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拙真沒想到,似古玉這般北上行刺,一教圣女,居然會在市井中開了一家醫館。
上環結志街二十八號。
這是藥館的位置。
位于皇后大道西,住的也多是中國人,各類討生活的中國人。
入夜。
“我在佛山遇到了一個人,此人一身橫練功夫簡直驚世駭俗,若非我搶得先機,出其不意,只怕就是握有洋槍也敗多勝少。”
陳拙把那武榜眼連同郭云深遇的事兒簡單說了一遍,“此人應是和那些老化石有關,不是其門徒就是其手下。”
古玉赤著雙腳坐在床邊,笑的有些古靈精怪,眼神好似蒙上了一層水汽,靜靜聽著。
墻上亮著一盞燈,映著屋子里一眼就能看盡的擺置。
陳拙握著她的腳,雙手運著柔勁,輕輕揉捏著。
肚子越來越大,壓迫了下肢的脈絡,血流不暢,這雙腳便腫的厲害。
古玉想了想,秀眉微蹙,“你不能大意,那洋槍雖說威力非凡,但充其量只能應付宗師高手。我曾翻過一些教中隱秘,宗師之上的人可為‘通玄’,為六感通玄。這個境界幾可先知,那怕連洋人火炮都能提前躲開,臨危先覺,逢險自避,若要殺死一人,那人天上地下都難逃一死。”
她瞧著陳拙,無來由的有些心慌,“宗師之下練的都是筋骨功夫,越往上練,感觀超俗,五感便會越敏銳,聽蚊蠅振翅,辨水中微物,內視自身,已轉為精神,修出六感,就可通玄。”
古玉思量片刻,沉聲道:“就像郭老所言,這些人都是清庭用無數天材地寶供奉出的老怪物,享了大半滿清氣數,只為守那大清江山。可惜,這是百多年前準備好的,為的恐怕就是提防咱們武門中人,只是誰能想到,如今世道大變,槍炮橫行。”
“那些老化石雖強,但想來人數不多,不然也不會龜縮在北,怕是分身乏術,不敢離那西太后太遠。而且也不敢孤身現世,他們雖強,然到底還是血肉之軀,精氣久蓄,可若是群狼噬虎,照樣能磨死他。”
陳拙點頭,“我也這么覺得。”
二人話到這里忽然安靜了下來。
見陳拙給自己專心按腳,古玉扶著床沿,不覺愣神,喃喃道:“我還當你不來了……要是不來了也好,咱們各行其道,往后也不必再見了。”
她說的隨意,陳拙卻從中聽出了些許薄怨和一絲哭腔,不覺好奇道:“你不告而別,便是想試試我會不會來找你?”
“那是自然,不然誰知曉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多少男人愛一個女人,愛的最多的就是她的身子,你我又遇的蹊蹺,稀里糊涂的我不但丟了秘傳武功,連人都丟了,還摟著我睡了小半年……伱若不來,等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就把所有本事教給他,讓他殺了你。”
古玉又像是變了個性子,腳趾不安分的來回在陳拙手心里蜷縮著,說的嬌蠻,笑的開心,只是最后幾句卻叫人心底里泛著涼氣。
她瞇著狐眼,視線投來,臉上的笑容突然有些認真,好似陳拙若真沒來找她,當真能養出個殺爹的兒子。
陳拙看著她,換了另一只腳,對視數秒然后一垂眼皮,淡淡道:“明明是你摟著我睡的,那晚還是你在我脖子上扎了一針,還把我剝了個……”
“你閉嘴!”
古玉笑容一僵,一張臉瞬間紅的像是喝了幾大壇烈酒,手忙腳亂的就要去捂陳拙的嘴。
只是剛一動作,她忽“哎呦”一聲,秀美緊蹙。
陳拙神情一變,“怎么了?”
古玉呼出一口氣,揉了揉肚子,“這小東西又踢我。”
不及陳拙說句話,古玉又欲哭無淚地嘆道:“我還想去外面多闖闖呢,結果就出去了一趟,肚子先大了……聽那些洋學生說,成親嫁人是需要愛情的,我還沒體會什么是愛情,先把孩子懷上了。”
陳拙張了張嘴,一面捏著腳,一面低聲道:“你不已經體會到過程了么?還挺享受的。”
古玉立馬紅著臉啐了一口,“姓陳的,你還要不要臉?”
陳拙莫名的笑了笑,他忽然溫和道:“沒事,時間還很長,我一定都給你補上。”
古玉聞言一怔,臉上的所有異樣好似又都沒了,仔仔細細瞧著陳拙,對視一眼,嫣然一笑,
“那你說說,什么時候娶我?”
……
……
……
“就是這里么?陳先生在么?”
這天晌午,一輛黃包車停在了醫館門口。
既是來了,陳拙也暫息了別的心思,況且古玉臨盆在即,自然要照顧好了。
他正給人推宮過血,雖說不通藥理,但順筋接骨這些還是能做的。
一旁還有個煮藥架爐的姑娘,原也是京城“金樓”的人,與那姑姑為伴,只是當初京城淪陷之前,被送回來了香港,名叫翠兒。
門外,來的居然是李玉堂。
此人如今倒有了一番富商的氣態,身后跟了三輛黃包車,上面盡是些安胎增補的藥物,還有不少西洋玩意兒。
“恕李某唐突,不知陳先生到了香港,若不嫌棄,今夜李某設宴,算是報答陳先生的援手之恩。”
李玉堂言語既不親近也不疏遠,很合適,只是那眼神總往陳拙的頭上瞄,估摸著是看見了那頭短發。
他好奇之余忍不住又問,“陳先生留過洋?”
別的不說,自古孝經有云,“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況且連辮子都剪了,放在香港倒也罷了,若是在外面就顯得有些驚世駭俗。
這讓他想起了一些人。
“算是吧。”
都說生死之間有大恐怖,陳拙這些年一直都在殺人,如今突然醫病救人,倒也不失為收刀守心的法子,心境頗有收獲。
幾天功夫,他一身的殺氣不但收了不少,連面上的惡相都柔和很多,以至于李玉堂差點以為認錯了人。
李玉堂眼神一亮,“哦,不知您認識中國日報的陳少白么?恰巧他這些天也在香港,今夜我便喊上他,或許你們有共同語言也說不定,正好結識一二。”
“陳少白?”
陳拙想了想。
“也好,初來香港還沒有朋友,正好借此機會認識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