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的動蕩,在無數人惶惶不安中,終是在天明時分塵埃落定。
雞叫頭遍,不少出門掃雪的人恍然驚覺那些往日里高不可攀的朝官府邸,不知何時已改了名姓,換了主人。
空氣中除了飄散著淡淡的血腥氣外,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一切如舊,但一切又像是萬象更新。
蔡京父子的頭顱可還在那掛著呢,都凍成冰疙瘩了。
不止權相被斬,天下還換了主人。
早在天還未亮,已有信差快馬加急,出了京城,散向八方,將新帝登基的消息布告天下,傳于各州,自是又引來一陣莫大震動。
天驚地動。
皇宮內的一間偏殿中,趙師容正有模有樣的翻閱群臣奏章,又處理了不少大小瑣事,從遣派人手,發布命令,到解決問題,一切居然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陳拙瞧在眼里,從頭到尾,這孩子初時或有慌亂,但其天資聰慧,加上童貫在旁點撥引導,居然很快便適應過來。
童貫贊嘆不已,“圣上真乃天生的帝王。”
趙師容不以為然的微微一笑,“假如一個人翻遍了皇宮內的萬千藏書,從經、史、子、集到帝王心術、權謀心機,都了解之后,這點作為屬實算不上什么。”
陳拙聞言眼神柔和,“能在如此關頭做到這般境地,你表現的已經足夠好了,但坐上去或許不算太難,難的是坐穩它;我師父曾對我說過一句話,無論是武功還是做人,皆難逃‘攻守’二字;在我看來,治理天下,穩坐江山,也是如此。今天我把這句話送給你,守不光是防,防得住別人,那是下乘,守得住自己,守住那顆本心,才是上乘。”
趙師容一仰小臉,笑的好不開心。
“師容曉得了。”
瞧見二人這副模樣,童貫在旁不覺暗嘆,死了個蔡京,這又冒出個陳拙,還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注定位極人臣,得潑天大勢。
縱觀陳拙這一連串雷厲風行的動作,所行之事若論權謀心機幾乎粗淺簡單,甚至談不上,但強就強在勇猛剛進,簡直就是放在明面上,讓你看得見,還改變不了結果,被生生摧毀碾壓,以力迫人,以勢壓人,霸絕天下。
他心思一動,陳拙已瞟了過來。
“眼下最大禍患不是諸葛正我,新帝登基,只需要人心穩固下來,局勢自會大定,真正要提防的是金國鐵騎。”
童貫訕訕一笑,“不錯,金兵本就環伺而動,此番還需小心提防。”
諸葛正我再強,卻也比不過那如狼如虎的女真鐵騎。
陳拙思忖片刻,“當務之急,一邊著手穩定人心,消弭民怨,一邊重啟朝中宿老名將,重用賢良,以增軍備,以強宋軍,暫且先穩固亂局,再做打算。”
趙師容點頭,“就依先生之言。”
這時。
刀南神忽然闊步而進。
“圣上、侯爺、太師,楚河鎮有消息了!”
他身后還有幾人。
當先一人面白身瘦,整個身子都裹在一張厚厚的毛裘里,瘦弱的厲害,滿是病色,渾身的病害頑疾怕是不比蘇夢枕少,而且二人十分酷似。
但蘇夢枕仍顯瀟灑,此人卻將死不死,瞧著好像只剩下半口氣。
蘇夢枕叱咤風云、獨步天下,此人也不普通。
他便是“江南霹靂堂”的五虎將之一,也是雷家堡里最難惹的第一號人物,“小寒神”雷卷。
昔年戚少商入“連云寨”前,便是與此人同生共死,入了霹靂堂,闖下不小威名,后因個中一些恩仇糾葛,二人分道揚鑣。
本以為雙方會就此決裂,可戚少商詐死之后,此人與息紅淚等人潛入京城,想要找到陳拙替其報仇,不想機緣巧合,如今反而結為同盟。
而他身后的多是女子,這幾人無不生的貌美,風情萬種,各有千秋,也都是江湖中人,包括了“毀諾城”的息紅淚、唐晚詞、秦晚晴等人。
息紅淚道:“侯爺,蘇公子特意讓我們來護衛圣上的安危。”
陳拙點點頭,看向雷卷,“如何了?”
雷卷臉頰精瘦,顴骨高削,“幾個關鍵人物都沒露面,但‘老字號’溫家插了一手,還有‘風云鏢局’的四大世家也有人來,加上四大名捕,斗了幾招各有勝負,司徒十二未曾出手。”
“諸葛正我沒露面么?”
對于這個結果,陳拙絲毫不驚訝。
雷卷瘦小伶仃,雙眼深陷,仿佛已病入膏肓,他道:“我們猜測,那幾人都在……”
陳拙道:“京城。”
雷卷語氣沒有多少波瀾地問,“怎么辦?”
陳拙眼珠一轉,瞟了眼外面陰沉沉的天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戚少商他們都回來了?”
“我先行一步,他們都在路上。”雷卷“嗯”的點點頭,“此事有些異常,比起楚河鎮,京師更加兇險,他們回京一搏,若非大有把握,絕不會這般行事。”
陳拙先是瞇眼,而后雙眼大張,輕聲道:“那就來吧,我倒要看看他們想耍些什么名堂,放眼當世,除非韋青青青重現人間,關七再現江湖,我來者不拒。”
兩天后。
蔡府。
匾額斜墜,摔作了兩截。
這原本在京城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兩個字,現在被人踩滿了足印,滿布灰塵,還有點滴未干的血跡。
刑部與六扇門連同辦案,不查不要緊,一查之下,足足耗時兩天,這都第三天了,眼瞅著天都快黑了,還沒清點完蔡府中的一切。
金銀珠寶多的已非斤兩可以算計,古董字畫更是驚人,還有蔡京與不少朝臣結黨營私的密信,最重要的,從中搜出了一張由金文書成的帛書。
烏日神槍的槍訣。
四下火把高舉,刑部與六扇門的人來來去去,進進出出,搬了又搬,抬了又抬。
院前的空場上,幾乎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物件,火光一映,月華灑落,泛起沖天的珠光寶氣,盡是些奇珍異寶,比皇宮內的寶庫還要驚人。
朱俠武咋舌不已,眼底深處泛著貪婪之色。
名利名利,他如今也算小有名頭,但和“利”字相差甚遠,難免不動心。
只是一瞧見朱月明正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他忙憨厚一笑,又掩了貪婪。
卻說正清點著東西,一個小捕快舉著火把快步跑來,“朱老大,弟兄們在后院一口枯井里好像聽到了動靜。”
朱俠武與朱月明互望一眼,當即趕了過去。
只是未等接近,二人已覺察到一些異樣。
極其的冷。
而這股冷意,正從皎潔月華下的一方漆黑井口中滲出。
那是一口青磚老井,井沿發黑,井口搭著數條手臂粗細的鐵鏈,旁邊還散落著幾快大石,像是被人剛搬開的。
朱月明渾身劇震,這哪是什么冷意,分明是一股強烈到猶如實質的殺意,仿佛猛獸驚醒,欲要撲食一般。
殺氣一激,大大小小的捕快,連同朱月明與朱俠武都忍不住頭皮發麻,肌膚起栗,只覺得似置身冰天雪地里了一樣。
膽氣弱的,眼前乍見幻象層出不窮,張嘴驚呼,只如遭到厲鬼索命般一拔腰刀,滿臉猙獰的朝著身旁同僚劈殺下去。
“伱瘋了?”
朱俠武臉色陰沉的一掌拍飛此人。
“都退開,這井里必是有位不得了的兇人。”
一群人退出老遠,只留朱月明與朱俠武小心翼翼的接近井口,如臨大敵。
強壓心頭悸動,朱俠武陰沉著臉,運足了內力,朝著井口聲如巨雷般叱道:“何方神圣?報上名來!”
他不開口還好,只這叱喝吐出。
那幾條精鐵長鏈猝然顫動了一下,瞬間繃的筆直,沿著井口內圈飛轉了數圈,刮的火星四濺。
朱俠武與朱月明渾身一緊,忙退出數步。
然那鐵鏈驀的又平靜了下來。
正當他們想要繼續上前探查觀望之際,井底深處,若有若無的傳出一聲長長的吐息。
立時狂風大作。
那氣息之雄渾,呼嘯間如能吞吐天地。
所有人氣息一屏,只覺一種無言的壓迫感涌上心頭,寒毛倒豎,面無人色。
緊跟著,吐息之聲漸緩,又轉為吸氣之聲,仿似底下有人撮嘴長吸。
只這一吸,朱月明與朱俠武盡皆動容失色。
但見夜空中,有一縷凝練如實質的月華在一眾目瞪口呆中徐徐天降,投入了井中。
“好家伙,這廝竟能攝取月華。”
朱月明口干舌燥,臉頰肥肉飛顫,幾步趕出,一腳踢碎半座假山,將那山頭掃向老井,想要堵住井口。
朱俠武正想搭手,臉色卻是大變,“退!”
他爆喝一聲,飛身后退。
朱月明也是急退,一群捕快狼狽四散,腿軟到連滾帶爬。
“轟!”
假山剛一落下,頃刻炸開。
暴亂的氣息彌散開來,那井底漸漸發出一聲喑啞的嗓音,一出井口,頓時化作驚天動地的嘶吼。
“啊!”
吼嘯之下,風云變色,屋瓦俱裂。
天上浮云頃刻潰散,月華再降,隨著緊繃的鐵鏈輕顫,一團如焰飛騰的濃密長發最先映入所有人的眼簾,接著是一張蒼白面孔,正張口吞吸著那束月光,皮肉剔透,好似亙古不化的冰山,還有一股邪氣,層層暴漲,沖天而起……
朱月明“啊”了一聲,嘶聲道:“你是……七爺?”
他說前兩個字還在震撼,后兩個字已往外逃。
朱俠武聽到這個名字,瞳孔一顫,轉身抓著兩個心腹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跑。
“關木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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