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還未亮,江大郎就帶上了自己的伙計和兄弟們到了碼頭。
上次是按照規矩去談判,身上沒帶錢,劉會頭也不敢壞了江湖規矩,畢竟江大郎是鬼樊樓的人,雙方暗地里較勁卻也秉持著井水不犯河水。
但這次不一樣,因為帶了巨款在身上,有黑吃黑的可能性,所以必須糾集人手,雙方決不能墮了氣勢。
其實總得來說雙方帶人就是為了氣勢,正常情況下肯定打不起來,但這樣的氣勢不能沒有,否則帶人少了真遇到黑吃黑的主,哭都沒地方哭去。
這也算是江湖另外一部分規矩,因此趙駿就能光明正大地帶著人手過去。
時間選在了寅時三刻,就是早上四點鐘左右,地點還是無憂洞分會,江大郎故意想把地點選在碼頭。
可劉會頭又不傻,干這種買賣自然是在自己地頭更安心,討價還價后雙方把贖金談回了六十貫,交易地點必須在無憂洞分會內。
清晨時分,趙駿就帶著人手在碼頭與江大郎匯合,總共一百多人,懷里都揣著家伙出了大通門。
汴堤此刻早就有人在等著,草廬外望風的人見到他們過來,便上來交涉了幾句,隨后帶著眾人一路鉆入下水道,往更深層次的地方去。
趙駿在人群的中間被人保護著,下了堤岸才看到一個巨大的圓形排水管道,足足有兩米多高,地下水正從里面緩緩流淌出來,兩側都有臺階可以一路往里通行。
前面的人舉著火把帶路,一直走了可能有四五十米,就有迷宮一般的其它通道,這里每隔十幾米就有用石頭壘砌的磚做柱子支撐起通道,地面鋪了厚重的青石板磚,墻上爬滿了苔蘚。
略帶著下水道獨有的渾濁惡臭味道撲面而來,流淌的污水顏色是綠的,里面各種殘存的生活垃圾隨處可見,隱約還能看到一些殘破的瓷片、衣服、骨頭之類的東西。
又走了約一百多米距離,就出現了一個生活區,兩側暗門內露出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們,正前方右側有一個大窯洞,里面呼啦啦出來百十號人。
洞內都點燃著火把和蠟燭,環境不算暗。
關鍵是這個工程很是超出想象,原本以為汴梁地下是狹小逼仄,沒想到居然寬闊通暢,堪比后世大型城市建設時的超大地下管道了。
無憂洞的人為首者大概四十上下,膀大腰圓,面容兇悍,瞇起眼睛打量著江大郎,喝道:“江大郎,帶這么多人來啊。”
江大郎笑道:“這是提醒一下劉會頭,該遵守的規矩要守一下。你們無憂洞不好惹,難道我們鬼樊樓就好惹嗎?”
“少TM拿鬼樊樓來嚇唬老子。”
劉會頭罵了一句。
江大郎不甘示弱也罵了回去。
趁著雙方在斗氣勢的功夫,趙駿四下打量周圍。
原本寬闊的洞口因為一下子涌進來這么多人而變得狹小了起來,兩幫人呼呼喝喝鬧做一團。
距離趙駿右側通道位置有一個小通道,里面似乎隱約還能看到人影,他在人群后面,招呼了狄青等人,便徑直走了進去。
往里面走了約二十多米,就有一個暗門,暗門無人把守,推開暗門往里走,就一路往深處去。
他們的左側離著二十多米的距離就是江大郎和劉會頭談判的地點,繼續深入就是無憂洞這個分會的老巢。
這個通道里只有一根火把點著,地面能夠感覺到潮濕,還有一股股腥風吹來。
“誰。”
通道盡頭有人倏地問了一句。
之前跟著江大郎進去的那名都頭道:“進來看孩子的。”
“沒人帶你們”
話音剛落,狄青和石玉就一左一右抄了上去,分別捂住了兩個人的嘴,摁在地上往他們的后腰捅了一刀。
趙駿進來之前吩咐過,面對敵人不要留手,該殺就殺。
兩個人悶哼一聲倒地,等鉆出這個通道,就是一個巨大的窯洞,天花板在滴水,地面到處都是污穢,左側是通往外面的通道,從那邊還隱約能聽見外面的嘈雜聲。
他們顯然是從這縱橫交錯的地下通道繞到了無憂洞分會的老巢后方,右側則有幾個大房間,里面密密麻麻擺著通鋪,是那些人睡覺的地方。
趙駿環顧四周,整個窯洞可能有四五百平方寬,周圍墻壁上掛著火把,能夠看到里面擺著大量的桌椅,桌子上有酒有肉,有骰子有葉子牌,洞內沒人留守,大部分人都出去給劉會頭造聲勢去了。
“知司,那邊!”
都頭指了指窯洞深處的通道。
趙駿深呼一口氣,邁開腳步就往里面去。
走入地下通道的瞬間,迎面而來就的是一股腥臭味。
又往里走了大概七八米,兩側就開闊起來,左右都點燃了火把,看得清楚里面的情況。
右邊是一排地牢,牢房里關押著七八個孩子,身上被打得皮開肉綻,腐爛的肉發臭了,上面好像都長了蛆,一個個穿著衣服像是一群乞丐。
見到有人進來,孩子們縮成一團,用一種驚恐到極致的眼神看著他們。
第二個牢房里同樣關著孩子,跟第一排牢房只是被打了的不同,這里面是三個孩子,他們的腿被打斷了,聽都頭說,這是在行乞的時候如果妄想逃跑,就是這個下場。
第三個牢房關著四個人,這似乎已經不是人,他們的身上覆蓋著一層蛇鱗片、猴毛之類的皮質,四個人像是一條蛇跟三只猴子依偎在一起,瑟瑟發抖。
趙駿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再深入又看了后面幾間牢房,有女人有小孩,全都躲在里面角落縮著,甚至最深處有一間地牢,里面關押著三個孩子,都是十歲左右,雙目泛紅,面露兇光,地上還有人骨頭。
都頭湊過來低聲道:“之前監視這個洞口的兄弟們說,他們晚上才會帶這些人出去,有的是帶去乞討,有的是帶去玩雜耍,還有的是送去外城一些半掩門做皮肉生意,最近禁衛軍白天在外城巡邏,查的緊,他們就變成晚上活動,白天都在這里。”
“嗯。”
趙駿忍著強烈不適,扭過頭看向左邊。
跟右邊監牢不同,左邊是一排房間,第一間房里放了很多食物和水,還有柴米油鹽等生活用品。
第二間房則是一些乞丐衣服裝束,上面散發著臭味,無憂洞和丐幫雖然是兩個幫派,可也有共同的謀生手段,比如乞討、雜耍、偷盜之類。
區別在于丐幫如果遇到小孩子,打斷腿逼著要飯的也有。但大多數丐幫成員都是活不下去,抱團取暖求生,且真乞丐一般很難娶到婆娘,往往會把小乞丐當兒子,干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沒無憂洞那么多。
第三間放則是一些用于雜耍的道具,比如耍猴的鞭子,吹奏的嗩吶樂器,以及銅鑼、特制的槍、錘子、石頭一類。房間盡頭還有一扇簾子,后面似乎是放了一些衣物。
狄青手里拿著火把進去,照亮了整個房屋。
趙駿掃了一眼見屋子里沒什么異樣本來要走,忽然瞥見房間內的簾子似乎動了一下,他有些狐疑,走了過去,輕輕撩開了門簾。
火光照耀下,露出了一張半人高的長桌,桌上有一張驚慌失措的小臉,正怯生生地看著他們。
那臉還算干凈,跟外面的小乞丐們比起來好了很多,看模樣是個女孩,可能有十二三歲的年紀,扎著一對麻花辮,小嘴長著O型,剛才似乎是無聊在吹著簾子才引得門簾飄動。
掀開簾子的每一個人此刻看著眼前的女孩,先是露出震驚的表情,隨后臉上就已是無法壓抑的憤怒,狄青咬著牙齒,渾身都在顫抖,似乎忍耐到了極限。
他們看到。
那臉的下面,是一個瓶子。
這個少女,整個身體,都縮在了一個僅有兩尺高的瓶子里,瓶口露出了她的腦袋
“呼!”
趙駿長呼了一口氣。
隨后扭過頭對狄青他們說道:“反抗的殺了,能抓活口就抓活口,押回皇城司,以后凌遲處死!”
“是。”
狄青已經按捺不住火氣,抄起腰間的刀憤然走了出去。
原地除了留下石玉等四五人保護著趙駿以外,其余人也全都出去了,幾乎是跑一般地向著外面疾馳。
過了不到一分鐘的時候,外面馬上就是一片大亂,緊接著各種廝殺聲、怒吼聲、刀刃碰撞的聲音響起,整個無憂洞分會的地下通道里已是亂作一團。
外面還在吵鬧,趙駿盯著那少女的臉已是默然無聲。
縱使穿越過來,在后世網絡上也接觸過不少東西,但趙駿畢竟自幼出生在一個底層人民有飯吃,有書讀,有上升階梯的一個國度,這種事情都已是老黃歷,到了他那個年代很難看到,聽說了。
所以哪怕到了宋代,也親眼見識到了一些事,看過一些人,嘴里嚷嚷著要改變大宋,要做出一番事情,但實際上趙駿還是很少跟底層共情,很少會真的去思考底層人在想什么。
不是他不愿意去思考,而是他接觸的都是后世新時代的底層人,大宋的底層人他見過一些,接觸得卻不深。按照計劃,這應該是將來出汴梁之后,深入基層的事情。
但如今看到眼前這一切,趙駿很多東西,就已經不再是流于史書以及眼下看到的表面了。
所謂仁宗盛世,還真是個諷刺。
“你”
少女見到一個陌生人站在自己身前,外面各種各樣的吵鬧聲音傳來,猶豫了一下開口。
趙駿默然道:“伱叫什么名字?”
“我叫瓶兒。”
瓶兒露了個笑容,純白無暇的臉上滿是天真。
“你是哪里人?”
“不知道。”
“你家在哪里?”
“瓶子就是我的家啊。”
“你為什么住在這個小瓶子里?”
“婆婆說我自小就沒了手腳,只能養在瓶子里。”
“婆婆是誰?”
“婆婆就是婆婆啊,她說是她把我養大的,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你還記得以前的事嗎?”
趙駿默然不語,過了許久才艱難開口又問道:“你是什么時候到的這?”
“不知道好久好久了吧。”
瓶兒依舊保持著微笑,她好像生來這樣,保持著一張天真無邪的臉。
甚至回答這些問題都不需要思考。
“知司。”
旁邊有個對這方面稍微了解一點的察子走過來,低聲說道:“這是瓶中人,聽說那些人會把女孩的手腳砍斷,自小養在瓶子里,然后通過特殊的辦法讓她們失去記憶,有些是毒打,有些是用藥,逼著她們忘記自己的身世。還要一遍一遍地教她們說辭,每次去外面展覽的時候,別人問她,她就會怎么回答。”
趙駿聽到最后已經聽不進去了,他忽然覺得有些頭暈,不自覺扶著墻壁,然后坐了下去。
之后的事情,就只聽到耳邊傳來“知司”“知司”的聲音。
隨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自己寫這些鋪墊的時候也覺得折磨,但該有的還是要有,有人覺得上架后憋屈,那是因為這是在宋朝,很多事情比較無奈,不過大家放心,不用多久的,頂多前面幾章憋屈,馬上就釋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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