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儒華拿起桌上的煙,塞在自己嘴里,顫抖著點燃后起身站在卿云面前。
他閉著眼睛搖搖頭,而后睜開眼睛指著戴禮輝說道,
“你們幾爺子曉得個錘子!你們只知道吼口號,都還沒這個娃娃看的清楚!
當年我為什么沒有趁著攻破稅務行業軟件的勢頭,去進軍金融行業軟件?
是我想不到嗎?
論起技術,你們都很牛!但論起眼光,你們九個加起來都不如老子!
我們沒有數據庫!沒有底層的數據庫軟件!沒有屬于我們國家自主可控的底層數據庫!
如果不采用甲骨文那些公司的數據庫,我們只能去采用國外的開源代碼!
那樣做出來的軟件,會是什么樣子?毫無安全性可言!
我們是國產軟件,國家為了扶持我們,會優先使用我們軟件。
這種軟件,會被黑客打成篩子的!
我宋儒華特么的寧肯不做!
寧肯建議國家還是選用外資的!至少,不會造成大規模的泄露!”
那邊的石玉柱嘆了口氣,“這一點,老宋沒說錯。”
他一臉難得的認真,“坦率的說,當年我沒達到老宋的高度,但也摸到了那個門檻。
確實太難了,我涉足的文字處理領域,到現在只剩下裘博君還在苦苦支撐著。”
石玉柱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你們完全不知道,他們手段的卑劣。”
卿云聳了聳肩膀,“就是不斷藍屏嘛,微軟在國內自己內斗的時候,都經常干這事,不稀奇。
你們玩的文字處理這塊比較特殊,后面再說,現在不是解決的時機。”
石玉柱和宋儒華都點了點頭,畢竟都曾是軟件業的大佬,一些內幕他們還是知道的。
確實太特殊。
卿云續過話題,“但是其他行業軟件沒那么難,自研一個數據庫就行了。”
宋儒華卻忍不住發飆了,“你娃兒特么的口氣真是不小!你知不知道做一個數據庫需要多少人?”
卿云笑了笑,“不過5000人而已,有什么難的?人到位,錢到位,沒什么開發不出來的。”
又不是沒見識過,后世華唯搞出GaussDB的團隊,就是這個規模。
宋儒華氣得指著他鼻子罵著,“我去年就是因為招聘5000人被爆的!你拿什么養人?!”
“稅控機啊。”卿云淡淡的說著,“接著你想法做而已。不過我不需要養產業園,我全部可以積累下來。”
這個時點搞數據庫并不像再過十來年那么復雜,技術本來就是不斷迭代的,相比起‘數據智能’華唯GaussDB,此刻的卿云所需要介入的是傳統本地數據庫領域。
傳統的本地數據庫,需要的算力、存儲、架構都比較簡單,在數據還沒得到完全重視的蠻荒時代,自主開發一套出來,并不難。
當年,華國差的是人,沒有那么大的軟件公司可以做那玩意兒。
宋儒華一個5000人全國大招聘,就可以轟動全國,乃至把牛吹爆。
關鍵問題此時的軟件公司,養不起那么大的團隊,自然也就沒法做這種項目。
要放在后世,某些國內巨頭,一年招上萬技術人員都不稀奇。
華唯的光是軟件工程師這個級別的人數就上萬了,算上技術人員多達10萬以上。
要想搞研發,先得有錢砸才行。
見宋儒華有點懵,他繼續說著,
“老宋,你放心,我又不是一口氣要吃個胖子,從今天起就要搞數據庫,我沒瘋。
我會以戰養戰,從TOP原來最擅長的行業軟件入手,先養團隊。
飯,一口口吃,路,一步步走,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我未來有兒子,也會有孫子,我卿云特么的就算是做愚公,我也會把壓在民族命脈上的大山給搬走!”
會議室里的眾人聞言默然了,但是戴禮輝等人一個個卻渾身忍不住興奮的顫抖起來。
他們是搞技術的,他們最能明白什么叫做卡脖子。
唯美是標,唯歐是準,工程的軟件靠買,工程的硬件也得靠買。
作為TOP的高層核心,錢,多少個夠?
其實他們個人早就對物質上面沒有什么的追求了。
但是技術人員那最初的情懷,卻在TOP這幾年的沉寂里,反而越來越強。
“小卿總,我……我收回之前想要退出的話行不?我想加入。”
站在門口的李智,目光灼灼的望著他。
“我也是!”
“不介意的話,算我一個!”
原本說好準備退出的幾個人,紛紛表態想要進入團隊。
卿云自然來者不拒,沖著他們聳了聳肩膀,
“你們是不是記錯了,現在轉讓還沒生效,我也沒見過你們的正式辭職報告啊。”
“哈哈哈哈!”會議室里響起一片哄笑聲。
笑聲中,卿云站在會議桌前誠懇的說著,“諸位,我是一個很愛吹牛逼的人!”
眾人笑聲為之一頓,個個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的年輕人,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說。
監控那邊興奮得漲紅了小臉的秦縵縵和唐芊影,此時也是愣住了。
這么說起這么掃興的話?
只有站在會議室角落里的陳悅,興奮的嘴角都翹了起來。
又來了!
元首的技巧!
見會議室里寂靜了下來,卿云雙手伸開,夸張的凌空一展,
“但是我認為,這個世界最牛逼的事,就是把自己吹過的牛逼,給一一實現!
所以……”
說到這里,卿云的目光一一落在會議室里眾人的臉上,與之對視兩秒,而后大聲喊著,
“我懇請!懇請諸位!和我一起,去締造屬于炎黃的傳奇!”
雷鳴般的掌聲和‘炎黃雄起!’的口號,在會議室里回蕩著。
望著此刻卿云臉上飛揚的自信,宋儒華不自覺的跌坐在椅子上,只是呆呆的望著他。
不知何時,雨散云收,窗外的暴雨早已停歇,紅彤彤的太陽竟然頑強的出現在了天邊。
久居沿海的孫紅兵和石玉柱覺得很是神奇,此時,已經晚上七點過,錦城竟然還沒到落日的時候。
天地之間一片金瀾從落地窗撒了進來,正好披在卿云的肩頭。
逆光中,眾人望著他的身影,心里滿是震撼。
他才18歲!
朝陽代表了初生的希望,代表了嶄新的開始;而夕陽代表了美好的落幕,代表了圓滿的結局。
但其實,都是同一個太陽。
眼前‘金甲在身’的少年,和法雨寺大殿里扶燈的背影重疊在了一起,恍惚間宋儒華心里嘆了口氣。
屬于TOP的時代,結束了。
屬于炎黃的時代,開啟了。
“我同意!我同意轉讓……”
宋儒華站起身來,向著卿云伸出了手,同時嘴里說著,
“校長,你還是自己當吧,我做常務副校長。兩千萬……”
年輕人,就是毛躁!
校長的位置,怎能給別人呢?!
他笑了笑,“等年底再給吧,不過,老板,工資總要發吧?”
戴禮輝等人長舒了一口氣,這是最好的結局。
卿云先是一躬,而后才接過他的手用力的握了握。
宋儒華笑了笑,沒有松手,“我想……文件你應該早就擬好了,現在拿出來簽吧。
印章、證照都在我保險柜里,鑰匙在這,給我找個地方呆著,我也想想學校到底怎么發展。”
說罷他用力伸手一拉,兩人順勢來了個擁抱。
會議室里響起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
掌聲里,宋儒華悄然在他耳邊說著,“小子,下半生我想做個人,你慢慢來,千萬別急!可一定要走穩嘍!”
這一夜,對于卿云,乃至所有會議室里的人來說,注定是個無眠的夜晚。
有了宋儒華的配合,卿云沒有采用最簡單的收購宋儒華所持股權入主的方法,而是堅持用炎黃集團的名義進行收購。
所幸,他采用的是收購上市公司母公司的方法,否則還有得忙,證監那一堆手續可不是幾天時間能搞定的。
只是,這么做,依然需要上市公司進行公告。
但是,怎么公告,是門藝術。
晚上8點過的TOP大廈頂樓,燈火通明。
隨著印章、證照的交接,TOP集團實質性的納入炎黃集團,成為其子公司,只等工商變更完成法律意義上的落定。
關于這次收購,在卿云與宋儒華談判的時候,一直隱匿行蹤的秦天川也同步的在向西蜀地方高層進行著匯報。
當地方聽到所有產業園問題都可以通過市場化手段解決時,長舒了一口氣。
稅收不變、麻煩解決、承諾不外遷、宋儒華這個惡心玩意兒下臺,不過是TOP換了個主人,他們對于這樣的收購樂見其成。
自然,一切的問題,包括宋儒華的那堆麻煩,也得到了解決。
待到結束匯報,秦天川和陳婉來到TOP集團大廈的時候,已經是深夜10點。
走在樓下,向上望去,大廈上面光亮的TOP招牌,秦天川和陳婉相視一笑。
看著周邊偌大的產業園,陳婉有些恍然,“沒想到,小卿他真做成了。”
就算是作為丈母娘,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女婿,很是了不起。
他才18歲啊!
秦天川嘴角一翹隨即卻笑容又從臉上斂去了,只是淡淡的說著,
“還行,這次表現的差強人意,不枉我培養一場。”
說罷,便背著手向大樓樓梯上俏立的女兒走去。
看著他背后有些顫抖的手,陳婉隱晦的翻了個白眼。
全身上下嘴最硬!
走到原屬于宋儒華的辦公室門外,秦天川便聽見門里傳來的聲音。
“收不回來的往來,全額計提壞賬準備。”
“庫存超過一年以上的存貨,全額計提跌價準備!”
“所有擔保事項,明早全部作為或有事項進行全面公告,公司計提全額風險撥備!”
“凈資產打虧?老戴,我要的就是打虧!”
“狗日的宋儒華!怪說不得他的股價垮不下去!馬上聯系會計師事務所,要求他們明天就進場做審計!”
“函請華亭交易所及證監會,TOP的半年報推遲公告。”
“不要急著變工商,老宋現在很配合,我們要緩著點,爭取利益最大化。”
悄然站在外面聽了一會兒后,秦天川嘴角的笑意愈加的明顯。
矗立半響后,他拉著陳婉往回走向了電梯。
一臉問號的秦縵縵站在亂地凌亂了幾秒后,忽地明白了過來,連忙跑過去恭送著二老出門。
《關于公司計提資產減值損失的公告》
《關于公司實際控制人無法履職的公告》
《2003年度業績預虧暨風險提示公告》
《關于公司股票交易可能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的提示性公告》
望著行情軟件上TOP幾家上市公司密密麻麻的公告,智柳和楊志遠被雷得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
“宋儒華這是瘋了?”楊志遠望著公告里那觸目驚心的數字,喃喃自語。
‘經TOP科技財務部門初步測算,公司預計2003年上半年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為721,861.09萬元至800,861.09萬元,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后的凈利潤為719,950.89萬元至728,950.89萬元,將出現巨額虧損。
公司本次業績預虧主要是預告期內,公司經營受外部客觀環境影響較大、對外投資虧損和計提部分資產減值準備等因素所致。’
智柳默默地拿出計算器,簡單的算了一下,一臉無語的抬起頭來,“TOP的三家上市公司,現在每股凈資產負的2.8元。”
楊志遠聞言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老師,這已經不算是財務大洗澡了吧?”
“這是徹底的砸盤子。”智柳說罷閉上眼睛,細細的思索著。
半響,他摸出手機來,給宋儒華掛了個電話,聽筒那邊卻提示著無法接通。
智柳點開TOP的實際控制人無法履職的公告,望著上面所說的‘因病’二字,琢磨了半天。
“TOP內亂了?”
楊志遠也是納悶,“我們埋進去的內線楊炳南說一切無異常,宋儒華心臟病發正在住院,現在是戴禮輝主持工作。”
智柳皺起眉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宋儒華這個人我很了解,剛愎自用且疑心病很重。
雖然他們內部的典章規定,這種情況確實應該是戴禮輝主持工作,但宋儒華怎么可能放心?”
“楊炳南說宋儒華發病的很迅速,現在還在華西醫院里面搶救,我剛剛也核實了,宋儒華此刻確實是在華西醫院的重癥監護室里。”
楊志遠的回答讓智柳的眉頭舒展了開來,“唉……所以,志遠吶,這人啊,一定要注意身體健康,身體才是本錢嘛!
你也該多運動運動,你看宋儒華今年才40出頭,真出了什么事,一輩子的心血就付之東流了。”
楊志遠笑著答應了下來,“明白,老師,今天我就開始跑步。”
說罷,他又皺起了眉頭,“但是,老師,TOP現在的公告,戴禮輝一個留守內閣,這么做,是不是太反常了。”
智柳搖了搖頭,“不是反常,這么大的動作,肯定是宋儒華的授意,戴禮輝只是執行而已,否則TOP現在內部早就鬧翻天了。”
楊志遠切到行情交易系統,望著跌停價上的海量賣單一陣搖頭,
“老師,宋儒華這么做,是圖啥呢?凈資產變負,直接觸發退市程序,這股價……”
智柳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熱氣,“很簡單,按照TOP現在情況,三家上市公司都失去了再融資的能力。
對于宋儒華來說,稅控機玩不下去,整個TOP集團現在的攤子對他來說毫無意義,這就是三張廢牌。
他這么做,其實很聰明,干脆壯士斷腕的退市,規避以后的披露義務,方便他轉型的動作。
與其不停的補窟窿,不如就此清盤,現代企業按照出資額為限承擔虧損,左右不過是個人破產。
你看,《21世紀經濟報道》披露的動作,他已經把工作中心放在了保健品上面。
他也提前建立好了獨立于TOP集團的體外循環,保健品這塊的收入以后和TOP無關,到時候他還能東山再起。
或者,他還可以賭一手股權分置后殼資源的價值,這三個殼還可以賣出去賺筆轉讓費,左右都不虧。”
楊志遠琢磨了一下,“老師,你說盧總他們有興趣買這三個殼不?”
智柳笑了笑,“他們肯定感興趣啊,不過現在還不是最佳的時機,他們要買也是要等段時間。”
說到這里,他指了指行情軟件,“現在TOP的幾只股票股價都是5元多。
大概18個跌停后股價下到1元以下的時候,他們才會出手,現在不著急,等那群韭菜玩。”
說罷,智柳喟嘆了一聲,“宋儒華,一代梟雄啊,就此落幕了。”
楊志遠聞言一愣,猶豫半天開了口,“老師,你不是說他還可以東山再起嗎?”
智柳搖了搖頭,“志遠,記住,在華國做生意,除了市場思維外,還要有市場外的考量。
宋儒華翻不了身的,地方是不可能放過他的。”
他指著報紙說到,“他那一腦門子的官司……以后要見他,只能去西蜀牢房探視了。”
隨即,智柳關掉了行情軟件,“說回正事,秦天川那邊有什么動作?”
楊志遠嘿嘿笑著,“昨晚他回了錦城,而后秦天名、秦天山、秦天勝今早也全部到了錦城。估計,他們也覺得,事情棘手了。”
好嗨,終于結束了一段大劇情,終于小卿總有了點本錢……
好吧,終于可以騷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