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應該成名。
吐氣揚眉在名,出人頭地也是在名,而且是要成大名。
一萬個人里有一百人認識算是成名么?
這種名,今天成名,明天已遭人忘卻;尤其是在龍蛇盤踞、虎豹橫行,各方勢力角逐的京城,都是高手,都是想要成名的人;興許辛辛苦苦成的名還不如街邊賣肉的屠戶、比不得勾欄瓦肆里的姑娘、勝不得街邊的乞丐……不生不死,卑微如蟻,小名罷了。
何為大名?
一萬個人里有一萬人談名色變,十萬個人中有十萬人為之動容,這才是大名。
而短短不到一個月,京城里,已有三人成大名。
金風細雨樓多了兩位副樓主,白愁飛、王小石。
還有京師多了一位捕頭,陳拙。
僅僅只是一位捕頭,卻已傳遍各州、各府、各縣的衙門,連刑部、六扇門也記錄在冊。
四大名捕也是捕頭,天下捕快的頭。
如今這第五位,很多人都想瞧瞧其能耐是否能配得上這潑天的名。
王小石、白愁飛已在為了金風細雨樓出生入死,而陳拙呢,他現在又在干什么?
他在讀書。
古韻盎然的房間內,盡是堆滿的書冊,摞滿的道藏經卷,還有米芾的書,鐘繇的字,王右軍的貼,堆得水泄不通,原本尚顯寬敞的屋子,桌椅都撤空了,擺設也搬空了,數不清的浩瀚書海,只留出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從門口通到床榻。
最多,還留了一張矮幾用來放置燈盞,用來日夜攻讀,三餐飲食。
除了每天有侍者會把飯菜擱在門外,沒人打擾他。
書堆中,陳拙目光飛快游走,視線過處,手上的道藏已在不住翻頁,往往只是一息兩息的功夫,道藏已翻了三四頁。
他讀的很快,也記得很快。
自從六感通玄,轉入精神,于他而言,過目不忘不過是尋常罷了;這滿屋子的書,若依讀書人的法子來,怕是窮盡畢生精力都不一定能鉆研完,且百家駁雜,涉及之廣,就是那皓首窮經的大儒鉆進來怕也要傻眼呆愣。
連諸葛先生進來過后也是一陣頭大,失神退走,順手還把那幅王右軍的書貼給摘了去。
不知為何,許是那“顯密圓通真妙訣”的緣故,陳拙對“道藏”最為看重,尤其是“萬壽道藏”。
當今皇上貪慕長生,煉丹習法,崇信道教,各方道門派別也是層出不窮,算是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盛況;政和年間,更是命人遍尋天下道家遺書、諸類殘卷密藏,共修藏五千四百八十一卷,成這萬壽道藏。
說的通俗些,這便是此間道門之精髓,藏萬千真意。
陳拙瞧得入神,黑白分明的澈凈眼泊里,一行行字跡不住游走變化,看的忘生忘死,氣息亦是時長時短,等看完一卷,便闔目默念,待所記不差,又拿起另一卷繼續垂目靜觀。
只是其中所含委實浩如煙海,即便陳拙只記不想,亦覺精神、心力損耗極大,眉宇間漸露疲態,形神漸化枯槁。
五千四百八十一卷道藏,他已記了三千八百七十三卷……
這日天晴。
久無人打擾的房外,忽聽有人招呼道:“陳兄弟,師父有事兒喚你。”
陳拙迷蒙的雙眼瞬間恢復清明,擱下手里的道卷,推門出去。
門外是“鐵手”鐵游夏,一身黑衣,雖貌不驚人,然氣態隨和,恭謙有禮,且氣息幾近于無,神華內斂,隱成武林宗師氣象。
此人內力之高,不但是“四大名捕”之最,當世恐也少有人能與之匹敵,曾一人力舉萬斤銅壁,可謂驚世駭俗。
即便陳拙修“內家拳”,鍛筋骨血肉,然一己之力恐也不及萬斤。
見陳拙終日隱遁于書海之中,鐵手忍不住溫言說道:“陳兄弟,修行最忌貪急,若遇困頓,不妨出來走走,或者找找我們幾個,還有師父,說不定能另有收獲。”
諸葛正我此生只收過六個徒弟,兩人英年早逝,剩下的便是四大名捕,各有所長;如今府中又多一人,無情性子淡漠,不喜言談,亦是深居簡出,“追命”崔略商與“冷血”冷凌棄又在外辦差,最穩重的鐵手見師父看重陳拙,便有心親近關照,哪想連面都見不到。
陳拙吐出口濁氣,笑道:“好,往后若有不明之處,那便麻煩了。”
鐵手搖頭失笑。
廳堂內。
諸葛正我正在招待客人,見二人進來便示意他們入座。
來者共有倆人,一人面色棗紅,長髯濃眉,相貌威嚴,但現在卻是慚愧笑道:“實不相瞞,數日前滄州的‘鐵血大牢’有數名重犯逃獄,我們弟兄幾個也是走投無路,只能來求見先生。”
這二人原是鎮守鐵血大牢的統領,入公門前皆為江湖上名動一方的好手,哪想眼皮子底下居然讓人逃了,這可是死罪。
諸葛正我沉吟片刻,詢問道:“想來那囚犯的身份非同一般吧?”
另一人臉色冷白,嘆聲道:“有‘天劍絕刀’時家兄弟。”
鐵手雙肩一震,“可是嶺南雙惡?”
只因這倆人當初正是他與“追命”聯手才擒入鐵血大牢。
那紅臉大漢點頭,而后又看看在座幾人,苦笑道:“若只有此二人我們弟兄倒也不至于跑上一趟,只因當中還有……楚相玉!”
諸葛正我尚在飲茶沉思,可一聽楚相玉,面容微變,白須一顫,放下茶杯,眼中似有急電掠過,“‘絕滅王’楚相玉?”
陳拙也跟著一抬眼梢,這侯府內卷宗不少,他先前看過一些,其中就有這楚相玉。
此人為當今皇帝的表親,曾聯絡綠林道上七十二把分舵,長江三峽二十六水道道主,與不少大寇謀劃進軍皇城,可惜為諸葛正我所阻,大事未成;而后不死心又三入皇宮,意圖行刺;第一次在數千禁軍的包圍下殺出了皇宮,第二次為宮中高手所阻,第三次與諸葛正我力戰百招,終嘗一敗,被擒入鐵血大牢。
這楚相玉身份特殊,且還是綠林魁首,這一逃,絕不會消停,必然是再掀動蕩。
白臉漢子長嘆一聲,“消息若是傳出,我們弟兄幾個的腦袋難以保全不說,妻兒家人恐也遭連累。”
二人當即又喊了另外兩位統領入府,把那三人逃獄的經過從頭到尾詳細說了一遍。
見諸葛正我陷入沉思,陳拙開口道:“諸葛先生,此事交由我去辦吧!”
這話一出,諸葛正我還沒回應,那四個眼巴巴的統領倒先坐不住了,一個個臉色急變,忙道:“諸葛前輩,那楚相玉非同小可,如今也唯有您親自出馬才能馬到功成啊。”
諸葛正我遲疑道:“此事我也想出面,然若是楚相玉潛入皇宮,再圖行刺又該如何,我得顧及圣上安危。”
幾人一聽沮喪之余,又見鐵手,“那懇請諸葛先生能讓鐵兄弟與我們走上一遭。”
諸葛正我認真想了想,看向陳拙,“你這些天一直閉門不出,出去走走也好……那人練的是冰火奇功,左手為‘冰魄寒光掌’,右手是‘烈火赤焰掌’,乃是武道奇才,你若行事,切不可與他近身纏斗。”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
陳拙點頭的同時已起身回屋去取弓箭,只剩諸葛正我和鐵手安慰那四位統領。
一盞茶過后。
神侯府外,望著牽馬負弓走來的陳拙,幾個日夜兼程趕來求救的統領都有些欲言又止,臉色不太好看。
“要俺說還不如不來呢,那諸葛先生不說親自出手,好歹找個名捕幫咱們啊,讓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出來,時大哥,伱不是還送了幾幅古畫么?該不會送的都是贗品吧。”
一個候在門外的莽漢小聲嘀咕著,只是天生一副大嗓門,甕聲甕氣的。
“放你娘的屁,那都是老子珍藏多年的寶貝。”
紅臉漢子表情也是陰晴不定,不是他信不過,而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兒。
陳拙雖說已算揚名,但比起那楚相玉可是差了太多。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人心里正嘆息著,眼神忽的一直,神情狂變,卻見陳拙所牽烈馬的馬鞍兩側各掛著一只箭筒,一側為木桿羽箭,卻是尋常,而另一側正泛著陣陣冷光,竟然是十余支粗如手指的鐵箭,一排烏亮箭簇藏著森然殺機,讓人頭皮發麻。
紅臉漢子不動聲色的搗了搗身旁還在嘟囔抱怨的弟兄,然后招呼道:“陳兄弟,咱們眼下怎么辦?”
陳拙對幾人的不滿視若無睹,伸手撫了撫馬頸。
他如今既已得了公門的身份,留在京城也是毫無作為,況且幾方勢力明爭暗斗,又無機會,倒不如借著身份以退為進,去京城之外再做謀劃,正好會一會各方高手。
翻上馬背,陳拙深吸了一口氣,瞧著四人,輕聲道:“先去鐵血大牢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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