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七伯,有客人吶?”
這道聲音……
秦天川表示,他耳熟。
至于那張笑吟吟的臉,他更是見過不知道多少年。
瞥了一眼卿云后,秦天川將酒杯頓在桌上,而后站起了身,臉上掛滿了笑容,跟在老村長身后向著門口的來人迎去。
“唐教授……”老村長此刻有點抓瞎,話都說不利索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唐芊影的父親,唐建政。
身后跟著的便是王秀珍和唐芊影兩人。
他在心里暗暗叫著苦。
這可如何是好?
云娃子和唐家這姑娘去年還小,估計心里也不明白。
云娃子他爺爺,也是他堂兄,咽氣前將老祖傳下來的玉鐲交給唐芊影的舉動,是一個遺愿。
他作為長輩,雖然沒有明說,但在這上面,其實和唐建政兩口子是有默契的。
完了!完了!
要被當場戳脊梁骨了!
攀龍附鳳……
想到這里,他氣得狠狠的剜了旁邊跟過來的卿云一眼。
“誒?天川,你怎么在這兒?小卿、縵縵,好久不見!”唐建政滿臉笑意的打著招呼。
說罷,他轉頭疑惑的看向了老村長,“七伯,你們這是?”
老村長臉上頓時臊的慌,恨不得當場去世過去把卿云的爺爺和親爺爺給揪過來。
讓他們看看他們孫子到底干了什么破事!
剛說完訂婚宴,結果……
云娃子族譜上明明白白寫上的妻子一家便打上門來了。
這特么的造了什么孽啊!
秦天川哈哈大笑著,“唐大哥,秀珍姐,你們算趕上了!
今天是縵縵和小卿的訂婚宴,不介意的話,坐下來喝一杯?
伱和秀珍姐作為看著縵縵長大的長輩,一起來見證見證?”
此時陳婉和秦縵縵也上前來打著招呼。
秦縵縵此時恨不得親他爸兩口,這話說到她心口上了。
讓秦天川等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唐建政和王秀珍相視一笑,轉過頭來臉上笑容更盛了,
“那就先恭喜天川你們兩口子!七伯,這就不對了噻,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叫上我們?
我家芊影,好歹也是小卿的姐姐嘛,不認賬了嗦?”
老村長佝僂著身體,干巴巴的笑著,嘴里說著是臨時起意,趕巧了,而后趕緊讓人添三副碗筷。
這下好了,兩桌人,堪堪坐滿。
秦縵縵聽得更樂了,她的目光一直鎖定在唐芊影的臉上。
但是讓她很沒趣的是,唐芊影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態度很溫和,如同課文上的和珍君一般。
不過……能這么和平的結束,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她笑吟吟的走過去挽著唐芊影的胳膊,“芊影,怎么幾天不見,你都曬黑了?”
唐芊影就像個沒事人一樣,“跟著我爸在三星堆現場,天天曬著,怎么可能不黑?”
望著秦縵縵白里透紅,漾著水潤的肌膚,她伸出手來,皺巴著小臉說道,
“你看,現在這個白玉鐲子戴在我手上,顯得皮膚更黑了。”
秦縵縵撲閃撲閃一雙大杏眼,這話她有點聽不明白。
這小賤人的模樣,顯然是在給自己顯擺這鐲子。
可……
秦縵縵雖然也不太懂什么玉器,但從質地上也看得出來,這鐲子又不是什么珍寶,很普通的模樣啊。
難道……
秦縵縵臉色一變。
她抓起唐芊影的胳膊,湊過去仔細看著。
鐲子的樣式很是古樸。
“芊影,你不會是從三星堆里刨出來的吧?”
唐芊影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你干脆直接說我是盜墓的行了吧。”
說罷,她卻嘴角噙著笑意,有意無意的瞟了一眼旁邊呆站著的卿云。
卿云摸了摸鼻子,趕緊上前去招呼著唐爸唐媽入席。
唐芊影嘴角翹了一下,掙脫秦縵縵的手,自顧自的往前走去,開始打著招呼。
“五嬸娘,好久不見?這是龍龍啊?哇!長了好高一截!”
“三嬢,上次你不是說你總咳嗎?我路上給你帶了蜂蜜……”
“二伯,我還想吃你烤的紅薯……嘿嘿!謝謝二伯!”
陳婉和秦天川見狀一臉無語,怎么感覺唐芊影比他們閨女在這個村里還吃得開!
一邊的秦縵縵也驚詫的發現,唐芊影竟然和這里所有卿云的親戚很是熟稔。
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人臉上的細微表情很難作假。
別人也沒必要作假。
此刻,那些親戚臉上的笑容很是真誠,對待唐芊影完全是發自內心的喜愛。
什么嬸娘、嬢嬢、伯伯的,就像看見自己女兒一般的高興。
而面對自己的時候,這些人的笑容里卻始終有著一層隔閡……甚至討好。
看來這小賤人去年在這里沒少費功夫啊!
玉鐲上面,那么大的一個‘卿’字,剛剛唐芊影秀給她看的時候,她眼睛又沒瞎。
這是什么意思,她很清楚。
呵呵!
傳家寶是吧!
有什么好稀罕的!
今天定親的是我,不是你!
西八!
你就抱著那個鐲子哭去吧!
秦縵縵咬了咬嘴唇,心里氣得不行,回到座位上在桌下狠狠的掐了一下卿云。
卿云卻裝萌一臉無辜的望了她一眼。
這事,絕對不能認,一定得咬死自己當時完全不知情。
本來也不知情。
在一眾親戚面前賣了一圈乖的唐芊影,笑兮兮的坐到秦縵縵的身邊。
秦縵縵又給了卿云腰間軟肉一下后,撒開了手,臉上擠出了笑容。
開席拖了這么長一會兒,老村長硬著頭皮再次舉起杯子,可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唐建政和王秀珍兩口子又是相視一笑,戲謔的望著老村長。
還有臉說不?
老村長此時恨不得挖個坑就地把自己給埋了。
這特么的怎么說得出口啊!
此時,唐芊影卻開了口,“七叔公,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老村長聞言,酒杯里的酒灑了一小半出來。
陳婉笑吟吟的望著唐芊影,“芊影吶,有什么話下來說吧,今天是縵縵和卿云的訂婚宴。”
一邊的王秀珍也是笑眼盈盈的模樣,“小陳,還是等芊影說吧。
你可能不知道,這里……她才是最有資格的。”
秦天川的脖頸抽搐了一下,陳婉臉也黑了起來。
秦縵縵更是氣得死命的掐著卿云。
確實,真論起親疏來,老村長不過是卿云的族爺爺,差一點就出五服了。
甚至,今天坐在這里的親戚,也基本都是這模樣。
華國的宗族關系太過復雜。
義子和侄子誰更親,不好說。
但義子和遠房侄子誰更親,這就沒啥懸念了。
唐芊影這個干姐姐的身份太BUG了,從卿云爺爺這邊算起來,她才是卿云最親的人。
甚至,在座的很多人都清楚,在族譜上,這位扎著兩個馬尾辮的小女孩,卻是卿云的妻子。
農村人眼里,這可比結婚證有效多了。
剛剛,卿德的兒子卿耀庭都差點直接喊出了‘影嫂子’三個字。
不過在卿耀庭眼里,縵嫂子其實也是挺好的。
云倌兒是狀元,為啥不能娶兩個?
農村娃就是這么樸素。
唐芊影站了起來,轉身望著秦縵縵,笑眼盈盈的。
秦縵縵銀牙暗咬,只是冷冷的看著她。
兩人對視了幾秒,唐芊影的笑容更盛了,她抬起手腕,將腕上的白玉手鐲舉在眾目之下。
隨著她的動作,手鐲往下滑了一小截,手腕上露出了一圈曬痕。
秦縵縵不由得輕哼了一聲,眼里滿是戲謔。
拿這來說事?
這鐲子,她猜也能猜的到是什么來頭。
但是,現在是現代法治社會,還玩古時候那一套?
管你有什么約定,通通都是不作數的。
這一聲輕哼,并沒有避人。
至少,她身前的唐芊影是聽的明明白白。
面對這樣的挑釁,唐芊影卻笑著開了口,“秦縵縵,這是卿云爺爺傳下來的鐲子,是歷代卿家長媳的配飾。”
秦天川和陳婉臉色更難看了。
老村長嘆了口氣,捂著額頭覺得腦瓜子嗡嗡的。
秦縵縵嘴角一扯,讓她繼續著她的表演。
唐芊影此時卻是臉色一肅,“今天,我作為卿云的姐姐,當著卿云所有親戚的面,把這鐲子就交給你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秦縵縵此時已經目瞪口呆,望著唐芊影說不出話來。
她……
芊影大人居然真的投降了?
唐芊影嘴角一扯,小腳丫子輕輕踢了她一下,悄聲說道,“秦縵縵!你禮貌嗎?”
卿云在一邊差點被這句噎死過去。
秦縵縵小臉一紅,趕緊站了起來。
不管這小賤人后面在玩什么把戲,但是眼前的場面上,她此時必須守禮。
唐芊影笑瞇瞇的將腕上的手鐲褪了下來,拿在手里看了一眼,沉默了幾秒,牽過秦縵縵的手,替她戴了上去。
一邊的卿云眨巴眨巴眼睛,他突然覺得那未曾門面的太奶奶一定長得很富態,不然這鐲子秦縵縵輕易戴不上去的。
唐芊影在桌下給了他一腳,讓他也站起來,將卿云和秦縵縵的手牽在一起放在她的手上。
“今天,我的弟弟卿云,迎來了人生中的重要時刻,訂婚儀式,在這個美好的日子里,我作為姐姐,感到無比的欣慰……”
唐芊影的小奶音響徹在院壩里,卿云一頭黑線的低頭望著這個‘干姐姐’。
他很想給她屁股一巴掌。
秦縵縵此時心里五味雜陳。
她其實剛剛已經做好端茶伺候再接手鐲的準備。
她還以為至少會奚落甚至戲弄自己一番。
唐芊影站住了道理,自己受點委屈無所謂。
但讓秦縵縵完全沒想到的是,唐芊影竟然這么干脆的就把手鐲交了出來。
此時,她也配合的演著新媳婦聽著大姑子訓誡的乖巧模樣。
大家體面的結束紛爭,以后說不定還能做好姐妹。
眾人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有些滑稽。
就像是一個小朋友在主持婚禮一般。
就連唐爸唐媽此刻都差點沒憋住笑。
“……希望他們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在未來的日子里共同面對生活中的風風雨雨。
同時我也希望他們能夠孝順父母,孝順長輩,孝順姐姐……”
聽到這里,秦縵縵忽地眉頭一皺,而后死死的瞪著眼前這個‘姐姐’。
‘孝順姐姐’?!
秦天川雙目精光一閃,看向了唐建政。
唐建政只是嘴角翹翹,好整以暇的望著他,也不說話。
陳婉深吸了一口氣,黑著臉沖著王秀珍點了點頭。
好樣的!
三人俱是明白了過來。
這特么的哪里是投降!
唐芊影是通過這種舉動,用一個徒有虛名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鐲子,換到了一個護身符!
本來,秦天川和陳婉還想著等倆人回錦城后,舉辦一個盛大的訂婚儀式,藉此向著整個圈子隆重推出自己的女婿。
一是絕了那些向他們提親的人念頭,二是順便也斬斷卿云那些可能的、不可能的爛桃花。
敢突入教學樓的唐芊影,便是重中之重。
生死與共的事情,唐建政兩口子都能知道,秦天川兩口子沒道理不知道。
隱忍下來,只是他們認為并無大礙,后面有的是法子收拾。
但今天唐家玩這么一手,簡直就是以退為進。
上族譜,確實沒太大的現實意義,但說穿了,訂婚也是。
現代社會,講的是法律關系。
唐芊影這姐姐的金身,此刻牢不可破,因為在面上,她是犧牲退出成全了他們。
這給出來的鐲子,也是一份情,而這份情,讓秦縵縵再也趕不走她了。
秦縵縵很想把手撤了,但面上的戲卻不能不演下去。
三人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主持完訂婚儀式的唐芊影,嘚瑟的朝著秦縵縵挑了挑眉頭。
秦縵縵氣得玉頸上青筋直跳,腳下死命的踩著臭哥哥的鞋子。
望著卿云討饒的眼神,唐芊影橫了他一眼,主動的撤了手,然后端起飲料杯子,說起了‘感謝諸位親朋’的場面話,儼然男方家長的模樣。
眾人笑了起來,總算揭過了這尷尬的一幕。
三杯過后,秦天川望著唐建政笑了笑,“唐大哥,這可是正宗的糧食酒,要不我們換個杯子?”
他平時并不喝酒。
并不是酒量不好,而是不喜歡喝酒誤事。
但今天,哪怕明知道后面還要去渝都辦事,他都想把唐建政給灌桌子下面去。
不愧是學歷史學考古的,太陰損了!
唐建政卻呵呵一聲,“不如換碗?”
他還一肚子的氣呢!
明明是他家先來的好不好!
王秀珍端起酒杯,沖著陳婉笑著,“小陳,我們姐倆也好久沒見了。今天喝一個?”
陳婉哂然一笑,“是啊,是好久沒喝了,上次喝酒,還是縵縵她三伯家娶媳婦的時候呢。”
王秀珍聞言輕哼了一聲。
‘三’字吐那么重,這是生怕她聽不出來啊。
不就是訂個婚嗎?
我家的還上了族譜呢!
都是做爹媽的,都只有一個女兒,我們又憑什么要讓?
各憑本事唄!
不過話是這么說,她卻狠狠的剜了自己閨女一眼。
沒出息!
此時的唐芊影卻沒心沒肺的一邊啃著臘排骨,一邊朝著老村長撒著嬌,要打包兩條回去。
心里有愧的老村長忙不迭的點著頭。
秦縵縵在一邊看的牙癢癢的,悄聲說道,“吃吃吃!你都快變肉球了。”
唐芊影斜睨了她一眼,同樣壓低了聲音,“哪有?只不過是熊熊大了一號。”
秦縵縵聞言臉色都變了,桌下又掐了一下卿云的大腿。
唐芊影瞥見這一幕,放下了筷子,揶揄的看著她的手,“你信不信我讓你現在去給我倒茶?”
秦縵縵頓時臉上如同便秘了一般,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手撤了回來。
她還真不敢賭唐芊影的脾氣。
此刻,至少在面上,她完全沒有掀桌子的理由。
她笑眼盈盈的夾了一個雞屁股,放在唐芊影的碗里,“來,姐姐,你不是最喜歡吃著活動肉嗎?”
唐芊影呵呵一聲,同樣給她碗里夾了一片晶瑩剔透的臘肉,“弟妹,德叔的刀工真好,你看這肥肉,都可以透光了。”
來啊!
互相傷害啊!
卿云無語的翻了一個白眼,看了看老天爺。
左乜乜,右瞧瞧的,他伸出筷子將兩人碗里的那些生化武器夾到了自己的碗里。
兩女同時哼了一聲,轉過小臉不再言語。
那邊準備干仗的父母,最終還是沒有干起來。
老村長瞅準時機直接一碗酒將自己灌趴下了,開始胡言亂語起來,于是只能賓主盡歡。
唐爸唐媽借機告了辭,唐爸是來驗收安岳石刻修復工作的,今天還得趕回錦城去。
秦天川嘬著牙花子,和陳婉一起陪著兩人回鎮上。
秦縵縵望著死皮賴臉留下來的唐芊影,很是無語。
偏偏唐芊影的理由光明正大,開宗祠立牌坊,她這個姐姐怎么能不在!
望著臭哥哥名為去送人,實際上是遁逃的身影,秦縵縵轉過頭來重重的哼了一聲,
“你今天這玩的夠陽謀啊!”
唐芊影望著她的冷臉,一臉無辜,“弟妹,你在說什么?姐姐怎么聽不懂?”
秦縵縵被她氣笑了。
你特么的繼續裝!
她雙手抱起了胸,“晚上睡覺的時候把耳朵捂緊了,免得心里難受。”
唐芊影撲閃撲閃一對漫畫眼,扯了扯她的衣服,好心的提醒著她,
“可是……縵縵,你家那么多保鏢也在院子里啊。”
秦縵縵氣急敗壞的轉身就走。
沒走幾步,她的小臉上卻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芊影大人,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事物叫做手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