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大殿之外，狂風呼嘯。
在大殿里，甚至能聽到大風刮過墻壁的嗖嗖聲，能聽到屋頂藤葉抖動的簌簌聲。
黑暗之中，白墨的眼睛倒映平板電腦的光。
他坐在床上，蓋著棉被，還在推演藥方。
棉被里鉆進來十幾個狐貍徒弟。
有的把毛絨絨的腦袋靠在師父肩膀，狐貍眼睛一起看向平板電腦。
有的窩在師父身邊，已經抱著腦袋睡覺。
有的縮在師父腳邊，用大尾巴幫師父蓋住腳。
床邊堆了一只又一只狐貍，它們都盡量離師父近一些，擠起來，堆起來，或互相咬著耳朵狐言狐語，或抱著腦袋甜甜睡去。
……
白墨看著平板電腦，手指寫寫畫畫，在筆記軟件上寫了一頁又一頁。腦海思維飛速運轉，思考一種種草藥，揣摩一次次變化，對這份“活腦湯”藥方的理解，變得越來越深刻，越來越透徹。
不得不說，從之前的火月大湯，到后來的明目湯，妙手膏，再到這次的活腦湯……進階所需的藥方，都很玄妙！里面蘊含了太多太多知識。
這次的活腦湯，白墨已經完全弄明白，丹道知識又有許多長進。
但……不知為何，他心中仍有隱憂。仍然覺得，這藥方似乎有哪里，不太對勁？
雖說以這奴隸制古仙朝的畫風和尿性，有哪里不對勁，好像反而很對勁……白墨默默吐槽一句，摸著狐貍徒弟的腦袋，重新思考，重新復盤，重新把藥方給梳理一遍……
時間便這樣，一分一秒過去。
平板電腦沒電了，自動關機。
宿舍大殿陷入黑暗。
白墨躺坐在被窩里，摸著狐貍徒弟的腦袋，雙眼睜開在漆黑的大殿里，腦海中卻有一種種藥草、一重重變化、一條條藥理飛速閃過。
突然，他皺皺眉頭……
“路旁花。
“藥方里用到的路旁花，第三次改變性狀后，葉脈里的金色汁水，會帶來一些副作用。
“具體副作用是……
“會稍稍改變我的性格，會……”
白墨認真揣摩一番。
“會讓我失去一些情感，變得更加冷漠？”
這副作用可以避免么？
不能。
路旁花，是活腦湯的主材料之一，處理流程和藥性變化在整幅湯藥中舉足輕重，與其他藥草環環相扣。沒有避免的余地。
“或許，在奴隸制古仙朝，失去一些情感，變得更加冷漠這種事，并不怎么重要？”
畢竟，這是途徑之中避不開的藥方，無論如何都要煉制，無論如何都要喝下去。
但……
白墨內心，突然涌現更大的不安。
“失去一些情感，變得更加冷漠，那么，‘我’，豈不是被改變了？
“這種改變并不大，改變之后的‘我’和之前區別也不會太大。
“但下一次呢？若下一次晉升藥方，再改變我一次呢？再改變我兩次、三次呢？
“這條途徑走下去，我會被改變多少次？
“一路走下，‘我’會變成什么樣子？
“‘我’還是‘我’么？”
大殿里，只剩狐貍們勻長的呼吸聲，它們睡得很香。
大殿外，狂涌的風不知吹過哪處山坳，驟然變了聲音！古怪風聲飄蕩在天地間，像是低沉嗓音，在遠遠的吃吃的笑！
白墨皺緊眉頭，卻見躺在旁邊的黑耳朵，突然睜開眼，紅褐色眼眸在黑暗里放光。它咧嘴露出笑臉，很是狡猾。剛剛它在裝睡！師父沒睡，它也不想睡，它想陪著師父。
看到師父皺眉，它爬起來，腦袋蹭蹭師父肩膀，指指師父的平板電腦，詢問是不是藥方有問題？
白墨露出笑容，摸摸它的腦袋，把它塞回棉被里面。
“沒有問題，一切順利。
“快睡覺。”
白墨把平板電腦放到旁邊，自己也躺好，閉上眼睛。
這件事雖然麻煩，但或許并不絕望？
古人的問題，今人未必不能解決。
他閉上眼睛，嘗試找到一種解決方法。腦海中回憶這幾年里學到的知識、種藥的經驗、煉藥的經驗，開始做一些思考，一些嘗試，一些推演……
大殿之外狂風仍在呼嘯，風聲時而變成古怪的低沉的吃吃的笑。
但白墨并不在乎這風聲。
他伸手摸到黑手套的腦袋。
另一只手邊，則是圈圈胡毛乎乎的胖脖子。
抱著他胳膊的，是白臉蛋兒的前爪。
腳下軟綿綿的大尾巴，不知道是桃花眼還是黑鞋子。
白墨神識稍微散開，確認這群家伙真的睡著了，便把全部的心神，沉浸到問題里，沉浸到推演中。
……
狐貍山的早晨，仍然昏昏沉沉。
狂風吹過一處處山谷，一處處屋頂，仍然發出吃吃的笑聲，仿佛在嘲笑誰不切實際的妄想和沒有意義的努力。
光線昏暗的倉庫里，十幾個狐貍徒弟，正忙忙碌碌跑來跑去，穿梭于一條條走廊、一處處貨柜，給師父取來各種藥草、藥湯、種子。
“龍蛇藤，給我掐十根根須。”
“去那邊，取三十八號速生藥湯。”
“黑手套，去泡一塊熱抹布。”
“花盆里的土，幫我弄松散一些。”
……
倉庫中央的石桌旁。
卻見白墨守著一個大花盆，正不停加入各種土，埋入各種種子，滴入各種藥湯。
狐貍徒弟們偶爾看一眼，都不知道師父要干什么。
類似的東西，師父好像從來沒弄過？
漸漸的，師父不再需要新的東西。狐貍徒弟們都圍過來，看師父操作。
卻見大花盆里，已經完成了培土，好多種不同的草，都被載進去。
師父正小心翼翼，給不同的草做嫁接，把不同的草葉剪斷，把葉脈對起來，再滴上速生藥湯，讓它們長在一起。
這是干什么？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白墨纖長的手指，便如穿花蝴蝶，在這一大盆草中來回穿梭，各種操作。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白墨停下手，擦擦手上的草汁、藥湯和泥土，露出笑容。
“弄好了。”
狐貍徒弟們紛紛湊上前，毛絨絨的腦袋擠成一圈，一個個瞪大眼睛看新東西。
卻見這花盆，像個九宮格火鍋，九種不同藥草，被安排在九個格子里。
黑耳朵發現，外面一圈的八種藥草，草葉都像耳朵！
有的橢圓形，像人類耳朵。
有的三角形，像狐貍耳朵。
有的長條形，像兔子耳朵……
最中間一格，則是剛剛躥出嫩芽的新草，正是活腦湯的主材料，路旁花！
九種草，草葉都被嫁接到一起，彼此連接。
事實上，花盆土壤下面，九種草的根系，也彼此嫁接，連接到一起。
這一盆，說是盆栽，倒更像某種奇怪的機器……全用藥草嫁接拼接成的機器。
白墨給徒弟們介紹。
“這是用八種耳朵，改造路旁花的植物機器。
“具體原理就不說啦。
“你們看這八種耳朵，它們能聽到人類的心聲，能聽到心聲中的情感。每當它們聽到一次心聲，便會對中央的路旁花改造一次。
“等它們聽到足夠多的心聲，這朵路旁花便會開放。
“那時候開出的路旁花……是沒有副作用的。”
徒弟們紛紛點頭，張開嘴巴，倒吸冷氣，瞇縫著眼睛，看看這盆栽，再看看師父……雖然聽不太明白，但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恰在此時，又有風聲吹過倉庫的屋頂，倉庫屋頂的大窟窿，發出“嗚嗚嗚”哨聲。
白墨抬頭，恰恰透過屋頂的窟窿，看見山間狂風呼嘯著沖向天空，將厚重烏云劈開窄窄的縫……
……
西州市天氣越來越熱。
白墨家的老空調，已經發黃，吹出來的冷氣不怎么足，還帶一股子霉味兒。
餐桌旁，白墨穿著一身筆挺西裝，正啃一根雞肉卷。
“快點吃，馬上就有車來接咱們了。”
餐桌對面，桃花眼點點頭。
“嚶嚶嚶。”
它也在啃一根雞肉卷，時而伸出舌頭，舔舔蹭到嘴邊的番茄醬。
它的肩膀上，斜挎著青銅小藥箱。
這小藥箱，是很久之前挖掘出來的空間藥箱，看著體積袖珍，實則里面有足足一立方空間！
桃花眼很在意這小藥箱，吃飯都挎著它，不愿意放下。
因為……
藥箱里裝著一個巨大花盆，裝著師父做的路旁花培育機器。這是師父辛辛苦苦弄出來的，是師父的晉升希望，是整個狐貍山的希望，容不得半點閃失！
“這玩意兒，需要聽很多人類心聲才能培育成功。
“如果是聽涉仙人員心聲，效率更高，培育更快！
“今天剛好，仙術委員會組織新聞發布會，整個西州市所有涉仙人員幾乎都會去。
“我們帶著培育機器去，讓它聽個爽！”
桃花眼重重點頭，感覺師父說的很有道理！
白墨吃完雞肉卷，撕塊餐巾紙擦擦嘴，擦擦手。
看看桃花眼斜挎青銅小藥箱……唯一的問題就是，會不會有點扎眼？
涉仙人員穿各種青銅裝備，或者仙獸穿青銅裝備，倒是都有，雖然也不多就是了。
……
高檔商務車，穿梭在馬路車流中。
車廂里，空調冷氣很足，甚至比白墨家還涼快許多。
白墨一個座位，桃花眼一個座位，前來迎接的方小雨也占一個座位。
“你們看我干嘛？”
白墨確實在看方小雨。
或者說，在看她腰間的挎包。
桃花眼也看向方小雨腰間的挎包。
因為……那挎包，赫然是個扁扁的青銅盒子，有棱有角，表面刻畫簡約的獸形圖案！
方小雨一身黑色西服套裝，就算挎包，也該挎個真皮包包才對吧？
挎個扁扁青銅盒子，算怎么回事？
方小雨循著他們的目光，看看自己的青銅小挎包，又指指桃花眼挎著的青銅小藥箱。
“你們不也有么？
“總看我干嘛？
“只許你們趕時髦，不許我趕時髦啊？”
趕時髦？
白墨皺皺眉頭。
他這幾天一直在狐貍山，還真不知道現下又有啥流行風潮。
不動聲色，打開淘寶，卻見首頁一大片推薦……
吳輕蕓同款青銅鎧甲
吳輕蕓同款青銅風肩甲
最潮青銅style小挎包廠家直銷
啊？
白墨想起吳輕蕓那身青銅鎧甲。
青銅風，被吳輕蕓給帶火了？
還有這種事？
而且這才幾天，淘寶就瘋狂鋪貨？
會不會有點太快了？
他扯扯嘴角，看向車窗外。偶爾能看到路邊衣著靚麗的女孩子，挎著青銅包包。過一會兒，又看到時尚潮流男孩，穿著青銅靴子。也不知道重不重。
得，這下桃花眼挎著小藥箱，一點也不高調了。
卻見方小雨盯著桃花眼的小藥箱看了幾眼。
“你這個貨有問題！
“上面的圖案風格不對，一眼假。
“你看我的青銅style包包，上面的圖案是用吳輕蕓的鎧甲高仿，這才是正經貨。”
桃花眼皺皺眉頭。
雖然它不是很懂這些人類專業術語，但大概能懂方小雨話里的意思。此時瞇著眼睛，抱著自己的小藥箱，甩給方小雨一個“看傻子”的眼神。
白墨則再看看方小雨的青銅style包包，很是確信的說。
“別人的貨怎么樣，我不知道。
“但伱這個包包，肯定比不上我的。
“因為你這個……掉色了。”
啊？
掉色？
方小雨低頭看自己的青銅style包包，把它拿起來，果然看到，自己的黑色西裝腰肋間，被顏料染上一片青色。
她的臉，也跟著變青了。
……
商務車停到仙術委員會樓下，方小雨捂著衣服沖出去，沖回辦公室。
白墨下車，桃花眼則挎著小藥箱，昂首挺胸甩尾巴，跟在師父身后。
卻見這兒已經停了形形色色的車。
有一輛輛商務車，保姆車，竟然還有電視臺轉播車。
好幾個專家同事走過，西裝外面，竟都套著青銅鎧甲。顯得很不倫不類。他們這些，倒不是淘寶貨，像是夢境里帶出的真貨。因為鎧甲上，都有著或多或少、或深或淺裂痕，都是殘次品。淘寶買來的，可能會掉色，但應該不會是有裂痕的殘次品。
“一群跟屁蟲啊，人家吳輕蕓委員穿青銅鎧甲，他們也就跟著穿。
“真是土！土不可耐！”
卻是蟲爺，從后面跟上來，狠狠吐槽。
白墨扭頭看他，卻見這老頭兒一身西裝，沒戴墨鏡。右眼是完好的，左眼則戴了個護眼，像海盜一樣，把眼窩擋住。
白墨扯扯嘴角，不知道該怎么說。
因為……蟲爺這護眼，赫然是圓圓一片帶鳥獸銘文的青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