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那便有刀光劍影。
北邊外敵入京已是好些日子前的事兒了,消息傳到南方,沒掀起多大浪花。
大雨來的突然,沖不散街頭的肅殺。
南方雨大那是真大,大風大雨,劈頭蓋臉的澆。
關門閉戶的長街上,獨獨一座三層高的樓子大開著門戶,往外透著燈火。
透過雨幕往里一瞧,滿堂貼金,燈火通明,隱隱還能聽見樓子里唱曲兒的動靜,和那鶯鶯燕燕的歡聲笑語。
旖旎的燈光下,樓上樓下,四方角落,站著不少穿著旗袍,擅于打扮的嬌俏姑娘。
有的端莊秀麗,眉眼輕淡如煙;有的溫婉動人,知書達理;有的濃妝艷抹,勾魂攝魄;有的嬌小可人;有的依偎在心上人的懷里;有的倚著木欄,纖秀手指夾著一截細長的玉質煙嘴,嘴里輕吐出一縷煙氣,巧眸半闔,似是剛醒。
還有端茶遞水、引客招呼的大小茶壺,和坐在角落里聽著小曲兒,磕著瓜子的賬房先生,以及一些閑聊的三姑六婆。
如火燈色映襯著金碧輝煌的堂子,仿佛雨中落著一座金山。
可不就是金山么。
在廣州,最有名的玩場是陳塘的留殤;而在佛山,最有名的便是這座樓子。
金銀樓。
或者,該叫它金樓。
而在樓子外,雨中有人,以金樓為距,兩方正自對峙。
樓內的人則多是瞧著熱鬧,時不時瞟上一眼。
亂世當頭,北方動蕩不休,有血性的尚能參加義和團和洋人拼上一拼、搏上一搏,惜身的,便只有南下避難,或往上海,或至廣州,都是發財的好去處。
但既是外來戶,便免不了和本地幫會打交道,譬如上海有青幫、洪門、斧頭幫、漕幫等等,牽扯黑白兩道,勢力可謂錯綜復雜。
佛山雖然沒有那么多說道,但多的是武人,幫會也多是武門高手、江湖勢力,掙得也都是拳頭打來的,一橫一豎,今朝你唱罷,明日我登臺。
這不,月前佛山來了五個北方人,七天不到,便劫了本地幫會的一批貨。
若是別的什么小玩意兒,丟了也就丟了,可這批貨卻不同尋常,乃是一批上等的煙土,說的直白點就是大煙。
這五人倒也心黑手狠,東西不但搶了,人還殺了,更是放言想要東西可以,得買回去,鐵了心干那黑吃黑的無本生意。
起初本地幫會只當對方是幾個不開眼的愣頭青,便招呼幫中好手走了一趟,哪想一去不回,第二天尸體就被剝了皮掛出來了。
這便結下了生死大仇,要在今夜了結。
大雨傾盆,本地幫會人多勢眾,粗略一掃不下百人,反觀另一邊,五個北方漢子身著短打,瞧著像是苦力,模樣落拓,但一個個殺氣騰騰,俱是眼冒兇光,眉宇間充斥著一股惡氣,似是干慣了刀頭舔血的勾當。
這年頭,想在江湖上出人頭地,只能靠自己的一雙拳頭,干脆爽利,憑實力說話,勝負輸贏,一橫一豎,輸的躺下,站著的說話。
而對于金樓的人來說,這種場面倒是早已習慣,八個字,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只是別看本地幫會人多,但動手的卻不多,三個漢子撐傘越眾而出,分別穿著黑衫、白衫、灰衫,只瞟了眼對面五個亡命徒,抿嘴一笑,一面收了傘遞給身后的手下,一面說道:“念你們是打北邊來的,我們也不仗著人多欺負你們,只要你們五個能在我們三人手底下走過四十招,那坨肥肉,就分給你們了。”
那五個北方漢子則是立在雨檐底下,也不搭話,像是生怕明天沒得吃了,順手從一旁的魚攤上抓起幾條活魚,一個個面無表情盯著那三人,嘴里大口啃咬起來,魚肉、魚骨、魚鱗,在齒間咯嘣作響,嚼的滿嘴是血,魚還在齒間蹦跶呢。
看著五人這副亡命徒的駭人模樣,對面三人瞇眼嘿聲一笑,只將辮子往脖頸上一纏,腳下猝然踱出。
抬腳的功夫,那五人一拋手里啃食一半的活魚,齊齊動作,已然撲了出去。
雙腿貼地一滑一掃,水花濺起的剎那,五人紛紛自懷中取出一物,飛快按在了左腳腳尖。
那是五個腳箍,皆為黃銅所鑄,以獅、狼、虎、豹、熊五獸之首為狀,扣合腳掌,獸首外向,其上凸凹有形,棱角分明,乃是腿法傷人的利器,專磕筋骨五臟。
“戳腳?”
三人眸光一凝,氣息一沉,雙臂已攔在身前。
下一秒,數道腿影掃來,配以腳箍,連戳帶點,腿影飄忽翻飛,逼得三人連連后退。
“雕蟲小技!”
便在五人狂暴凌亂的腿法快攻之下,三人猝然眼泛殺意,腳步一沉,趁著對方吞換氣息之際,雙臂衣袖刺啦炸裂,碎散的破布下,但見三人粗壯的手臂上竟都戴著一只只燦亮銀環,緊扣如一,好似鐵壁,怪不得能擋下那狂風驟雨般的腿法。
橋手一成,大開大合,立見拳腿碰撞,金鐵交鳴,電光火石間,雨水爆散,兩道身影已翻撞向一旁,口吐鮮血,胸骨塌陷,眼看不活了。
正這時,雨中傳來了噠噠噠的馬蹄聲,車輪碾動,似是為避急雨來勢較快。
一輛、兩輛、三輛……
足足九輛馬車逐一而入,入了這條街。
金樓瞧熱鬧的一群人見有外人闖入,紛紛神情一變,幾個賬房先生和大小茶壺、三姑六婆一擱手里的點心盤便要起身救人。
但他們快,有人更快。
地上五個亡命徒轉眼就剩三個,見勢不對,心知遇到了高手,也不顧什么手足情深、弟兄之情,扭頭就朝當先一架馬車撲去,欲要奪了馬車,借此遁逃。
“滾開!”
趕車的車夫似是被嚇傻,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緊要關頭,眼看就要命喪那三人腿影之下,馬車內突的伸出一只大手,將車夫拽了進去。
而三人的瞳孔卻在急縮,木然冰冷的表情已在瘋狂扭曲,只因他們眼中,有一抹駭人刀光自馬車里飛了出來,快的匪夷所思,如影一過,刀光倏然回縮,退回馬車,似是從未出現過。
而那三人,在飛撲余勢之下,掠過馬車,又似斷線的風箏蕩出一截,然而沒等落地,三人脖頸上猝不及防的綻出一道如絲血痕,不待眾人看清,三顆大好頭顱已帶著各自凝固的神情無聲滑落。
頭顱滾地,三具無頭尸體噗通墜落,斷頸血水嗤嗤濺射,步了兩個弟兄的后塵。
原本奔到近前作勢欲追的三個洪拳高手,見此情形,頭皮一炸,嘴里怪叫一聲已似受驚的野貓般飛快后退。
“多有冒犯,還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