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菩薩!!!
其聲浩大,叱咤八方。
沈虎禪聽的一陣心悸失神,望著風雪中那尊黑發飛揚,指天指地,不可一世的囂狂背影。
但他很快便驚覺不對,心頭大駭。
眼神一動,沈虎禪環顧四周,但見周遭廟宇起落,風雪如舊,香火如舊,然視線所及,一切如水波泛起漣漪,竟似鏡中花月般極不真實,唯他眼前人與那尊石佛最是清晰,仿佛成了此間唯一。
而那聲叱喝之聲并非只是從陳拙口中吐出,石佛居然也在說話。
石佛無口,其內卻有浩蕩之聲傳出,與陳拙的聲音如出一轍,一模一樣,合二為一。
兩者如在共鳴,息脈相通,水乳交融。
這石佛中怎會有如此強大氣機?
沈虎禪不覺一驚,他也愈發感覺到不對勁,耳邊風無聲,雪無寒,香無味。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象。
他已在后退,試探驚疑地問道:“陳盟主,你怎么了?”
但一步、兩步,沈虎禪一直急退出數十步,愕然發覺自己居然還在原地,仿佛周遭一切非是真實世界,而是重重幻象,又好像做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
如同意識到什么,沈虎禪徹底動容,驚疑失聲,“這怎么可能,這莫不是師父所說的……精神世界?太驚人了,竟是悟得了精神修行的法門!”
他望向陳拙,又看看與之四目相對的石佛。
這一人一佛的氣機似是正在連為一體,融為一體,變得浩瀚博大,無窮無盡,大到難以想象。
“難道真要立地成佛了?”
沈虎禪心念電轉,猜想自己多半是先前生變之際被這股氣機所引,意識被攝了進來,不知不覺中了招。
這倒是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江湖傳聞,那七絕神劍里的羅睡覺可夢中練劍,于意識世界修習劍法,如今二人的境況怕是與之極為相似,所見一切已非真實,而是精神所成。
但這石佛邪門的厲害,既是死物,卻有此變故,非妖即怪……
發覺陳拙沒有及時回應,沈虎禪咬了咬牙,虎目漸亮,身骨緊繃,手中“阿難刀”已在緩緩出鞘,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這天底下功夫越高、氣候越深的人越是容易走火入魔,關七威震武林,照樣瘋魔,元十三限叱咤天地,同樣也愈發癲狂,而眼前人所修又是極為神秘的精神力,還有此離奇變化,沈虎禪不得不提防。
正待動作,他瞳孔急縮,卻見陳拙的那張臉混沌一片,無口無鼻,唯一雙不知深淺的晦澀眸子亮起,與那石像一般,仿佛已化無相,極為恐怖。
沈虎禪頭皮發麻,目如冷電,禪刀已然出鞘,縱身一躍,直撲那尊古怪石佛。
更邪門的還在后面,石佛乍動,面上氣機一涌,竟然浮現出眼耳口鼻,栩栩如生,赫然與陳拙一模一樣。
一人一佛如今好似同息同脈,如水中倒影,看似雙身,卻猶如一體。
沈虎禪刀揚半空,眼瞅就要劈下,那石像手足一震,竟然活了過來,石拳一握,便是一拳擊空,驚世駭俗。
“好生了得!”
刀拳一撞,沈虎禪翻身后落,臉色難看。
他只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陳盟主!”
一聲大喝,沈虎禪如猛虎般再度朝著石佛提刀撲去。
他刀法看似大開大合,厚重威猛,卻極具禪意,便如那丹青大家,揮毫潑墨豪放自如,然卻細致靈巧,剛柔相濟。
這刀法便喚作“禪刀”。
只是那石像與陳拙猶若一體,就連手段都得了七八分,雙拳尤為驚人,拳意通天,只一交手,沒走過十招,沈虎禪已吃了大虧,身中一拳,被砸了出去。
況且在這精神世界,他一身實力已去大半,如何比得過這快要立地成佛的存在。
“陳盟主,快些醒醒!”
沈虎禪只得左支右絀,一面艱難防守,一面試圖喚醒陳拙。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此間天地像是不知歲月,沈虎禪也渾然忘了時間。
就在二人困于這古怪境地的同時,那大相國寺里又起變故。
“啊!”
一聲清脆慘呼,驀然在風雪中傳開。
“咣咣咣……”
其聲呼嘯而過,竟引得寺內大鐘不停砰響,鐘聲恢宏,激蕩久久,震耳欲聾。
沈虎禪也已快到極限,那石佛越戰越強,隨著一記重拳砸落,他終是支撐不住,踉蹌欲倒,眼看就要死的不明不白,卻聽鐘聲入耳,跟著便是“砰”的一聲悶響。
石佛身軀一震。
沈虎禪趁機一避,心有余悸的橫移出一截,忙定睛瞧去,原是一直不曾回應的陳拙面容忽改,滿目猙獰,翻手一掌,竟然拍在了自己的胸膛。
他已復清醒,臉色陰沉至極,五官時隱時現,眼露掙扎,又有狠色,翻手再起一掌。
他與石像息脈相通,兩掌之下,俱是重傷。
石像面孔忽改,化作一耄耋老者,但轉眼又變成一孩童,而后轉為女子,變幻來去,好似囊括了眾生萬相,先前的禱告祈求之聲又鋪天蓋地的涌了過來。
殺音怒起,“去他媽的佛!”
陳拙似是前所未有的驚怒,這并非是什么立地成佛,而是他神念氣機與那無相石佛的氣機融為一體,原本縹緲無形的神念,便如久觀長想,自化此像。
換句話說,與那“傷心小箭”一般,元十三限觀箭而成神意,如今這“無相菩薩”便是他神念自化的結果,也是他神念的體現,自無形而化有形,但并非他本意如此。
這石像中似藏萬千蒼生禱告之念,幾乎差點讓他意識迷失其中,真要融合化一,能不能成佛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怕是得性情大變,本心迷失。
一掌拍下,周圍一切如水急顫。
但很快又是一穩。
陳拙眼中狠色更甚,那聲慘叫分明是趙師容所發,莫不是葉哀禪不顧臉面,對一個孩子出手。
趁著短暫清醒,他心念急動,眸光如水掠過,虛空頓見金光迸濺,憑空顯現,化作一枚枚玄妙晦澀的經文字意,道藏殘頁,在天地風雪中明滅顯現,浩如煙海,又似漫天星辰。
沈虎禪瞧得目瞪口呆。
那些字跡一明一滅,竟有誦念之聲傳出,乃陳拙心聲,與那禱告之聲抗衡。
只是陳拙漸漸開始堅持不住,忙沉聲嘶啞道:“快,照我心口捅上一刀!”
沈虎禪見此情形,心知不能猶豫,臉色一沉,“得罪!”
話起話落,他閃身已撲到陳拙身后,一截刀尖自后心而入,從前胸破出,鮮血飛濺。
便在刀身捅入的一剎那,那石佛心口也跟著冒出個窟窿,竟也流出了血,像是血肉之軀。
二者原本息脈相通的氣機頓時一弱。
陳拙刀眼微張,騰空一挪,已當機立斷朝那石佛殺去。
氣機一引,那石佛同樣動作,一模一樣的招數,悍然迎上,瞬間廝殺惡戰在一處。
雙方簡直如水中倒影,與自己對戰,招數起落竟然一模一樣,以硬碰硬,拳掌腿爪之下,血肉橫飛,以傷換傷。
沈虎禪在旁瞧得心驚肉跳。
但到底還是有差別的。
傷勢越重,雙方的聯系越來越微弱,而那無相菩薩漸露破綻,這東西本就依陳拙而生變化,如今沒了憑依,所施展的手段焉能與本尊抗衡。
陳拙刀眼微張,交手間似破釜沉舟般張口一吐,喉舌間乍有一縷青芒掠出,那是一口飛刀,如流星般打在石佛眉心。
而大相國寺內,木亭前兩道入定不動的身影,齊齊如夢驚醒,身軀大震。
風雪如舊,香火氣息撲面而至,亭內石佛如舊,只見輪廓,未見面目,石胎斑駁老舊,哪有半點異樣,先前一切猶如夢幻。
沈虎禪踉蹌一穩,單膝跪地,張嘴一吐便是口滾燙逆血濺在地上。
而陳拙的臉色則是前所未有的蒼白,眉心紅印蜿蜒淌出一縷血線,他卻不管不顧,眼神乍動,閃身一掠,已照著羅漢殿趕去。
身后石像則是“咔咔”生響,一條條裂痕自眉心蔓延而出,轉眼炸碎。
佛殿中。
陳拙疾步而入,身后霜雪如浪翻卷,暴動不已,正如他此時的心境,若葉哀禪當真敢那般做,今日他可就要……
但等步入殿內,瞧見其中的情形,陳拙神情微變,大袖一拂,已將面上的血跡拭去。
就見趙師容正滿眼復雜的站在一旁,頗為憂慮的看向蒲團上打坐的葉哀禪。
“發生什么事情了?”
見陳拙趕進來,趙師容顫聲道:“先生,他……他把自己一身功力傳給我了……您快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