然,忽地露出了些欣喜,道:“至少你不是冷漠無情的神靈,可也許這些天我受了小瑜兒的影響,我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
李元忽道:“把一切都推給我吧,畢竟最初是我作為天子與你好過了。小瑜兒身邊總需要親人在,而我本就不可能長期陪著她。”
謝薇問:“那孩子你讓她姓李吧。”
李元道:“名字,由你和小瑜兒起。”
數日后。
真相被坦白了。
謝瑜無法接受。
她不顧還在坐月子,直接提著劍,抱著孩子想要離去。
如今外面鬼潮已然平息,不少探路的武者已經會回匯報過了。
鬼潮過境后,那原本許多危險的地帶突然就不危險了,因為所有的危險都聚到一起去了。
人們可以安心地在大地上行走,而不必膽戰心驚地查看著周邊有沒有“禁牌”,又或者擔心自己莫名其妙就遭了鬼。
而小鎮的房屋除了陳舊似乎也沒有半點損壞,若是返回頂多打掃了一下便能重新入住了。
所以,謝瑜的離去,至少在路途上不會讓人擔心。
李元自然追了過去。
這一次,他沒用西門孤城的模樣,而是用了自己的樣子。
小瑜兒卻是怎么都不肯回頭,哪怕李元半路忽然噴血,小魚兒還是不回頭,只是用劍冷冷指著他,道出一句:“我恨你。”
然后又惡狠狠地道:“別跟著我!”
神鴉娘娘從天飛落,小瑜兒看著烏鴉,卻終究沒說什么。
畢竟,這世上基本就沒人知道神鴉娘娘是李元和閻娘子的女兒。
小瑜兒自然也不知道。
她只以為李元既是閻君娘娘的相公,而神鴉娘娘和閻君娘娘是搭伙兒的,自然相熟,卻沒多想其他。
而她和神鴉娘娘關系素來不錯,自不會遷怒相惡。
小烏鴉落在謝瑜肩頭。
李元往遠掃了一眼,又看到高處峽谷上還有兩個樹姥姥在朝他揮舞著樹枝,他便放下心來,沒再跟著小瑜兒。
待到小瑜兒去遠,謝薇默默地走到他身后,道:“她也和我反目了。
小時候.都是我欺負她。
后來長大了,她卻還是粘著我,依賴我,崇拜我,我說什么她聽什么。
我就這一個妹妹,所以總想著把最好的留給她.只有你,我悄悄地吃了一口。
但就這一口,她連我也不要了。”
李元問:“你后悔嗎?”
謝薇搖了搖頭道:“你是我兒子的父親,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而你你似乎也沒有選擇,那個時候你只有扮成天子,之后你也需要扮著天子。而哪有天子不和皇后好的?
若不是這樣,我后來哪里肯和你繼續那樣?”
不過,小瑜兒的遠去讓兩人都沒什么興致,于是在一起飲了一杯淡茶,便各自分開了。
一個月多后
謝瑜沒有回來,但李元沒有擔心,因為從小烏鴉嘴里,他得知謝瑜只是去了一處附近的地方落腳,自己蓋了個木屋,自己養著孩子,每天還挺辛苦。
而另一邊,小烏鴉則又帶來了個興奮的消息。
“韓國被蠻王攻破啦!”
“那楚王,魏王雖然厲害,可還是被殺啦!韓王倒是逃了!”
“兩萬狼騎,還有我的天魂大陣,他們根本抵擋不了!”
李元問:“那你有感覺變強嗎?”
小烏鴉一愣道:“沒有呀。”
李元問:“蠻王呢?”
小烏鴉想了想道:“也沒有。”
李元道:“準備救你弟弟吧。”
小烏鴉眨巴著眼,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明明是我們大勝呀。”
旋即,她又道:“爹爹,我的天魂大陣已經架在綿州道一塊四品肉田上啦,那四品肉田之前是三品,最近才慢慢退掉的,不過.我要將它裂變,然后就可以產生許多陽氣。
老頭兒說,四品肉田裂變后的陽氣能夠養出近十個天魂三品呢。
棺槨我都準備好了,嘻嘻。”
見李元又要說話,小烏鴉才道:“放心啦,爹,我會看好弟弟的。
他現在可威風了,在戰場上就是無敵的存在,根本殺不死。”
李元道:“怎么個殺不死法?”
小烏鴉道:“老頭兒說,他如今可以身化單鬼,但凡死亡,便會瞬間被陰氣重聚。”
李元聽著她興奮地嘰嘰喳喳,可他卻不自禁地側頭看向了北方。
北方。
身裹龍袍的少年天子正策馬而行。
他身后的大軍才剛剛離開齊國地界。
原本令人頭疼的叛王卻已不復存在。
少年天子背后的山河已經被重新劃入了大周的疆域。
他揚首,策馬,春風悠悠,百花綻放。
而一眾山河之上好似有無數金光耀然不止,全然系在了這少年身上。
若從背后看,這少年端的是雄偉異常,可正面他卻丑陋無比。
他身后的大軍乃是一支雜牌軍,是他一路收服的軍隊。
可這十余萬人的大軍,數十個將軍卻個個兒不敢對那少年懷有半點不敬之心。
只因,他們已經見過了這少年天子的恐怖。
那根本不是人的力量,而是神。
這時,有斥候從遠而來,跪倒在地,道:“陛下,前方便是韓國地界了,蠻軍已徹底攻破韓國,楚王,魏王戰死。韓王竄逃,不知所蹤。”
少年天子聞言沉默下來。
斥候就跪在地上,緊張地一動不敢動。
良久,他才聽到那位天子道:“知道了。”
斥候起身告退。
而其后有一儒生模樣的將軍略作猶豫,卻還是策馬上前,翻身跪地道:“陛下,蠻軍在前,不若先疾馳攻占北江府,然后再去徐徐圖之。”
說話的人正是原龍藏道節度使——嬴山行。
這位極擅內政,又諳人心,在燕趙齊攻堅戰里幫那位少年天子出了很多主意。
按理說,他曾是幫著高太傅政變,完成了從太后處奪權的那個人,天子不該信他。
但當初高太傅叛亂,他并未出手,之后又在天子殿外跪了七天七夜,以請其罪。
問之,只道“從前無明君,下臣自是搖擺不定,如今天降氣運于陛下,臣自當效死”。
姬護用了他。
他也沒讓姬護失望。
姬護固然有著強大的力量,但卻依然需要百官治下,也同時需要懂戰略的帥才。
他只是一把天下最快的刀,但這把刀總不能把世界全部掃成廢墟。
“準了。”
少年天子淡淡道。
嬴山行受命,便快速安排去了。
而少年天子則是中軍直指綿州道北江府。
待到靠近北江府,少年天子更是離開了兵馬,他提著劍來到城下。
扛著龍纛的美人亦步亦趨,緊隨其后。
這美人姓鶴名姒,乃是荒南道鶴家第二人。
荒南道節度使便是姓鶴,這是最早一批被兼并的人。。
鶴姒之所以是第二人,只因第一人是老祖,但那老祖亦如謝家老祖一般早離死不遠,而鶴姒則是利用陰陽融合以來的豐富資源突破到了四品境界。
可成了四品的鶴姒卻也拜服在了此時的少年天子面前,成了他的扛纛之人。
天子,美人,龍纛飄揚
當他們落在北江府城外時,城頭便已掛起了白旗。
天子輕松叩開了這厚重城門,然而西望蠻軍。
天子征服齊國,一統六道,如今駐扎北江府正要西擊蠻軍的消息很快傳開了。
但沒有人知道誰能贏。
天子固然展示了強大的力量,但蠻王卻也無敵。
而很快,進出韓國北江府的人看到了令人驚奇的一幕。
天子披麻,端坐城頭。
一問,卻是為天下亡魂節哀。
再問,卻是要為人間開太平。
驅逐蠻夷,河山一統。
這是贏山行想出的主意。
在跟隨天子的這些時間里,他結合自己的信息大致猜測到了這片土地的變化,此刻他在為天子博人心,既然魏王,楚王滅了,卻還未有合格的繼承者,他想看看如此的收服人心會不會讓天子變得更強大。
結果,令贏山行震撼了。
不過短短一個多月時間,山河,蒼生之中流淌出細碎的金色,這些金色便澆灌入了天子體內,使得那位披麻戴孝的少年天子顯得金光熠熠,根本不再似人。
便是與之對視,都只剩下震撼之感。
贏山行在一次匯報時悄悄看了天子一眼,但他看到的并不是瞳仁,而是山河蒼生。
那是無數高山,無數大河,還有無數的人。
只是看了一眼,他便差點沒有能走出來,之后更是滿頭大汗、全身虛脫地匍匐在地,口中稱道:“人皇.”
贏山行并不知道人皇制,但他卻已發自肺腑地喊出了人皇二字。
天子披麻,便收了三道之心。
原本沒了王的楚國,魏國,其氣運竟是直接流淌到了此間。
便是還有韓王的韓國卻也徹底地認了天子。
至于韓王。
這位韓王在與蠻王交鋒中大敗,然后竟是自暴自棄,流竄到楚國,想要肆無忌憚地為惡,結果還沒幾天便被收了力量,然后在周邊武者的圍攻里暴斃而亡。
如今似乎整個天地都在幫著這位少年天子。
四個月后。
大周天子,蠻王經過了反復的彼此試探,終于在長眠江畔爆發了決戰。
李元因為沒有“九道臨時巡令”,也無法到現場觀戰,不過他的幻雀已經隨著小烏鴉落在了附近的山頭。
當小烏鴉還在看著那昏天暗地的廝殺時,李元卻一看就看到了數據。
兩萬蠻人與坐騎雙頭狼騎皆是五品的軍隊,在蠻王的統帥下達到了恐怖了“3500000”數據。
可是,那位已經看不清人影,只見金光凌空的身影卻是有著“8100000”數據。
這兩者的數據,根本不具備可復制性。
李元和仙域的交過手,所以他也曾推測過,便是三品,戰力上限頂多便該是百萬,幾乎不可能再超過了。
而此刻,這一個三百五十萬,一個八百一十萬,已經是遠超世間一切個體存在的力量。
這一刻已不是個人能左右的了。
誰來,誰死。
難怪神靈墓地的神靈們自信無比,因為便是在神靈看來,這種層次的戰力也已是無敵的力量。
可無敵,只是因為他們距離所有人太高太遠。
但無敵遇上無敵,他們卻還存在差距。
所有人只能靜靜等著結局,然后去看著新世界。
但李元卻已經輕嘆一聲,道了聲:“準備救煌兒。”
小烏鴉雖然在準備,但卻不是太相信。
“大戰才起,爹爹怎么就知道輸贏啦?”
李元沒回答,只是看著這一戰。
蠻族那邊的力量他很熟悉,無非是大陣,以軍心構建的念頭,和呼吸、動作、默契等皆一致的訓練模擬出的強大整體“身軀”,構成了可怖的陰陽,繼而發揮出強大的力量。
而統帥者則必須深諳軍陣,并徹底融入到這支軍隊中。
由此可見蠻王花了許多心思,流了許多汗水,個中辛苦實在是一言無法道盡。而他所為的只是蠻族能有未來,只是未來的族人不被欺凌。
俗話說,擒賊先擒王。
但作為地魂的蠻王此刻周身陰氣流淌,在李元眼中,那些陰氣更是扎根于大地。
再結合小琞之前所說,他明白此時的蠻王如同惡鬼一般,完全是不死的狀態。
相比起此刻兩萬雙頭狼騎,之前蓮教那三千幽騎簡直可以說是小打小鬧了。
這樣的軍隊,確實無敵啊。
可是它們卻偏偏遇到了龍脈崩碎后的“人皇制”。
這算是舊時代的最強向著新時代的最強在挑釁了。
而讓李元感慨萬千的是,這場絕世之戰的兩位主角,其實都是他的兒子。
但天子那邊的力量,他就完全看不懂了。
看起來好似就是收服了山河,得到了民心,從而獲得了力量。
可那些力量卻好似全然地隔絕在了陰陽二氣之外。
一個世界,力量本質是不可能改變的。
帝異之爭,也只是在這個世界里爭奪。
但是李元看到的卻只是金色的流光,那些流光徹底地覆籠了姬護,又按照一種極其晦澀、復雜的方式流淌著。
李元忽地心念一動,想把這流淌軌跡記下,可才數息便覺頭腦發漲,再努力去記,卻又覺已忘掉了前面的。
這讓他越發覺得這東西不簡單.在未來可能會有大用,甚至是踏入更高境界的內核,于是便越發專注地記憶起來。
正在李元記了又忘,忘了又記的時刻。
雙方已經交鋒過半了。
而隨著一聲爆鳴,雙方開始亮底牌了。
蠻族一方,千丈虛影騰空起,八臂八腿,頭生雙角,手持黃金巨斧。
而另一邊卻是帝影凌空,這帝影金光燦燦,拔高往上,十丈,百丈,千丈,但卻還未停止,直到所有人都看不見,只知那身影高高在上時,帝影才停下了動靜,往下俯瞰著那八臂八腿的蠻王,繼而揮出了一劍。
一劍落下,蠻王巨斧對抗。
但蠻王眼里卻只看到了漫天的金光,好像整個天都在壓下。
嘭!!
他的巨斧崩碎。
他八只手怒舉而起,去扛那壓下的天穹。
他的身形在不停崩碎,又不停重組,反反復復,好似在死亡和復活間須臾便走了十多個輪回。
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支撐未久,便只聽一聲難以想象的轟鳴,金光落地,塵埃落定,滿江江水騰空起,好似瀑布逆流而上三千丈。
然,帝影抬手一壓,那瀑布就靜靜悄悄地落回了遠處,化作了乖巧流淌的江水,綿延往東,不再放肆。
附:月初了,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