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天并沒有在銀河之艦的外面待很長的時間。
畢竟是一位百歲老人,還經歷了從地球到火星的旅途勞頓。
梁星火沒有跟著一起回去。
米多多把裝成鴕鳥的梁星火給帶回了自己的住處。
米多多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梁星火。
身為火星一號公民,梁星火肯定是見慣了大世面的。
卻還是沒辦法在今天這樣的日子,保持心態的平和。
火星洞幺也有膽小怯懦的時候。
站在真相的邊緣,不敢靠近,更不敢一探究竟。
米多多沒有再勸,她知道梁星火心里別扭,更知道這樣的狀況不會持續太久。
從本質上來說,梁星火能身心健康地成長到現在這個模樣,內心肯定是足夠強大的。
就算這一次心理建設的時間要比平時久一點,也不會久到哪里去。
方原這邊,倒是一如既往地執著,看到梁天回來,開口就是一句:“梁老頭兒,你剛見到火星官方,有問問我的腦組要怎么辦嗎?”
“這個事兒啊……”梁天頓了頓,反過來問方原:“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當然是要盡快植入啊!”方原很是有些焦躁,他有一種腦組不祥的預感。
主要是被之前的夢斷垂成給弄出了后遺癥。
梁天回應:“我知道……”
“知道你還問!”
“小娃娃,你人都已經來到火星中繼站了,還是這么著急做什么?”
“那當然是來了才更加著急啊。有誰愿意和一次又一次唾手可得的夢想擦肩而過?”
“小方原,這個性子不太好,你以后要是和科學打交道,就會發現,和結果擦肩而過,才是常態。很多科學家,終其一生,可能都只是在夢想的邊緣徘徊。”
“行啦,梁老頭兒,我打小就知道您老是實力和運氣兼備的人類移民火星計劃總設計師,都這個時候了,就不用再炫耀了,請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梁天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方原這么急的性子是隨了誰,方心陽和戴冰艷那兩個人,可都不是這樣的性子。
也罷,就按照小娃娃的性子來。
梁天直接開口:“你想盡快植入腦組沒有問題,問題在于,伱接下來想要怎么辦?”
“植入就完事兒了啊,什么接下來怎么辦?”方原忽然就有那么一點心虛。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去火星腦組實驗室植入,然后留在火星至少十年的時間,對吧?”梁天找方原確認。
“不然呢?我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我原本是想著,給你申請一個特別通道的。”梁天說起先前的計劃。
“特別通道?”方原疑惑。
“沒有錯。我因為特殊情況,只能坐極凍艙繼續銀河比鄰計劃,肯定需要有人把銀河之艦給開回地球,對吧?”
“然后呢?”
“然后,我認為你沒有腦組的話,不可能獨立把銀河之艦給開回去。”梁天一臉慈祥地笑著。
“所以……”方原有點不太確定地問:“梁老頭兒這是要給我開后門?”
“沒有錯。你不是說我從來沒有給你站過臺嗎?不趁現在,也就沒有機會了。”
梁天并沒有掩飾什么。
他很快就要進入極凍艙,從社會學意義來說,也確實是已經到了生命的終點。
方原倒是有些不太理解了:“梁老頭兒,你人生的最后一次站臺,要給我?”
“對,以人類移民火星總設計師的身份給奇跡寶寶站好最后一班崗,可還滿意?”
滿意當然是滿意的,但是早干什么去了呢?
方原的心里有點別扭。
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種別扭,主要是用來隱藏他的負罪感的。
現在的銀河之艦,可沒有辦法輕輕松松地離開火星中繼站。
銀河之艦挪動不了,需要由銀河之艦來執行發射程序的極凍艙,大概率也會受到影響。
銀河之艦在出發之前,是有考慮過各種可能的狀況,也有準備挨一個備用的極凍艙。
但不管是主極凍艙還是備份的那一個,都沒有辦法在星艦不切斷和中繼站對接的情況下,直接完成發射。
極凍艙在中繼站和星艦脫離肯定是不會有問題,
但這樣一來,銀河之艦就沒辦法給出最強的動力支持。
這就好比是東方紅三號的第一次發射,因為一開始的火箭沒能把衛星直接送入既定的軌道,需要衛星用自己的燃料不斷地變軌。
要這么著的話,還不如直接在地球上發射極凍艙。
說不定還能去到更遠的彼岸。
方原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會越來越沒有底氣。
他的那些自以為隱蔽的行為一旦被發現,別說是腦組了,腦袋還能不能有,都不一定。
在開誠布公地談話之前,方原覺得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的。
從地球過來的這一路,他都認為梁天是個十惡不赦的沽名釣譽之輩。
不僅在他獲得腦組的道路上設置人為障礙,還為了自己的孫子,關停了他爸爸的材料實驗室。
就到中繼站之后的這么一會兒工夫,方原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他現在需要查很多的資料,看看有沒有辦法逆轉自己搞過的破壞。
他想要腦組是真的。
但更主要的原因,已經變成了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銀河比鄰計劃擱淺。
尤其是在親耳聽到梁天說要給他站臺之后。
心里雖是這么想的,嘴上說出來的話,又完全不是一回事:
“梁老頭兒,能不能直接坐極凍艙離開,又不是你自己說了算。且不說我能不能把銀河之艦給開回去,地球控制中心那幫人,壓根也不會答應啊。”
“他們會答應的。”
“你憑什么這么確定?”
“拜小方原所賜。”梁天繼續打啞謎。
方原才不要相信這種奇怪的溢美之詞:“我要是能左右得了地球控制中心,剛剛還需要你幫我們解釋失聯嗎?”
“星艦在那段時間失聯,是在我的計劃之內的。”
“切,您老那時候看起來可以沒有那么自在。”方原老神在在地擺出一副看破也說破的架勢。
“小方原,你是對的,確實也有不在我計劃之內的部分,但那個部分和你沒有關系,是因為我的曾孫女,她讓我和我自己的腦組失了聯。”
“腦組植入完了之后為什么還能失聯?”
“小方原,你是不是怕了?你要是怕了的話,現在就放棄植入的想法也是可以的。”
“我怕什么?我就算怕螞蟻,都不可能會怕自己的腦組!”
“按照常識來說,確實是有很多人是怕螞蟻的。”梁天慢悠悠地來了一句。
“就算這是常識,也得等我有了腦組之后!”
方原心里著急,沒有再繼續說些有的沒的,直接回到之前的話題:“您老憑什么確定,地球控制中心會同意極凍艙單獨執行銀河比鄰計劃的方案。”
“因為他們很快就會給數字模擬太陽系超算系統做版本恢復。”
“恢復什么?”
“回歸到更早之前的版本。”
“為什么啊?好好的,他們為什么要搞版本倒退?”
“因為上一個版本有預測到我們即將到達火星的時候,會遇到太陽磁暴,最新的這一版卻沒有。我說拜你所賜,就是指你誤打誤撞也切斷了和地球控制中心的聯系。”
“也?”方原很快就抓住了梁天話里面的重點,疑惑出聲:“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即便你不這么做,銀河之艦也一樣會和地球控制中心失聯一段時間。抵達火星中繼站之前,我就和你說過。”
“呃……”方原想了想,確實是有這么回事,只不過他之前壓根就沒當回事。
“反正,不管是最新版本人工添加我們到達火星之前的數據進去,還是直接倒回到更早之前的版本,數字模擬太陽系超算系統,都一定會得出極凍艙方案,才是最優解的結果。”
方原這會兒是真的相信梁天說要給他站臺了。
爸爸媽媽的導師,在離開地球之前,就已經幫他設計好了一整套獲得腦組的方案。
而且還是通過官方渠道對接,光明正大地來回。
在梁天的這套計劃里面,極凍艙一經出發,緊接著就是方原的腦組植入。
他不僅不需要承擔責任,還能成為一個臨危不懼的小英雄什么的。
現在好了,自以為聰明的一通操作下來,很有可能就什么都沒有了……
“梁老頭兒,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我可是肩負著陪你到太陽系盡頭的任務,就算沒有你,也還要22222個科學實驗在路上等著我。”
“數字模擬太陽系調整完銀河比鄰計劃的最優方案之后,自然也會調整實驗方案,你既然想留在火星,那你就安安心心地在這邊,把能做的實驗做完,剩下的等下一批火星移民來的時候,再帶回去,或者想別的辦法處理。”
“誰說我想留在火星了?”
“我都找你確認了兩次了。”
“那是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可以既有腦組,又回地球啊,您老這么粗壯的大腿,我以前哪敢想啊。”
“我大腿肌肉都猥瑣了,還粗壯呢?”
“您老都活了一百歲了,為什么還這么喜歡抬杠。怪不得連自己的曾孫女都搞不定。”
“小方原,咱們可是事先說好了的。腦組的事情我幫你,等你接收了我腦組的記憶模塊,你得幫我取得火星洞幺的諒解。”
“不是啊,梁老頭兒,你怎么還想著這事兒呢?”
“老小孩兒說話算話,你個小孩兒自然也是要一樣啊。做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要信守承諾。”
“這和做男人有什么關系?”
“沒錯,你們新生代在信守承諾這件事情上,也一樣要追求平等。”
“這都哪兒和哪兒啊?您老剛剛面對面不說,現在把這個鍋拋給我。我頭再怎么大,也沒有理成一個鍋蓋頭啊。您老就不能自己努努力。”
“我越努力,小星火應該會越抗拒吧。”
“誒,梁老頭兒,我采訪一下你啊。你這會兒叫小星火叫這么順,你剛剛為什么一直當面稱呼全名那么生硬呢?”
“我當面表現出親昵的話,就會把她推得更遠了。”
“這樣的結論,至少要努力一下再下吧?”
“我努力過了。”梁天看了一眼銀河之艦毫無動靜的氣密艙,嘆氣道:“確實產生了反效果。”
他之前還期望,曾孫女在看了梁星火和梁星藍的先天基因全序列檔案之后,能主動來找他問一問。
現在想來,梁鑫渠說要他自己當面過來解釋,可能才是正確的方式。
“你努力過了?你努力了什么?你都沒和人家說過幾句話。”方原都開始有點怒其不爭了,“您老連進極凍艙都不怕,為什么要怕和自己的曾孫女說話?”
“假如你的家人,把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留在火星,你長大之后還會想要見到你的家人嗎?”
“這不廢話呢嗎?我一個孤兒,只要這個宇宙還有我的家人,我肯定是拼盡了全力,也要和他們見上一面。”
“對不起啊小方原,我又舉了一個不恰當的例子。”梁天搖了搖頭道:“情況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假如你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你的爸爸媽媽把你丟下,卻一直把弟弟身邊帶在身邊,你還會拼盡全力想要見他們一面嗎?”
“火星洞幺要有個雙胞胎弟弟?”方原很快抓住了重點。
“我們藏得很好吧?這是就算你有腦組,也不可能知道的消息。”
“那梁星火知道嗎?”方原問。
“她當然是知道的。”
“那這要是我的話,直接就老死不相往來了。”方原想了想自己的成長經歷,解釋道:“這叫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是啊,梁星火的弟弟也怨我們,小時候一天到晚地問,為什么他不能是火星洞幺。”
“這很正常啊。太陽系里面,不羨慕火星洞幺的人,本來就很鳳毛麟角。”方原拿自己舉例子:“我之前那么討厭你,不都一樣不討厭火星洞幺嗎?就是見面之后一直冷冰冰的,沒有給我好臉色。”
“不一樣,那孩子想要的是先天植入的腦組。”
聽到腦組這兩個字,方原笑出了聲:“這還不一樣啊?那不就是世界上的另外一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