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浪滾滾,馬嘶長鳴。
陳拙安撫著座下馬匹,刀眼橫過,饒有興致地環顧掃視了一圈,一邊輕撫著馬頸上的鬃毛,一面咧嘴笑了笑;隨著他喉舌間溢出一股滾燙熱氣,說出來的話也令這些匪寇陰沉下了臉色。
“好些年沒殺過大寇了,要不是看在你們名聲不錯的份兒上,今天說不準能一盡殺興。”
一群匪寇卻是炸了鍋。
“好膽!”
“狂妄!”
“不知死活!”
為首那人縱馬再出,卻是個冷面冷眼,沒有表情的黑衣漢子,身段高瘦,顴骨高突,面上似是覆了一層銅皮,雙眼陰沉的宛如兩汪死水。
“就憑你這句話,今天你怕是活著走不出去了!”
聽到這有些熟悉的狠話,陳拙微微一笑,身子稍稍前傾,如猛虎探頭般好奇問道:“聽說‘連云寨’有九大寨主,來了幾位啊?”
“連云寨”原本是邊關小寨,初時只有八位寨主在“赤練峰”占山為王;這八人能耐不俗,俱是身懷絕學手段,在江湖上也算各有名堂,名聲直追南寨,可不想數年前寨子外來了個人。
這人便是“大當家”戚少商。
戚少商孤身入寨,做的第一件事兒便是自縛右手,單手連挫了八位寨主,且一人變換數種兵器,皆巧如臂使,又斗招斗技比拼內力,俱是不逢敵手,被心服口服的八人推舉為大寨主,而后聚七百余眾,扶弱濟貧,抵御外敵,搏了大名。
這戚少商也是個奇才,天賦高絕,凡是與人交手,總能從敵手的招式中悟出破解之招,琴、棋、詩、書、畫、兵法戰陣無一不精,加之根底神秘,故而被為“九現神龍”。
黑衣漢子神情冷漠,“單憑我一人就能收拾伱。”
還真是不加掩飾。
要是沒記錯,此人應是“二寨主”勞穴光,外號“虎嘯鷹飛靈蛇劍”。
見對方打定主意要攔自己的去路,陳拙心知楚相玉應該已到“連云寨”了。
“麻煩,戚少商不是挑了你們八個,我能挑你們九個。”
聞聽此言,勞穴光眼中精光乍顯,直視陳拙。
“夠狂!”
陳拙啞然失笑,半垂半闔的眸子陡然一掀眼皮,眼眶內霎時神華暴漲,明滅一亮,眉心似是也跟著亮了亮。
四目相對,勞穴光悶哼一聲臉色立時淡如金紙,雙肩一晃,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沒閑心跟你們費功夫,跟的上來再說吧!”
不等那些小嘍啰反應驚呼,陳拙體內經年累月沉淀收斂的殺氣隨著目光的掠過,已將那圍成一圈的騎陣給撕開了一條豁口。
馬匹紛紛亂了陣腳,如潮水退向兩旁。
陳拙口中兀自猛一提氣,一提韁繩,雙腿同時一裹馬腹,座下馬兒立時長嘶一聲,奮蹄一縱,已在騎陣中左跳右蹦,躍出了戰圈。
待勞穴光晃了晃腦袋,回過神來,只能看見陳拙一騎絕塵的背影,冷漠臉龐頓見羞惱漲紅,“追!”
陳拙伏身在馬背上,回頭望著越拉越遠的勞穴光,心里嘖嘖稱奇,這幾百騎的配合居然有幾分沙場戰陣的影子,且馬背上的人也都勇猛彪悍,若是裝備再精良些,坐騎再上乘一點,興許還真有幾分看頭。
只是他這邊還沒來得及緩口氣,遠處的雪林中,倏然響起一聲高亢嘹亮的狼嗥,穿透云霄,在皚皚雪原上回蕩開來。
“嗷嗚!”
緊接著一聲又一聲的狼嗥此起彼伏,似是紛紛響應。
腥風撲至,沿途的林中,一條條幽靈般的灰色急影已如離弦之箭般貼了過來,圍了過來。
居然是狼群。
瞧著那密密麻麻的急影,恐是幾近上千,多的難以想象。
最神異的是,這些雪狼仿佛受人指使,一雙雙綠油油的眸子充斥著嗜血的兇光,齜牙咧嘴,嘴角滴涎,兇的厲害。
“有意思,驅狼之術么?”
望著包圍來的狼群,陳拙眼神一亮,看來這“連云寨”能嘯聚一方,在這險惡邊關站穩腳步,還真有幾分能耐。
他忽然耷拉下眼皮,作側耳傾聽狀,伸手取弓摘箭,耳中已是收攏著天地間的風聲,以及那狼嗥還有雪林中的動靜。
有聲音,乃是陣陣急促異響。
“嗒嗒嗒……”
木魚聲。
五寨主“千狼魔僧”。
江湖傳聞,此人武功倒也不高,但卻通曉一門驅狼奇術,令人聞風喪膽,單憑手上木魚,可叫萬狼聽令。
弓身一橫,陳拙弦搭鐵箭,閉著眼睛,右臂粗壯一鼓,毫不拖泥帶水的已是開了一箭;弦振無聲,然那鐵箭離弦已“嗖”的鉆進雪林,箭身急旋,猶如一道虛影橫空,穿林破木,筆直直去。
一前一后,木魚聲戛然而止。
再看周圍夾來的狼群,陳拙深吸了一口氣,喉嚨一粗,胸腹一撐,轉頸回望,立眉凝目,背后墨發飛揚如焰,一股與生俱來的兇煞戾氣勃然散發,如兇狼回顧,鴟跱相望。
而后一聲驚天長嘯暴起。
“止步!”
聲如狼嗥,沖霄四散。
說來也奇,吼嘯之下,群狼竟是如聞號令,紛紛緩了下來,猶豫不前,嗚咽連連。
這時,雪林中一只高大黑狼緩緩踱步走出,高昂著頭顱,漆黑如墨的毛發沐浴著陽光,剎那間似沁上了一層淡淡金漆。
黑狼碧目如翡,迎風而立,如一團騰躍的黑火,與陳拙對視了一眼。
“頭狼!”
只是轉身便又退走,還有一聲狼嚎,竟領著群狼回了雪林。
“哈哈哈……”
見此一幕,陳拙長笑一聲,可把后面追來的勞穴光瞧得吃驚不已。
這些雪狼生性狡猾殘忍,平日里便是那投喂多年的“六寨主”都打足了精神,如今居然會被生人一言喝退,簡直活見了鬼。
他卻不敢停留,而是如鷹飛起勢,掠進那片響起過木魚聲的雪林。
趕出不遠,就見一顆蒼勁的枯木下盤坐著一名僧人,手里端著個木魚,一手拿著木錘,正嘔血掙扎,想要站起。
就見那木錘、木魚,以及其右肩,一支烏寒鐵箭貫串而入,將其釘在了身后的樹桿上,箭簇深入,難以起身。
勞穴光急聲問道:“老五,沒事兒吧?”
僧人搖頭苦笑,望著多了兩個對穿窟窿眼兒的木魚,眼神有些難以置信,苦笑道:“死不了……這人應是留手了,瞄的是木魚,嚇死我了,突的飛出來一支鐵箭,一點動靜都沒有。”
勞穴光卻不與他廢話,手中單劍一挽,綠芒飛過,那鐵箭已被劈成兩截。
他轉身便走,寒聲道:“此人之強,實屬罕見,恐山寨前所未遇之強敵,速速回援大寨主。”
茫茫雪原,終見盡頭,一座峭拔陡峰自視野極盡處越拉越近。
陳拙縱馬未歇,孤身一騎奔至,身后激起一股雪浪,塵囂激蕩。
眼看就要近了,他卻一勒韁繩,面前忽有一支箭矢從天而降,斜入土中,箭尾猶自震顫。
“尊駕可以回去了。”
前路忽見走出數百道身影,俱是手持刀兵,配以弓弩,箭簇直指,氣勢兇悍。
而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有一青年提弓走出。
這人瞧著年輕,穿著件洗褪色的青衫,上打補丁,落魄的不像個嘯聚一方的大人物,更像是個名落孫山,一貧如洗的書生。
但穿的落魄,卻難掩此人勃發英姿。
這人看見馬背上的陳拙,驀的一愣,只因二人俱是一襲發白青衫,又都年輕,更是英姿勃發。
不同的是,陳拙身骨奇偉,滿身的風塵,以及那撲面而來的江湖氣,不似前者那般細膩,而是粗糲、豪放,就像是一壇火辣入喉,燒燙心肺的烈酒,直接了當的沖擊著旁人心神。
再有那非凡氣象,看似內斂,卻有股說不出的桀驁張狂,勒馬收韁,已在瞇眼睨著眾人。
霜雪卷過。
“看來神侯府出來的果然沒一個尋常之輩!”
青年眼梢一揚,眉峰輕蹙,驀然笑道:“兄弟好俊的身手,孤身單騎竟毫發無損的闖過了老二的騎陣和老五的狼陣……還殺了天殘八廢和時家兄弟。”
他稍一欠身,居然施了一禮,“在下戚少商,敢問如何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