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鐘,昨日垂拱殿的議會傳遍了整個汴梁。
官家新設立政制院,凌駕于二府三司之上,總攬全國政務。并且除軍權外,擁有一切權力,包括任免官員。
這樣大的權力,是唐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更讓汴梁百姓震驚的是,原皇城司知司趙駿,被封為宋國公,三鎮節度使,并且執掌政制院,權力堪比古之丞相。
這種情況下,由不得汴梁百姓多想。
甚至西夏、遼國在汴梁的使館探子都知道了這個消息,迅速把這個重要信息傳遞回國。
很多人都猜測趙駿的真實身份恐怕真有可能是先帝私生子。
唯有趙允讓還算鎮定,從容行事。
畢竟只要他的兒子老十三還沒有被趕出宮,就說明趙駿的身份不實,那他也沒什么好擔心的。
而趙駿今天上午去了一趟政制院,又吩咐了一些事情,下午就來了書香坊。
最近這段時間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組織籌備新部門建立,抓緊開始處理地下黑惡勢力的事情,然后還有新式武器的研發工作之類。
較為緊要的就是需要一個印刷廠,這東西一是要用來大面積印刷告示,二來以后要創辦報紙,進行宣傳輿論活動。
目前大宋的基礎教育還是有缺,識字率較低。從每年鄉試全國各地只有十多萬人就能看出來。
即便在這個數字上乘以一百倍,整個大宋識字人數也不過一千萬人,與上億的人口比起來,識字率大概是10左右,非常不利于報紙的傳播。
不過汴梁作為首都,百姓的識字率還是不錯的。
主要是這里商貿發達,商人、官員非常多,就算是街頭小販,也得認識字,會算術才能出來做生意,不然算賬都算不明白,還怎么交易買賣?
所以趙駿打算先把報紙創辦在汴梁,通過報紙占據宣傳領域的高地,為將來干大事業做鋪墊。
而最近就聽說遠景書社老板有意將印刷廠售賣,他就特意過來看看。
書香坊中,穿著斜領或圓領長袍的儒生穿梭期間,他們或是腰掛束帶,掛著玉佩,或是以帛帶、絲編的繩,在腰前中心打結,多余部分垂于腰下。里面上襯衣,下褲或系裙,風度翩翩。
因昨夜下了場小雨,天色較為陰暗,所以來往行色匆匆。有手里新購置了文房四寶,急著回去,有剛剛過來,要去看看一些新上架的書籍,還有坐在坊間茶肆,吟詩作樂好不暢快。
廣備橋位于五丈河上,河岸楊柳依依,往東還有座小橫橋,正值晚秋冬初,秋風蕭瑟,地上的青石板還剩余著昨夜的水漬,小橫橋外的隋堤煙柳,聚集了無數來往的游人墨客。
趙駿從政制院出來之后,回家換了身士子儒服,步入書香坊,兩側到處都是店鋪,與別處不同的是,書香坊的書店居多,但早餐鋪、喝茶攤卻一點都不少,畢竟文人們就算對知識求知欲高,那也得吃飯。
攤前多議論的還是昨天早朝的事情,汴梁人多,百姓茶余飯后就喜歡談論八卦,而現在最大的八卦,那自然是趙駿的消息。他的名聲在汴梁,至少已經是頂流。
“官家是懂慧眼識珠的,趙青天清理了開封府那樣多蠹蟲,現在又要統領百官,這對于我們大宋來說,是件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未必,趙青天是查處了那些人不假。可查貪官污吏跟治國是兩碼事,而且我聽說這位趙知司不過二十余歲,太年輕了些,萬一不懂治國,會不會弄得國家衰敗?”
“確實,更何況即便官家覺得趙知司是人才,可我聽說他并未科舉入仕,我就不信朝堂上那些相公們會同意。就算勉強讓他執政,怕也會被阻攔施政。”
“誰說他沒科舉入仕的”
在書香坊臨街遠景書社前茶攤鋪面上,幾個書生正在邊喝茶邊聊天。
北宋基本上沒什么文字獄,就算是烏臺詩案,也是士大夫自己內斗,皇帝是不會特意以文來迫害士大夫,所以大街上聊朝廷,針砭時弊并不是忌諱。
特別是書香坊這種文人士大夫較多的地方,常有讀書人在里面高談闊論,發表自己的意見,以期能夠得到高官的賞識。
像夏竦原本是武官門蔭入仕,但因為文采好,拿自己寫的詩詞集給當時的宰相李沆看,于是以武轉文,之后又參加了朝廷制科,通過廷策,這才能成為文人士大夫中的一員。
所以針砭時弊是當時文人常干的事情,畢竟科舉里的策論也屬于針砭時弊之一,這有益于他們增長策論水平。
此刻那幾個書生聊著天。
趙駿正跨步入遠景書社,由于他身邊保鏢多,自然引起了眾人目光。
其中一人看到他,先是一愣,隨后竟猶豫起來,眼看趙駿即將踏入書社,他終于鼓起勇氣起身喊道:“漢龍兄!”
“嗯?”
趙駿扭過頭,倏地笑道:“宋兄!”
宋彩便撇下幾位書生朋友,向著這邊走去,旁邊皇城司禁衛正想阻攔,被趙駿擺了擺手示意讓他過來。
“沒想到真的是漢龍兄!”
宋彩情緒激動不已,但還是壓制住心頭喜悅,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上前拱手說道:“兄臺來書香坊是有何事?這里我熟得很。”
“是有些事情,既然宋兄在此,那就一起走走?”
趙駿笑著招呼。
“那就一起走走。”
宋彩壓抑住喜悅,便扭過頭對那群書生道:“王兄、李兄、孫兄,我遇見一位老友,先陪他走走,待會再來找你們。”
“好,那你去吧,待會我們要去百花樓,你到時候直接過來。”
那邊的人也回了一句。
宋彩頓時一臉尷尬地向趙駿說道:“什么百花樓,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趙兄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下次一起去看看。”
趙駿莞爾一笑。
百花樓他自然知道,是位于北斜街的妓女苑,離書香坊并不遠。
看來汴梁的士子們生活過得還是很快活啊。
說完后趙駿就步入書社里。
書社內面積怕是一百多平,擺了十多個書架,上面整整齊齊摞了大量書籍。
一股混帶著紙漿、墨臭以及熏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掌柜早就注意到門口聚集了很多人,作為生意人,抬眼一看就知道來了大主顧。
也許這位大主顧買的東西不多,但身份肯定尊貴。
畢竟誰家衙內會出門帶那么多保鏢?
怕是相公之子都沒這么奢侈。
“趙兄今天來書香坊,是來買書的嗎?若是要買書,那伱可遇對人了。”
宋彩跟著趙駿步入書店內,如數家珍道:“韓大家注釋的《荀子》,孔大家注釋的《論語》,蓋大家注釋的《春秋》,陸大家注釋的《禮記》是目前市面上最好的注釋講解。若是喜歡別的雜書,還有《太平廣記》《太平御覽》《藝文類聚》.”
他一口氣說了二十多本現在市面上流行的書籍,宋朝科舉需要精通七經,七經大儒注釋頗多,但大儒也有高下之分,因此公認的大儒有韓愈、孔穎達、蓋文達、陸德明之類,他們注釋的書是市面上的搶手貨。
其余雜書也不少,諸如他說的這些書都是匯聚市面上各種事物的書籍。別的則又有歷史書、諸子百家著作、詩詞集、時文抄錄、政論分析、散文歌賦集,被當時統稱為經史子集。
“當然。”
宋彩說了一些主流書后,又忽然笑道:“若是漢龍兄喜歡話本,這里也有。”
他意味深長地道:“什么都有.”
宋朝其實就已經有了,甚至因為白話文的普及,而出現了話本,多的能達幾十上百萬。
很多人以為古代都是文言文,實際上文言文只是書面用語,在口語上則以白話文為主。
唐中晚期,民間就已經有了白話文口語,到了宋朝白話文基本上就普及開來。
甚至到明清時期,民間說話的方式已經跟后世沒什么太大區別。
一個現代北京人回到明清時期的北京城,一口地道的京腔保證會被人當成本地京爺。
宋代的白話文雖然跟明清時期略有差異,但差異已經不多。
在市井發展繁榮當中,話本自然流行起來,極大豐富了汴梁百姓的生活。
趙駿聽到宋彩的話,納悶道:“什么都有是指?”
“就是那個。”
宋彩擠眉弄眼,表情逐漸猥瑣。
趙駿一聽,立即嚴詞拒絕道:“宋兄說的什么話,我豈是那樣的人,我趙某是看《春秋》的!這類東西,若是我見到了,必要狠狠地批判批判!”
宋彩便換了副表情,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我的意思是到時候拿些這種書,送到趙兄府上,給趙兄批判一番!”
“那是最好。”
趙駿點了點頭,環顧四周。
老板便湊了過來,堆砌笑臉向宋彩說道:“這位官人真是好見識,咱們遠景書社,是全書香坊書籍最多的地方,什么書都有。”
說著又對趙駿說道:“這位公子想買什么書?只要能說出個大概來,小店必能滿足公子的任何要求。”
他稱呼宋彩為官人,稱呼趙駿為公子,就屬于看人下菜,認出了趙駿身份不簡單。
宋彩也不惱,熟門熟路地指著里間說道:“我最近正想買點話本回去看,待會店主領我去看看。”
“是是是。”
掌柜的連連點頭。
趙駿則說道:“我聽說你們遠景書社有印刷坊?”
掌柜的頓時眼冒金光道:“有有有,公子是想刊印詩集,還是撰寫文章?”
這可是筆大買賣。
古人要想出版自己的作品,可不是投稿出版社,而是自費找印刷廠。
當時印刷難度比較大,想要刊印自己的詩集文章,就必須要印刷廠自己雕刻雕版,成本非常夸張。
一整套雕版按往往需要幾十甚至上百貫,要是多,比如幾十上百萬字,花費上千貫都有。所以刊印詩集可比單純賣書賺錢,不管別人印多少書,都是賣的雕版的價。
因此掌柜的遇到這樣的大主顧,自然很高興。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趙駿說道:“嗯,我想買個現成的印刷坊,自己印刷,聽說你們想把印刷坊賣掉,就過來問問。”
掌柜的當時就長大了嘴巴。
以為是個大主顧,沒想到人家太有錢了,直接要買印刷廠。
他勸道:“公子若是想印刷自己的詩集文章,沒必要買印刷坊回去,以后把樣紙送來,我們幫忙雕刻就是了。”
“你不懂,以后要弄的東西太多,還是買個印刷坊更方便。”
趙駿說道:“你們不是正在對外出售嗎?”
掌柜的想了想道:“這事確實是東家吩咐的,不過具體事宜還是要問問東家。”
“去叫你東家來吧。”
“是。”
掌柜的知道這位看外面的保鏢就知道是貴客,不敢怠慢,吩咐店里的伙計招待好,自己急匆匆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