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的另一端,陰沉的天空如同黑云籠罩在尖頂的建筑上,莫名讓人有些壓抑。
歐洲建筑風格的房子,內里卻布滿了東方元素,里面的擺設都是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來布置,諸多地方可見濃厚的道教色彩。
巨大的經幡掛在了大廳的中央,其中寫滿了道德經的內容,金龍登頂的紫金香爐上,插著幾炷香煙,香煙裊裊之間,充斥著一股中西結合的違和感。
金發碧眼的男人渾身透著一股病氣,就連臉色也是蒼白無比,他把玩著一串檀木珠子,目光落在桌子上的報紙上面。
“博物館失竊”還有“神秘的東方符紙”,幾個大字看起來觸目驚心。
這人正是海外文物倒賣集團的幕后首領,先前也是他三番兩次派遣人去往龍源上,可惜結果卻一無所獲。
時至今日,男人都沒有死心,只不過因為前面幾次行動的失敗,所以蟄伏起來,如今看到關于符紙的事情,讓他原本寂靜的心再次活泛。
“讓你們調查的事情調查的如何了?”
手下的人連忙匯報,“博物館那邊沒有找到竊賊,線索只有符紙,懷疑是大夏人偷盜的,所以希望大夏能夠伸以援手,但是大夏那邊拒絕了。”
男人流露出嘲諷的神情,“光憑一張符紙,就說是大夏所為,那邊肯定也不認賬,但這事十有八九可能和大夏也有關。”
“老板你的意思是,大夏那邊偷盜了文物?”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轉動著手里的珠子,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道符紙絕對不簡單,來自東方的力量,果然充滿了神秘,這件事繼續追查下去,另外盯緊博物館那邊,但凡有任何舉動,都要匯報過來。”
“咳咳咳——”
話音剛落便迸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男人臉色愈發蒼白,就連身體也跟著搖搖欲墜起來。
手下的人連忙伸手扶住,“老板你沒事吧?”
男人搖了搖頭,他的目光如同鷹隼,充滿了銳利還有貪婪,“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男人身患重病,因此把目光放到了神秘的東方學上面,相信道家的力量能夠救治自己,先前派人去往左慈墓,也是這個原因在里面。
在這起文物失蹤案件當中,外界大部分的人并不相信符紙能夠起什么作用,但是男人不同,他相信其中一定蘊含著某種神秘的東方力量。
否則的話如此嚴密防守的大英博物館,竊賊怎么可能會偷盜成功。
此時被各方議論的“大盜”,已經在前往龍源山的路上。
趙建華也刷到了網絡上的新聞,還有網友們對他的評論,滿臉都是激動興奮。
“大仙你看到沒有,這次我出名了!”
身為一個小偷,能夠做到這個份上,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去世界上著名的大英博物館偷盜物品,而且沒有被抓住,這樣的歷史足以被載入到光榮冊上,要是消息傳入道上,只怕所有人都要稱呼他為賊祖宗了。
趙建華心情澎湃,從來沒有這樣的待遇和體會,以前的他頂多偷雞摸狗,何曾引起這樣的轟動還有關注,簡直想都不敢想。
趙建華刷著網絡上的那些評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沒想到我趙建華也有這樣一天,國際大盜?聽上去感覺似乎很不錯的樣子。”
“吱吱吱——”
黃鼠狼在旁邊手舞足蹈,同時也驕傲的挺起了胸脯,毛茸茸的尾巴晃來晃去。
見此情形,趙建華連聲恭維道:“當然,在這里面也少不了大仙你的功勞。”
在這之前趙建華只是個普通小偷,雖然身手不錯,能力不俗,但遠遠還沒有到達如此地步,更別說弄得滿城風雨。
其實這一切全部都是拜那位高人所賜,如果不是他派遣黃鼠狼過來,甚至還贈送了幾道黃符相助。
憑借趙建華的能力還有水準,想要成功在大英博物館偷東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起那些黃符展現出來的威力,趙建華的神情變得有些復雜起來,不管是先前的隱身符,還是后面的符紙。
莫非這位高人是修道之人?
也只有這樣才能夠解釋,為何他會有如此神鬼莫測的手段。
帶著諸多想法還有揣測,趙建華還有黃鼠狼很快來到了龍源山下。
黃鼠狼一入林間,如同魚歸大海,帶著趙建華走上一條極為隱秘的小路,這條路藏的很深,甚至連村民們都不知道。
只有在山林間奔走的動物知曉,除非有它們帶路,其他人很難找到這里,因此趙建華也成功避過了那些村民,再次來到了左慈墓的附近。
即便現在是白天,可是樹木幽深,寬大葉片遮擋的密不透風,只有幾束陽光投落下來,在地上形成星星點點的光斑。
墓穴附近站滿了各種各樣的動物,和那天晚上看到的場景一樣,它們后肢像人一樣站立著,獸瞳散發出幽幽的光芒,一眨不眨的盯著趙建華。
這么多的動物序列有致,丁點聲音都沒有散發出來。
即便是第二次踏入這里,趙建華還是有些緊張慌亂,空氣中無形的威壓,如同一塊巨石壓在胸口,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趙建華低著頭,視線也不敢到處亂瞟,語氣恭敬無比道:“高人這是你要的東西,我不負所托,將它成功帶里回來。”
他雙手奉上了酒葫蘆玉佩。
一雙毛茸茸的獸爪出現在眼前,后肢站立的狐貍,小心翼翼的拿起玉佩,然后進入到了洞穴當中。
很快那道威嚴的男音再次響起。
“你做的很好,將功抵過,擅闖龍源山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不過你若是敢將這里的事情對外宣揚,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已經見識過葉秦的通天手段,趙建華怎么可能會把這里的事情吐露出去,除非真的嫌命長,他連忙表忠心。
如果能夠借此機會抱上大腿,對他日后肯定會有諸多好處。
“高人放心,我從來沒有到過龍源山,對于這里的事情更是一概不知。”
對于趙建華的回復,葉秦很是滿意。
趙建華心里有些疑惑,在他來看,高人擁有這樣手段,完全可以親自出馬,為什么要他幫忙呢。
“敢問高人為何——”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葉秦像是知道他要問什么,“讓你去辦這件事我自有用意,不該你過問的事情不要多問。”
趙建華連忙點頭,神情有些惶恐,“是我多嘴冒犯了,還望高人不要生氣。”
好在葉秦并沒有和他計較的意思,畢竟日后還有用得上趙建華的地方。
“無事,你先退下吧,在山里自己找地方休息,暫時不要離開。”
聽到這句話,趙建華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急忙答應下來,雖然不知道高人留自己在山里要做什么,但他卻也覺得是個不錯的選擇。
畢竟此地明顯不一般,而自己也正好想抱一下大腿。
下山之后,這才發現后背已經被汗水浸濕。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見過那位高人的真面目,對于他而言也許是件好事。
不管這位高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為何會在左慈墓當中,都不是他這種小人物能夠探尋到的。
青山郁郁蔥蔥,如同巨大的翡翠鑲嵌在藍天白云下,只見不遠處的山脈連綿不絕,起伏不定,充滿了無盡的神秘。
在山腳找地方搭了一個帳篷,趙建華看著連綿群山,心中充滿了敬畏。
沒想到這趟之行,會是如此驚心動魄,更是讓他見識到了在這世界上,存在著某種超凡神秘的力量。
另外一邊,左慈墓穴當中。
葉秦看著趙建華從大英博物館帶回來的酒葫蘆玉佩,從外觀上來看這塊玉佩的確精致,從工藝還有花紋來看,應該是出自唐朝。
他釋放出一縷精神力,歲月長河滾滾流動,掀起數朵浪花,斑駁的氣息撲面而來,就連原本干燥的墓穴里,都多了幾分濕潤的感覺。
“的確是有歲月斑駁片段,而且還十分完整。”
看來葉秦先前的猜測沒有錯,這些古物存在歲月斑駁的可能性很大。
先前觀想的古畫,里面雖然存在歲月片段,但是還沒有完全形成,如今這塊玉佩氣息濃郁,可以說是頗具氣候。
葉秦將精神力完全釋放,很快一股朦朧的白霧將葉秦還有玉佩完全包裹,精神力如霧似海,穿梭在玉佩當中。
他能夠清楚感受到神魂被拉扯的感覺,身體陡然變得一輕,好似漂浮在了上空,不斷的飛向虛空當中。
駐守在墓穴外面的動物也察覺到了空氣中不凡的波動,獸瞳浮現出敬畏的神色,更加恭敬的守候在外面。
歷史長河再度奔流洶涌,裹挾著葉秦的神魂,穿越了時間還有空間的距離,沒入那無數的漣漪當中
隨著夜幕降臨,遠山的輪廓也漸漸變得朦朧起來,好似籠罩著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飄渺的云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
驛館當中,所有人都已經睡下,穿著青色長袍的男人,卻是久久無法入眠,輾轉反側之后索性起身,來到了驛館外面,眺望著遠方。
夜幕低垂,不見半點光亮,月暗星稀,壓得讓人透不過氣,一如他此刻的心情煩悶抑郁。
夜晚的風一吹,三千煩惱絲隨風而動,將他渾身包裹起來,李白幽幽嘆了口氣,清澈的眼眸里,已經沒有初入仕途的意氣風發。
李白眺望的方向正是京城所在的位置,明天他便要啟程去夜郎,今夜是他留在這里的最后一晚,恐怕今夜過后,與京城再也無緣。
他曾投身于永王李璘幕府帳下,因李璘丹陽起兵叛亂兵敗,即便兩人聯系不深,卻不曾想被用心人利用這點來攻訐,因此受到牽連,被治罪流放,可以說是無妄之災。
朝中詭譎多變,他的政途注定忐忑,以布衣之身而藐視權貴,批判腐敗的政治現象,早就已經得罪不少人。
青色的長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衣擺處的暗紋青蓮隨風而動,好似要徐徐綻放。
他摸了摸腰間的酒葫蘆,一口清酒灌入喉嚨,往常冷冽甘甜的酒液,若是往常李白肯定要贊嘆一句“好酒”。
此刻喝起來卻是格外的苦澀,大概是心境有所不同。
“舉杯銷愁愁更愁啊——”
李白嘆了一口氣,“可嘆我空有治國之才,卻無施展的地方,奈何時不待我,時也?命也?”
不知不覺當中,酒葫蘆里面的液體只剩下一半,李白已然有微醺之意,正準備回去之際,眼角余光像是看到了什么。
忽然愣在原地,只見前方不遠處,竟然憑空出現了一座道觀。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晃了晃手中的葫蘆,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我也沒有喝多少,怎的還出現了幻覺。”
李白下意識走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
眼前的道觀充滿了古樸的氣息,墨色的瓦片依稀可見歲月留下的痕跡,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飄渺的像是醉酒后的幻覺。
不知何時,一縷月光探了出來,落在了道觀上,給它鍍上了層淡淡的光芒,恍若銀河落下的白色玉帶。
李白踏上了青石臺階,夜晚的風拂面而來,隨著臺階越高,衣袍也被吹的呼呼作響,竟然有種乘風而去的感覺。
隨著李白走近,看到的也更加清楚,并不是他的幻覺,又或者類似海市蜃樓般的場景,心里不禁浮現出淡淡疑惑。
“荒郊野嶺的地方,怎會有所道觀出現在這里,實在是太奇怪了。”
這沿路都是山川,可以說是人煙稀少,就連他們居住的這個驛館,也是荒廢許久,很難想象在這樣的地方居然會有這樣規模的道觀。
而且白日的時候,他明明記得這四周并無任何建筑物。
深夜之中這道觀憑空冒出,充滿了無盡的神異。
李白并不覺得有些詭異,反而帶著幾分好奇還有探究,借著那還未消散的酒勁,緩緩敲響了道觀的大門。
“叩叩叩——”
大門發出沉悶的響聲,蒼穹上灑落的銀輝也被驚動,落在地上晃蕩出水一般的倒影。
“請進。”
伴隨著低沉的男音,好似從高山之際流淌而馳,帶著說不出的威嚴,令李白心中一怔。
古樸的大門緩緩敞開,李白進入其中,打量著四周,這才發現周圍的環境更加典雅精致。
環顧其中擺設,并不像現在的風格,倒是有點復古的意味,讓人眼前一亮。
眼角余光一瞥,幽綠色的影子映入眼簾,看著不遠處盤旋的大蛇,李白眼里劃過淡淡的驚訝。
只見這條青蛇通體如綠,好似上好翡翠,沒有任何雜質,清晰的能夠倒映出人影來。
周圍并無旁人,只有一條青蛇,難不成剛才聽到的聲音是這條青蛇發出來的?
腦海里剛過閃過這個念頭。
青蛇緩緩睜開了眼睛,對上了李白探究的視線。
那是道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的目光,恍若高高在上的神祇,在歲月里面的一次回首,從此在塵世間掀起了無數漣漪。
李白有片刻失神,第一次覺得自己用盡所學,也形容不出此道目光的非凡。
“你是何人?”
如之前的歲月片段一樣,面對口吐人言道青蛇,李白面色沒有任何恐懼,反而自報家門,“在下姓李,字太白,號青蓮居士。”
葉秦眼中掀起幾分訝色,沒想到這次竟然會遇見李白,那么這次的斑駁歲月片段,應該是帶他來到了唐朝時期。
說起李白的名字,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在大唐多若滿天繁星的詩人中,李白是唯一被人們譽為既有俠肝義膽,又有仙風、道骨的浪漫主義詩人。
若是他排第二,無人能夠成為第一。
李白的一生極為復雜,他一方面接受儒家“兼善天下”的思想,要求濟蒼生、安社稷,另一方面,他又接受了道家遺世獨立的思想,追求絕對自由,蔑視世間一切。
還深受游俠思想影響,敢于蔑視封建秩序,敢于打破傳統。
儒家思想和道家、游俠本不相容,但李白卻把這三者結合起來。
“原來是你啊,有趣,有幸。”
聽到葉秦的話語,李白略微有些驚訝,“閣下難道聽說過我的名字?”隨后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賊子之名怕是好不到哪里去吧。”
歷史上曾有過記載,李白因為永王奪權受牽連而被流放,看著他滿臉失意神色,想來就是現在這個時候。
“所謂有罪不過是政途的詭譎變化,那些政客攻訐你的手段,并不能掩蓋你身上的才華,世人又豈會因為官場上的三言兩語從而否定你整個人?”
葉秦的話如同山中清泉,帶著一股冷冽清涼,不斷洗滌著李白因為官場而蒙塵的心。
后世對李白的評價很高,他是個偉大的詩人,興之所至,一氣呵成,千古文章,詩對于他來說,不是學問琢磨,只是他宣泄情緒的工具罷了。
天賦卓絕氣勢恢宏而言之有物,想象奇麗而生動具體,謫仙人之稱當之無愧。
他的詩詞歌賦可以說是大唐里面璀璨的明珠,后半生的漂泊,用他的雙腳和詩筆豐富了世間的山水。
潑墨揮毫當中,洞庭煙波、赤壁風云、蜀道猿啼、浩蕩江河,全都一下子飛揚起來。詩人靈動飛揚,豪氣縱橫,像天上的云氣;他神游八極,自由馳騁。
大唐少了李白,便少了一分氣吞八方的豪氣,長安的瑰麗繁華,也失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不羈。
葉秦有所感慨道:“也許官場并不適合你。”
如果是其他人說這樣的話,李白一定會反駁,但偏偏說這話的人是葉秦,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
這段被流放的時光,是李白最為黑暗的日子,可正因如此,成就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成為了群星璀璨的大唐里面,最耀眼的那一顆星。
李白所追求的功名不是仕途經濟,而是一種被平等對待的國士身份,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純粹關系,一份大才得顯的不朽功業。
可是李白所處的時代,注定他要追求的“功名”是求不到的,他這一生壯志未酬,空有滿腔報復熱血,卻是無用武之地。
回想起曾經致仕的意氣風發,如今人世間已過半載,看透了官場的黑暗還有腐敗,那顆熱血心腸已經漸漸冷卻,早已不復當初的心態。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
李白幽幽嘆了口氣,“罷了,如今已經遠離那糟心官場,還說這些干什么。”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若是用你一生的快樂,換取仕途上的稱心如意,那你愿意嗎?”
李白毫不猶豫開口回答道:“我不愿意,這樣的人生,還有什么意思。”
他的回答在葉秦的意料當中。
正因為李白如此性格,就注定他在官場上走不遠,但上天從來都是公平的,雖然關上了一扇門,卻是為他打開了另外一扇窗戶。
夜色深沉,不知不覺葉秦和李白已經談論到了深夜,無可否認,李白這個人才華橫溢,不僅僅是在詩詞歌賦方面,其他地方也多有涉獵。
對于李白來說,葉秦的存在就像是一個謎團,兩人拋開身份還有世俗,可以說是暢談古今,從官場到詩詞歌賦,從人生哲理到老莊之說。
讓李白感到驚訝的是,他自問學富五車,才學見識已是驚世之才,否則的話,當初也不會讓掌權人另眼相看。
可眼前這條青蛇給他的感覺更是深不可測,不管任何話題都能夠侃侃而談,對答如流,看似簡樸的話語,往往充斥著另外一層深意,值得讓人細細品味。
夜下談心,望滿天星斗,嘆日月山河。
李白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能夠和人暢談如此盡興,就好比喝了一壺陳年老酒,可以說回味無窮,甚至沖淡了他被貶流放的陰霾。
飛來橫禍讓李白心情郁悶至今,如今和葉秦暢談一番,心胸豁然開朗,竟然有種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感覺。
“我自認為眼界開闊,如今卻是遠不及閣下啊,官場黑暗,看不見前路,可嘆我一身抱負無法施展。”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身處局中,才會被各種事情束縛,何妨不跳出局外呢。”
李白的神情若有所思,葉秦不過稍加點撥,他就能夠融會貫通,可見其心性不凡。
歲月的氣息再度波動起來,歷史的長河蕩漾出微弱漣漪,也到了葉秦該離開的時候,“李兄,你該走了。”
沒有想到這次歲月片段的時間會是如此短暫。
李白微微嘆了口氣,他有種莫名的預感,也許今日一別,此生都不會再相見。
“山高路遠,你我一別,恐怕是無緣再見了,今日能和閣下暢談至此,乃是我三生有幸,也不算人世間白走這一遭了。”
李白從道觀里緩緩走出,沿著青石板一路向下。
回首看去只見夜色蒼涼,繁星璀璨,道觀屹立在其中,好似九天之上的建筑,與銀河相伴,是那樣深不可測,望而生畏。
回到驛館后,正好和來尋他的幾個官差撞了個正著。
“太白先生你去哪里了,可把我們給急死了。”
原來是其中一人起夜上廁所,發現李白居然不在房中休息,這才把同伴喊醒出來尋找。
這幾人是負責押送他至夜郎的官差,因為敬仰李白名號,所以不像押送尋常犯人那樣,給他帶上手銬腳鐐之類的,可以說給了李白極大的自由。
但如果李白在押送途中踏逃跑的話,他們可是難逃干系,弄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我不過睡不著,所以出去走走,讓你們費心了。”
官差連連擺手,“太白先生你這話就客氣了,若是沒什么事的話,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要上路的,我們也就不打擾了。”
其中一人打了個哈欠,壓低了聲音道:“我就說像太白先生這樣高風亮節的人物,怎么可能會逃跑,你就喜歡瞎折騰。”
“害,我這不是擔心么”
李白轉身進了房中,隱約聽到身后人傳來的議論,他淡淡一笑,并沒有放在心上,今夜的奇遇注定會在他的心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
腦海里回蕩著卻是葉秦說過的那些話語,以至于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細細索索的聲音,似乎是有人靠近,李白視線落在了門窗上。
借著外面微弱的月光,隱約能夠看到,有不少黑影朝著他這邊疾馳而來。
李白眼中劃過一抹警惕,悄無聲息的起床,緩緩靠近窗戶。
“砰!”
大門猛地被人踹開,只見十幾個黑衣大漢闖了進來,看到空無一人的床鋪,視線又看向了旁邊大開的窗戶上面。
“不好,人跑了!趕緊追。”
月光之下,李白神色匆匆,就連頭發衣裳也被吹的凌亂不已,不遠處,這些黑衣壯漢如同暗夜下的幽靈緊跟其后,如同跗骨之蛆,怎么也擺脫不掉。
李白雖然也有武藝傍身,但是面對十幾人的追殺還是稍有遜色。
“這些人究竟是誰?!”
驛館里幾個官差生死未卜,估計他們也不是這群黑衣人的對手,如今這里荒郊野嶺,可以說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黑衣人很快就追上了李白,他們身手矯捷,行動速度,手上的長劍散發著森冷的寒光。
“咻!”
空氣中傳來利器破空的聲音,說時遲那時快,李白微微側身,險而又險的避過了身后襲來的冷芒。
幾縷青絲飄蕩在半空中,束發用的玉冠也應聲而碎,落在地上變得四分五裂。
但凡李白反應稍微遲鈍點,削掉的就不僅僅只是這幾根頭發,而是大半個腦袋,可謂是兇險到了極點。
三千煩惱絲隨風飄揚,空氣中卻盡顯肅殺之氣。
不知不覺李白來到一處峭壁,身后已經沒有任何退路,無數小碎石滾落其中,卻是連個聲音都不曾聽聞,可見這當中深不可測。
黑黝黝的峭壁上如同猙獰巨獸,張開血盆大口,而不遠處黑衣人左右包抄而來,可以說是進退兩難,已然走到了窮途末路。
李白目光一冷,“我和諸位無冤無仇,何故要將人趕盡殺絕。”
黑衣人看向他的目光如同死人,甕聲甕氣道:“我們也是拿人錢財辦事,誰讓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李白入仕之后,因為狂放不羈的灑脫性格,欣賞的人覺得他不拘一格,厭惡之人覺得他孤芳自賞,狂妄自大,可謂是樹敵頗多。
他獨來獨往慣了,天性豪放灑脫,也不在意世人眼光,連御前紅人高力士都能夠使喚,由此可見,得罪朝臣又算得了什么。
這次被貶流放,也有那些人都手筆,如果不是他們火上澆油,也不至于發展到如此地步,只是沒想到人心歹毒,竟然連他的性命都不放過。
面對死亡的威脅,李白卻是仰天長笑。
“沒想到,我李白最后的結局不是馬革裹尸,也不是為家國鞠躬盡瘁,竟然是死在人心算計,朝堂的詭譎多變當中,實在是可笑啊。”
看著李白臨死不懼的模樣,幾個黑衣人緩緩舉起了手上的長劍,眼里劃過一抹狠辣的光,“得罪了,若有冤屈去到閻王那里說吧!”
李白閉上了眼,坦然的迎接死亡,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
他緩緩睜開眼睛,卻見那幾個黑衣人正死死盯著自己身后,好似是看到了什么極為不可思議的事物?
身后除了懸崖峭壁,還能有什么?
李白不明所以的轉過身,待看清楚身后的場景后,終于明白那幾個黑衣人為何會露出如此神情。
明月高懸于蒼穹,被放大了數倍,顯得又大又亮,如同巨大的玉盤,作為銜接著天際和人間的橋梁。
這還不是最讓人震驚的。
玉盤之下一棟古老的建筑緩緩顯露出輪廓,黑色的幕布被人掀起一角,向世人展現它的神秘。
蒼穹為紙,月華為筆,勾勒出來自九天之上的瓊樓玉宇,雄偉壯麗,無與倫比,連綿不絕的山川在這一刻斗毆淪為了背景。
這建筑李白無比熟悉,赫然就是之前他去過的道觀!
可是如今再看,道觀的規模放大數倍,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陰影,可恍若天上仙宮降臨人世。
若是仔細端詳的話,便會發現那影子似乎有些模糊,如同鏡花水月,其實并不真實。
而在道觀的門口,皚皚白骨迎風盤坐,左眼皓月,額前雷霆,胸前金光閃爍,俯瞰著下方如同螻蟻的人群。
這一切就像是海市蜃樓,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感覺。
不知不覺,山中起了層濃濃的霧氣,道觀在縹緲的云煙當中,好似九天危樓,讓人不禁浮想聯翩。
幽綠色的獸瞳浮現而出,如同碩大的燈籠,懸浮在半空中。
在這道目光所注視,幾個殺手面色陡然變得慘白一片,眼睛也瞪的極大,他們身體顫抖的厲害,“妖,妖怪啊!”
驚慌之下就連手上的長劍也掉落下來,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
原來。
葉秦察覺到歲月波動的氣息,本來是想離開,沒曾想撞見殺手追殺李白的場景,因此顯圣相救。
可能是歲月斑駁片段特殊的原因,在這里顯跡的異象要比現實中更為龐大并夸張一些。
眼看這幾個殺手就要逃跑,葉秦又怎么會如他們的意,瞳孔里面精光閃爍。
額頭中央的鱗片,劃過一抹紫色的光芒,隱約可見電弧閃爍,火花乍現,充滿了無上的威嚴。
天空中瞬間風起云涌。
“轟隆!”
只聽見一聲悶響。
粗壯的雷霆從天而降,雷蛇飛舞,朝著那幾個落荒而逃的背影猛然襲去,速度之快,甚至就連空氣也被撕裂成兩半。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飄蕩在夜空當中,轉瞬之間,地面上就多了十幾具焦黑的尸體,還在不斷冒著白煙。
整個過程也不過幾秒的時間。
不遠處的灌木叢細細索索,瘋狂抖動的厲害,若是仔細一看的話,便會發現其中有雙充滿驚懼還有恐慌的眼睛。
李白心有余悸,他知道那條青蛇頗有不凡,卻沒想到居然有如此神通廣大之能,能夠釋放出雷電殺人于無形。
這等神鬼莫測的手段,莫非真的是來自九天之上的神君?
對于葉秦的身份李白有諸多猜測,但不管是仙還是妖,他心中都充滿了感激,如果不是葉秦,也許他早已命喪于此。
“多謝閣下出手相救,李某身無長物,愿以此酒相贈,若他日有緣,定于閣下開懷暢飲。”
看著頭頂的道觀,李白解下了腰間的酒葫蘆放在地上。
不管葉秦是否看得上,這也是他自己的心意。
經過一晚上的跌宕起伏,暗沉的天空透露出幾分魚肚白的神色,曦光微露之間,氤氳出蔚藍的色彩。
黑暗如同潮水般消退,終于迎來了光明,霧氣漸漸散去,眼前諸多異象也隨之消散,道觀的輪廓也變得模糊,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擦去它的存在。
李白彎腰行禮,半空中的青蛇也對著他點了點頭,等到他抬頭之際,不管是道觀還是青蛇都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群山蒼翠,連綿不絕,見證了無盡的神秘。
除了地上多出來的十幾具尸體,一切都像是夢境。
真的是夢嗎?
李白朝著驛館所在的方向走去,腰間原本懸掛酒葫蘆的地方,此刻卻是空無一物。
這個跌宕起伏的夜晚,注定成為他刻骨銘心的記憶。
而在另外一邊,半人多高的灌木叢中。
一個中年男人哆哆嗦嗦的爬了出來,看著不遠處的殺手尸體,他早已是面色慘白,兩股戰戰,踉踉蹌蹌的跑遠了。
“不行,我一定要告訴吳王,李白背后有妖仙相助!”
回想起剛才的場景,男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若不是他機敏,只是在暗處觀察,恐怕如今地上的尸體又會多出來一具。
李白早年仕途得意之際,就連吳王也不放在眼里,偏偏吳王心眼小,一直記恨在心中,李白被流放也有他的手筆,甚至還覺得不解氣,非要致人死地。
江翰受吳王所托,一定要親眼看到李白死亡才可以回去復命,原本以為十幾個殺手之下,李白絕無生還可能,誰曾想竟然會有這等奇遇。
他一路哆哆嗦嗦的逃回吳王府,生怕那妖怪會追上,路上甚至連口水都不敢喝。
正紅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匾額,看起來氣派雄偉,門口兩個鎮宅石獅子,更是威風凜凜,正是吳王的府邸。
門口的守衛明顯認識江翰,看著他神色匆匆的模樣,還以為是發生了什么事,“江先生你這是怎么了?”
“快!大事不好!快帶我去見王爺!”
吳王打量著江翰,見他如此狼狽,不由得皺了皺眉,“李白解決了沒有?”
江翰吞了吞口水,“大事不妙啊吳王,那李白就是個妖人!甚至還和妖仙有交往,派過去的殺手無一生還!”
吳王聞言神色微驚,“你在說什么?竟然還有這等事情。”
江翰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現在都還心有余悸,即便身處吳王府邸,卻還是能夠感受到死亡的陰影揮之不去。
“吳王你有所不知,我能夠撿回一條性命實屬運氣。”
聽到江翰講述懸掛在蒼穹上的道觀,還有巨大的白骨,以及能夠釋放出雷霆的妖獸,吳王嘴巴微張,如同在聽故事,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他的神情漸漸變得難看起來,“你說的可是真的?”
江翰指天發誓,“小的所言非虛,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那十幾個殺手全部都被雷霆一擊斃命,試問正常人哪里會有這樣神秘莫測的手段。”
得知那些殺手的尸體還在原地,吳王立馬派人將他們偷偷運送回來,經過仵作驗尸查看,果不其然和江翰說的一模一樣,被雷劈中而亡!
如果說先前對江翰的話還有些懷疑,此刻吳王已經是徹底相信。
他呆坐在椅子上,臉色也微微有些發青,“世間竟然還有這等奇事,李白和妖怪勾結?不行我要趕快稟明圣上,一定要將那個妖人繩之以法!”
吳王拿出筆墨,一氣呵成,對著江翰吩咐道:“你同我一起面圣,將自己所見所聞全部復述,再加上那些人的尸體,想來圣上一定會相信。”
如果說之前吳王還擔心派人追殺李白的事情敗露,此刻已經沒有后顧之憂,說不定圣山還會褒獎他。
否則的話李白和妖人有勾結這件事,至今都無人知曉。
江翰點了點頭,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臉上流露出無比驚恐的表情,結結巴巴的開口道:“王,王爺,那張紙……!”
只見方才書寫奏折的白紙上的字跡被暈染開來,隨后變得模糊一片,不過眨眼的時間,白紙嶄新如初,上面沒有任何墨漬。
吳王像是觸了電,手猛地一抖,紙張從指間滑落,飄在了地上,目瞪口呆道:“怎么會這樣!”
就在剛剛,江翰親眼看到吳王寫下密密麻麻的字,準備攜此奏折進宮面圣,可如今這些字全部消失。
像是有雙看不見的大手抹去了它們的存在。
吳王不信這個邪,再次提筆,結果沒有任何變化,紙上關于妖仙的字跡無法保存,似乎有莫名的力量,阻止他的記錄!
他又嘗試書寫其他東西,竟然都是正常,但凡寫到關于李白這件異事,紙上字跡就會莫名消失,不管是吳王來書寫,還是江翰書寫都一樣。
殊不知,這正是先前所有歷史迷霧存在的源頭,無法真實記錄,故此才成了謎。
到了最后,吳王提筆的手都在顫抖。
江翰回想起先前看到的靈異的場景,哆哆嗦嗦的開口道:“王,王爺,會不會是那個妖怪在從中作梗,不希望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吳王臉色慘白務必,猛地把筆一丟,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獸,他深呼吸一口氣,好半響才恢復了鎮定。
“你說的很有道理。”
那等妖物能夠在一息之間奪人性命,若是知道他們所作所為,把這件事擴大散發出去,指不定下一個就會找上他們。
吳王忍不住問道:“李白應該不知道是我們派去的人手吧。”
江翰搖了搖頭,“這些人都是從外面找的,不知我們身份,想來李白也不會知道。”
吳王這才松了口氣,想起江翰描述的那些內容,只得松口道:“這件事便算了吧,至于李白那邊也不管了。”
“至于那妖仙……我們暫且不要驚擾,希望它能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吳王還是惜命的,也不敢再對李白繼續下手,更不敢繼續追查妖仙之事。
此刻的李白還不知道,因為葉秦的存在,讓吳王等人投鼠忌器,也不敢再隨便對他下手,為此逃過一劫。
而李白回到驛館的第一時間,竟然文思泉涌,他鋪開紙張,回憶之前所見的神異場景,為之激動,頓時潑墨揮毫。
朦朧月光之下,只見李白筆走龍蛇,揮斥方遒,龍飛鳳舞的大字躍然于紙上,留下一首傳承后世的五言絕律!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