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氛綿密,肅殺驟起。
陳拙立在雨中,望著對面的武榜眼,還有其身后的二老。
背后殺聲一落,他并未回頭,兩臂倏的一展,脊柱大龍陡沉,翻手間指縫里已多出數柄明晃晃的飛刀,暗運螺旋勁道,抖腕發力,飛刀已然脫手,直朝那二老和武榜眼打去。
老刀把子一個趔趄,仁伯身子一抖,臉色發白的同時全都急忙躲向武榜眼身后。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飛刀并非筆直而出,而是脫手瞬間,竟在雨中如春燕歸巢般折返而回,自陳拙身側掠過,射向了身后逼來的刀斧手。
“噗噗噗噗……”
朵朵凄艷血花在雨氛下綻放開來。
四目相對,從到頭到尾,陳拙的視線都沒從武榜眼的身上離開過。
“聽說了么,北邊兒那些人給你起了個天大的名頭,‘鎮北侯’。連說書先生都編出段子來了,‘羅剎臉,勾魂刀,素手掀挑鎮北驕’。那宮寶田半生奔波,也只得了個‘宮猴子’的名頭,比不得你,一年不到,名震北地。”
武榜眼似笑非笑的說著,一雙戾氣勃發的眸子卻在上下打量他,好似要瞧個仔細,他有何與眾不同之處。
驀然,他瞟見了陳拙那滿頭的短發,眼中有些異色,“辮子剪了?”
陳拙看也不看身后的刀斧手,袖中寒芒頓吐,如兩輪弧月,一閃而沒,身后三個提刀至半空的刀斧手立馬瞪圓了飛快漫上血絲的眼睛,脖頸血痕綻裂,喉嚨青筋暴跳,扼喉的同時已軟倒下去。
陳拙往一旁走了幾步,恰好避過了血霧的范圍,袖中彎刀時隱時現、時伸時縮、時收時吐。看似以背迎敵,可腦后就像長了眼睛,且那兩輪刀光更像是會飛一樣,飄忽往復,在聲勢驚人的刀斧陣下見縫插針,身后逼來的刀斧手只進半步以內,便已遭割喉放血。
“那你可就說錯了,我從沒留過辮子。”
他嘴上說著,身子突的一矮,雙腿一分,貼地后滑,已滑進了那水潑不進,疊了四五層人圈的刀陣中,雙刀則是貼肉挑筋,繞腿刮骨,甫一起身,面前七八個刀斧手已慘叫著翻倒在地,抱著腿在雨中打滾。
老刀把子破聲嘶吼道:“誰若把他傷了,賞三千兩!誰若斷他手腳,一條胳膊五千兩!誰若殺了他,賞一萬兩!!”
凄厲尖利的嗓音在雨中傳開。
聲音傳入耳中,那些刀斧手眼底的懼意瞬間被瘋狂吞噬,眼仁通紅,臉色都在肉眼可見的漲紅,似是打了雞血,飲了烈酒,歇斯底里吼叫的同時已朝陳拙悍不畏死的撲上。
“殺!”
“宰了他!”
倒在地上的刀斧手沒等叫出幾聲,就被蜂擁而上的眾人踩死在腳下,化作一灘爛泥。
陳拙眉頭一蹙,一柄飛刀猝然直逼二老,奈何武榜眼伸手一抓,就將飛刀凌空抓住。
好似知曉陳拙的來歷,武榜眼侃侃而談地道:“你起于關中,一身所學皆于生死之間磨礪而來,后拜王五為師,雖有師徒之名,可不到一年,數面之緣,又能攢下多少情分……有沒有興趣棄暗投明啊?”
陳拙雙刀一展,腳下騰挪輾轉,好似飛鶴,撲入人堆大開殺戒。
這般以少敵多的場面他不算陌生。
關中多匪,大寇橫行,嘯聚一方者不在少數,燒殺劫掠,便是官府也要望風而逃,就是被他殺了不少,逃的逃,跑的跑,有的干脆遠遁關外,飲風吃土,也不愿再回來。
“何為明?何為暗?”
陳拙左右撲殺,轉頸晃肩,臉上好似憑空幻出一張羅剎臉兒來,血珠濺落其上,帶出縷縷血痕,驚心動魄,震懾心神。
他殺得快,那些人撲來的更快。
“自是識時務者為明。”
武榜眼好整以暇的瞧著,似是沒有打算出手的意思,又仿佛不屑出手,不值得出手。
陳拙避過幾把刀斧,趁著對方出招,雙臂一抵一掀,渾身勁力勃發,面前刀斧手立如山倒,向后踉蹌翻滾。
“原來,你也是朝廷的鷹犬?”
只是財帛動人心吶,混亂中,為首的刀斧手步調一慢,就身后人捅穿胸膛,數柄刀子破衣而出,血水飛灑,想要將陳拙扎個透心涼。
非但如此,那中刀之人臨死飛撲,竟死死抱住了陳拙的右臂,臉上慘烈且快意的笑容還沒升起,血水狂涌,雙臂已被斬斷。
到死,斷手還緊抓著陳拙的手臂。
長巷狹窄,陳拙揮刀如飛,連剜帶挑,一注注滾燙熱血成濺射狀將兩側青磚染出一塊塊墨跡般的血污。
“似你這等人又怎會明白,有的人無需日夜同行、朝夕相處,只見一面,便是生死之交,足可肝膽相照;有的人即便抬頭不見低頭見,也是殊途陌路,難成知交。”
武榜眼又問,“聽說伱和白蓮圣女情非泛泛?”
陳拙刀刃貼過一人的脖子,并未說話,而是一肘搗出,面前刀斧手剎那間手腳打擺,倒飛出去。
武榜眼淡淡道:“把這個女人交出來,功名利祿,唾手可得,甚至咱還能幫你引薦幾位大人物。”
陳拙同樣淡淡地回道:“你既知我與她情非泛泛,便該知曉今日只能有一人活著走出去。”
武榜眼故作可惜的一嘆,“一個女人罷了,我當年連老婆孩子都殺了……憑你的天份,不出十年,必為宗師一流,名利入手,開宗立派都不在話下,何必要來這骯臟江湖里打滾?”
陳拙刀下勾魂,嘴上說道:“一舒胸中意,血洗手中刀!”
“呵!”
武榜眼驀的一聲低笑,可他笑容急轉,大步奔出,一條鞭腿已凌空掃出。
“啪!”
他踢的不是陳拙,而是一個刀斧手。
那人中招剎那渾身筋骨炸裂,七竅噴血,慘呼中眼神飛快黯淡,筆直朝著陳拙撞去,攜萬鈞之力,勁風將漫天雨氛攪碎。
陳拙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武榜眼,見他動作心里已在警惕,只是沒料到此人瞧著魁梧,然身手卻半點不見遲緩,迅猛霸道,如那獅虎過境,仗著強橫的筋骨,橫推而至,巨力沛然。
陳拙雙臂交疊一橫,本想攔住迎面飛來的尸體,只是猝然不見了武榜眼的身影,心頭一凜,已飛退閃開。
“噗!”
尸體撞入一眾刀斧手中,瞬間四分五裂,蹦炸如雷,散出漫天血雨,波及者無不口中噴血,重傷當場。
血雨中卻是跳出個人來,正是武榜眼,他舔舐著嘴角的血液,目光灼灼地盯著陳拙。
“殺,都給我殺了!”
老刀把子本就對武榜眼心存怨念,此刻見其不辨敵我出手更是恨極,又驚又怒,只一招呼,長巷兩側的門、窗后,俱是探出一截槍管,對準了場中二人。
其余刀斧手見狀后退。
片刻間,長巷槍聲大作,硝煙四起。
“砰砰砰砰砰……”
幾息過后,待到槍聲散去。
在場所有人無不動容失色。
雨氛下,武榜眼傲立場中,渾身上下嵌著一顆顆彈丸。
可武榜眼卻在狂笑,神情癲狂,渾身筋肉如水波般顫動、蠕動,原本嵌進皮肉的彈丸竟然又被退了出來,叮叮叮叮的落在石板上,傷口只余一記紅印。
老刀把子顧不得震怖,眼神飛快四下張望,似在找尋著什么,但猛然間,一柄刀子已搭上了他的脖子。
嘴唇翕動,老刀把子臉色煞白,正待開口,脖上猝然浮出一條血線。尸首兩分,那嘴里還能說出話來,仿佛仍能感同身受,驚呼道:“好生了得!”
話音落罷,頭顱滾落。
凄厲嗓音轉瞬即逝,一眾刀斧手見武榜眼以血肉之軀硬抗洋槍本就瞧得目瞪口呆,再見那頭顱被斷還能開口,無不嚇傻當場,一屁股癱在地上。
武榜眼瞳孔一縮,心生忌憚,嘿聲笑道:“活殺留聲,好刀法!”
他一語甫落,單腳一蹬,腳下石板轟然爆散,人已如惡獸般縱跳至半空探爪出招,面目猙獰,雙手在空中連變十數種殺招打法,繁復多變,令人眼花繚亂。
但就在他縱跳到半空,勢盡下墜之際,眼中忽見陳拙面無表情的取出一物,拿捏在手,向他遙遙指來。
“砰!”
一聲槍響,響徹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