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鋒芒陡生,那暗隨偷襲之人亦是吃了一驚,面巾后的一雙厲眸須臾大張,然其掌勁卻不消反增,掌紋間竟漫起兩團雷光。
陳拙瞧得“咦”了一聲,成開弦拖箭之勢的右手悄然一放,口中吐出個“著”字,所醞釀的氣機立時破空,直射那人眉心。
“以念起箭,好手段!”
來人失聲開口,兩掌一分,一掌拍向面前的無形之箭,一掌襲向陳拙。
想都不用想,這人必然是為“無極仙丹”而來。
交手間,此人左掌在碰觸到那縷氣機的剎那如遭雷殛,雙肩一晃,眼露驚色,右掌同時與陳拙的左手當空一撞,接著向后翻飛。
蓋因那縷氣機居然調轉方向,盤旋一轉,自前繞右,射向了他的右側太陽穴。
此人一襲夜行衣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嚴實實,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腳下急閃急避,卻是難逃一箭,被射中胸腹,落足一穩,喉頭上下蠕動,似極力壓制著什么,艱難的連脖子都變得通紅起來。
陳拙拂袖一卷,已掩了木窗,順勢將趙師容以柔勁推送向一旁。
二人舉手投足皆是無聲無息,都心系“無極仙丹”,生怕因響動引來禁軍,不然消息走漏,可就難出這皇宮內苑了。
陳拙只一瞧對方的眼睛,便記起適才在那花苑中見過,有些印象,應是個相貌尋常的太監,他眸子微瞇,淡淡道:“想不到掌燈太監里竟也有你這等人物。”
黑衣人冷哼一聲,嘴上不服輸地道:“我那雷勁的滋味也不好受吧!”
陳拙眼皮一垂,神色如常的張開左手五指,“你說的是這個?”
遂見他那攤開的掌心竟有雷芒游走,已然將對方的雷勁生生引入了體內,五指一攥,雷芒頓散,看的黑衣人遍體生寒。
揉搓著五指,陳拙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會兒,奇道:“你這‘五雷法’倒是使的爐火純青,與那林靈素是何關系阿?”
他口中的林靈素,便是在黑光上人之前為趙佶所寵信的道門高人,曾差點滅盡釋教,被視作當世第一“妖道”,邪乎的厲害。
對方卻不做回應,但眼神一直盯著陳拙先前藏放“無極仙丹”的左袖,遽然恨聲道:“可惡,我這么多年不惜委身做個太監,受盡羞辱,幾乎將‘太清樓’翻了個遍,哪想這東西居然就藏在眼皮子底下。”
自打陳拙入宮后他便一直暗自留意,當聽到提出想要借閱道卷殘經,他便心知這人是在打“無極仙丹”的主意,但不曾想居然這般輕易的就被尋到,簡直恨得抓狂。
陳拙搖頭一嘆,“只能說此物不屬于伱。”
那人聽的氣極,“放屁,這東西本就是我這一脈祖師所煉,合該歸我所有。”
“這丹藥之所以流入皇宮,我也能猜個一二,應是有人想趁著替皇上煉丹的機會,借那天下諸般奇珍妙藥化去丹毒吧,結果煉丹之人中途生變,方才導致今日之局。”
目光碰觸,陳拙道:“你殺了他。”
見被道破心中所想,對面的黑衣人這下是真的沉默了,又驚又駭,身形一震,右腳已下意識后撤了一步,只把陳拙視作妖邪一般的人物。
陳拙繼續道:“先別慌,這東西便是給你,你也保不住;此物一出,江湖上勢必掀起腥風血雨,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難逃一死……既然你貪圖這丹藥已久,可是琢磨出了化解丹毒的辦法?”
他想了想,自顧自地說,“你若能成,我就是分你兩顆也無不可。”
黑衣人沉默不語,眼神卻在陰晴不定的變化著,而后冷笑道:“誰告訴你是我要這東西,要它的另有其人。”
陳拙“哦”了一聲,多了幾分興致,“是誰?”
黑衣人沉聲道:“你可曾聽聞‘權力幫’?”
“權力幫,呵呵!”
陳拙不以為然的一笑,“你若以為憑這三個字就能讓我把那東西雙手奉上,恐怕要失望了……既然這樣,我也送你三個字。”
黑衣人凝神問道:“什么?”
陳拙冷眸偏轉,看著對方,不緊不慢地吐出了三個字,如金鐵入耳,鏗鏘有力。
“神州盟!”
黑衣人皺眉苦思,但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卻始終記不起來這是哪方大勢力。
正當他分神一剎,陡見面前的陳拙雙眼乍亮,眼窩中精光奪神,明暗變化間似要奪眶而出,如箭矢離弦,暗藏鋒芒。
黑衣人當即怪叫一聲,人已推窗而出,遁入夜色。
陳拙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關好了窗戶,走到那幅“呂祖斬蛟圖”前,頭也不回地慢聲開口,“你怎得還不逃啊?就不怕我殺你滅口?”
趙師容心思靈巧,聰慧過人,心知陳拙必是找尋到了一件不得了的東西,非但不怕不慌,反而不答反問地道:“先生怎得不殺了那人,反而放虎歸山?”
言語里殺生隨意,真不像一個孩子會說的話。
陳拙盯著眼前的壁畫,負手而立,漫不經心地回道:“虎?他還算不上;那人潛入宮中已久,必然早做了謀劃,留了后手,不殺他尚能遮掩一時,但他今日若是死在這里,不出三天,消息便會走漏,況且我還想讓他給某人捎個口信,我既然已曉‘權力幫’,他便該知‘神州盟’。”
他一面說話,一面將袖中玉匣取出,擱到了一旁。
趙師容走近一瞧,好奇打開,哪想匣內空空,只是彌留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兒。
“怎得什么都沒有,東西被人拿走了?”
“此物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對方若真找到玉匣,也會覺得里面的東西已被取走……應該還在這里。”
陳拙神念收斂,仔細掃量過墻上壁畫,突然伸出食指中指,點在了畫中的兩只蛟目上,輕一摩挲,指下發勁,勁力透墻而入,呂祖腰間的酒葫蘆立時開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暗格。
一方玉匣靜躺其中。
陳拙面上不覺一笑,取匣在手,輕啟一瞧,里面共放著十二枚丹丸,黑紅二色,各有六顆,裹著蠟衣,大如龍眼。
正是“無極仙丹”。
收了玉匣,陳拙說道:“我還得再看看底下的道書……這壁畫中也藏有一門劍法,能不能瞧出來就看你的天分了,記得莫要動其他的東西,那官家我還得再巴結些時日。”
小姑娘驚喜交加,一點下頜,等不及的站在壁畫前瞧了起來。
陳拙回頭看了眼對方,目露思索,然后下了樓,開始找起了剩下的萬壽道藏。
轉眼一夜過去,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候,小姑娘才頂著一對發黑的眼圈偷偷摸摸的溜跑了出去,臨出門前還不忘對陳拙乖巧的施了一禮,道了聲謝。
陳拙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自顧自的翻閱著手里的道經。
等看完一卷,他闔目默念一遍,待驗證無誤,才再次睜眼。
“權力幫……燕狂徒……我倒想看看這狂徒是有多狂……快了,快了……”
陳拙合上道藏,口中呢喃,眼中所見天地已與常人不同。
他眸光輕動,迷離恍惚間,那些合起的道藏殘經中仿佛如有一枚枚字跡透過書殼飛離沖出;腦海中的記憶,過往所見的數千卷“萬壽道藏”亦是紛紛涌現,幾乎鋪滿了視野,在天地間彌散開來,化作一方汪洋字海,浩瀚無邊,圍著陳拙如水而流。
陳拙背后烏發無由自動,無風而起,眸光只一閃爍,那一枚枚字跡亦是跟著明滅變化,視線轉動,神念乍動,一句句道藏立時拼合挪移,已在由殘化整,補缺合一。
就好像當年的某人,眼中所見與凡俗不同,觀佛能見石佛開口,今日觀萬千道經,這些遺卷殘經在他眼中已如活物。
此乃他過往所見的萬千真意,日日以神念于眼前重現,逐一感悟。
當走出一條自己的路,與天下群雄爭鋒。
但只是剎那,陳拙眼皮一顫,所有一切又都不見,宛如幻覺。
他靜立許久,半晌,直到宮樓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才如夢方醒,眼神重復清明。
“還差一些,還差一些……”
昨夜的掌燈小太監趕了過來。
“真人,陛下今日宴請朝中重臣,想邀您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