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大殿中。
白墨端起徒弟小大眼剛送來的一杯熱茶，抿了一口，繼續看這銅板。
我去器國定制風車的時候，仙器匠人聽說我要研究丹道，對我很是欽佩，甚至愿意給我的訂單打五折
我心中非常欣慰，果然，向道之心，人人都有啊！
后來他又向我請教仙草解離的事情
我說，我不會
白墨喝著茶，差點被嗆住。
“咳咳……”
他放下銅板，擦擦嘴角咳出來的茶水。
仙草解離，不是煉丹最基礎的步驟么？
這綠米仙人，他不會？
白墨繼續看銅板。
我向那仙器匠人解釋
仙草解離是那些古典派煉丹師們的事情，他們走在一條又臭又長的路上
他們的那些技藝、那些理論、那些公式、那些定律……我都不屑于學習
我要的是，開拓出只屬于我自己的，新的丹道！
而我新丹道的第一顆丹，就是這寒谷生暖的，雪暖丹！
仙器匠人覺得我腦子有病，把我轟出門了
白墨咂咂嘴，不知該如何評價。
我又在仙器國尋覓很久，吃了好幾家閉門羹，終于找到一家工坊，愿意幫我加工
我還是感激他們的
盡管他們要多收我一倍的價錢
當然，如果他們嘴里不說什么“傻子的錢也是錢，不賺白不賺”之類的怪話，那就更好了
白墨權當看段子，摩梭著銅板，繼續往下閱讀。
制作裝置和勘察風水這兩項，幾乎花光了我所有積蓄，但我不在乎，我是開辟新丹道的偉人，區區錢財，只是身外之物
便如此，寒山谷有了水坑，注滿一坑水，又有了等待大雪落下便可推動的風車
我等了兩個月，終于等到天氣變冷
但寒山谷沒有下雪，那一池水也沒能蒸發上天，因為……池水水面結冰，被冰給封住了
這件事迅速傳開，我所在的丹宮人人知曉
但那群鼠目寸光之輩，不說來幫我研究也就罷了，竟然還嘲笑我
哼，時人莫道娥眉小，三五團圓照滿天！
白墨咧嘴笑著，只覺這綠米仙人又癲狂又搞笑。
我總結了失敗的原因，還想繼續再去研究，但兜里沒錢了
于是我去南魚圣地，給他們的小圣子，當了四十年貼身老仆，又賺到一筆錢
那段日子倒也挺舒服，只不過沒啥時間研究丹道，讓我常常全身發癢難受
賺到錢后，我立刻去仙獸國，找白涎圣地定制了不會結冰，可以蒸發，可以在高空凝成雪花的特殊仙獸涎液
他們很開心，還是說著什么“傻子的錢不賺白不賺”之類的怪話，收走我這四十年所有賣身費，給我了一池涎液
嗚呼，爽也！
我的雪暖丹就要成了！
看到這里，白墨臉上的笑容已然消失，覺得這事情魔幻大于搞笑，沒那么好玩了。
又是一年寒冬，寒山谷池子里的仙獸涎液果然沒有上凍，沒有被冰封，反而蒸發上天去，哈哈哈，我太開心了
但等了七天，沒等到下雪，反而等到寒山谷相鄰的寒月丹宗，跑上門來要揍我
說他們山門被一陣風吹來一場腥臭的雪，把整個宗門弄得臭烘烘，說我必須賠償，不賠就打死我
若說賠償人家，倒也合情合理，我身無分文，便去了人家山門，幫人家種十年仙草
這十年里，他們丹宗每一個人，都拿我當傻子看，都在笑我、議論我、誹謗我，但我還是挺開心的
因為我每天白天種植仙草，晚上還可以繼續思考、研究，復盤我的方案，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幫他們種十年仙草后，我又主動申請，幫他們多種三十年，拿到一筆酬勞
帶著這筆酬勞，我換了全新的試驗場地，不在寒山谷了，我找到天上雪云不會被風吹走的，回風谷，哈哈哈哈
白墨摩挲著銅板上“哈哈哈哈”幾個字符，心中唏噓。
這位綠米仙人，前前后后折騰那么多年，一事無成，被所有人當成傻子，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關鍵是，他這種研究，真的沒有意義啊！
一晃五十年，我的錢又花完了
這五十年里，我在回風谷，改進了仙獸涎液配方，還修改了風車的結構和部署，天天觀察這回風谷，時而觀察天象
實驗一直不怎么成功，但為了夢想而努力，我很快樂
記得某天，有仙人來到這回風谷中，向我請教我的丹道，向我請教這些水池和風車的建造，我真的很開心，哈哈哈哈，有人對我的丹道感興趣，我或許可以有同道者
但講到最后，他突然指著我的鼻子捧腹大笑，說我就是一只患了妄想癥的猴子
我沒有反駁他，也沒有打他、罵他，而是任由他離去
畢竟，這幾百年來，說我有妄想癥的人，已經太多太多了
但像他們那種庸庸碌碌之輩，又怎能理解我的向道之心呢？
他走之后，陸陸續續又有人跑來，看我，笑我，毀我，謗我，我一笑置之，我只做我
便如此，又過六十年，我的生活終于發生變化……研究經費，又被花光，我需要出山去打工賺錢了
白墨捂住銅板，抬起頭，皺著眉，甚至不想繼續看下去。
這位綠米仙人，草丹之師，竟是要在這種注定沒有結果的事情上，耗費掉這一生么？
這銅板上文字還有很多，都是這位綠米仙人的自述，講述他求索這“雪暖丹”幾百年的努力、辛酸、苦楚、成就和快樂。
白墨不想再多看，直接跳到最后，看大結局。
……今天的回風谷還是格外寒冷啊
但我的池水升騰上天，又變成雪從天而落
雪花終于推動風車，風車帶動機括，讓兩塊鐵板摩擦，生出熱量
再用流水導熱，進入我的小茅屋，我終于能暖呼呼舒舒服服住下來了
哈哈哈哈哈！
這幾個字刻在銅板上，筆畫肆意狂放，仿佛能看出他當年最開懷的歡樂！
我研究了回風谷的地形，回風谷的氣流，還研究了這一池仙獸涎液，還研究了最佳的風車結構和位置部署，接下來，只需要制作一枚丹，把所有這些東西微縮之后，放進丹里去，這雪暖丹便成了
我思考了很多，想來想去，還是要用莖之領域的本源仙氣，充當仙獸涎液的角色……
他又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自己的構想。
……當然，這個微縮，可能不太容易。但那與我無關了，我壽元將近，即將離開此世
終究沒能看到雪暖丹面世那一天啊！
但我把這些年的經歷，都寫下來
但我把這些年的所得，都記下來
若有后來人，學了我的心得，承接我的衣缽，煉出這雪暖丹，即便世人都忘了我的名字，我也含笑九泉了
白墨唏噓一番，去看這綠米仙人留下的研究成果，看到他一道道自己發明的古怪公式，一副副模樣奇怪的工程示意圖，皺皺眉頭。
“他這幾百年的成果，他所有的思路，都在這小小篇幅里了？
“多少還是有點干貨的。
“雖然……”
白墨仔細閱讀，皺眉思考。
“胡說八道的地方，果然還是很多。”
呼……
夜風呼嘯。
宿舍大殿里，狐貍們里三圈、外三圈，正在圍觀白耳朵、黑耳朵、蝴蝶結等師兄弟，用石板拼成一幅巨大的圖！
“嚶嚶嚶？”
“嗷嗷嗷？”
它們圍著看著，狐言狐語，比比劃劃。
便見這些拼圖狐，則時而從碎片堆里取出一塊，看看花紋，看看質地，皺皺眉頭，思量許久，再把這碎片擺到恰當的位置。
漸漸的，拼上越來越多部分，拼出越來越大面積。
白墨也在旁邊看著。
“響牛丹的配方……”
這響牛丹，掛在養牛場，便能持續散發輻射，讓牛的氣道更通暢，叫聲更響亮！
屬于最低級的丹，是青月丹宮能夠完成煉制的少數幾種丹之一。
白墨盯著丹方已經拼好的部分，盯著上面提及的五花八門材料名稱，已經開始皺眉頭。
“丹皮竅管，需要用馬錢孔……
“丹肉筋架，需要用天葛絲棉……
“丹肉細胞，需要用青萍墨水培養基……”
這里面提到的亂七八糟東西，大約有三分之一，狐貍山能湊齊原材料進行生產。剩下三分之二，只能倆手一攤，宣告束手無策。
最后一塊石板碎片，加入到拼圖中。
狐貍們瞪圓了眼睛，看完成之后的拼圖，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言不發。
確認這拼完了么？
拼圖的幾只狐貍，站在旁邊，爪子上的土屑還都沒打掃干凈，一個個也都尬住。
這拼圖，鋪在地上，占據上百平米空間，但只有左上角一個直角，其他邊和角都完全缺失，根本不囫圇。
“嚶？”
“嗷？”
難道是挖掘的時候，沒能挖干凈？
白墨笑笑，安慰徒弟們。
“好啦，已經很好了！
“這丹方本來就復雜，本來就大。
“廢墟里挖不出囫圇的，都很正常！”
他還沒告訴徒弟們，不出意外的話，現在剛剛拼好的這個，其實只是響牛丹完整丹方的小小一角罷了。
廢墟修仙就是這樣。
越高深處，知識體量越大，就越難留存下來，越難被挖掘出。
白墨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此時遣散了徒弟們，讓它們去各玩各的，便站在這丹方一角旁邊，探著腦袋，小心閱讀。
雖然丹方面積大，上面刻的字卻很小。
看完抬頭，白墨便笑出聲。
“嘿，這丹方，是丹國通用的，響牛丹經典丹方，可以當教科書啊。”
他便站在此處，在幾個徒弟的陪同下，邊看邊學，時而伸出手，指尖搓出丹火，比劃兩下，再思索片刻。
遠處的狐貍徒弟們，圍成一個個圈子。
藥田工作的、工坊工作的、挖掘地工作的、都按照部門，一個個圈子圍起來，“嚶嚶嗷嗷”，比比劃劃，狐言狐語。
它們大概都能感覺到，狐貍山的丹工業進程出現了問題！
當然，這個問題并不難解決！
“嚶嚶嚶，嗷嗷嗷！”
藥田各部門，只需要認認真真，多種些藥草出來！
“嗷嗷嚶嚶嚶！”
工坊各部門，只需要勤勤懇懇，多造些工具出來！
“嚶嗷嗷，嗷嚶嚶嗷嗷！”
挖掘各部門，只需要打上雞血，多挖些文獻出來！
總而言之一句話……核心問題，交給師父。
而它們，只需要好好工作，加大力度！
西州的清晨又飄起雪花。
第九制藥廠，食堂里，工人們喝著熱乎乎的胡辣湯，一個個滿臉幸福。
“這個胡辣湯真他媽絕了！”
“在我們廠肥胖算不算工傷啊？”
“咱說實在話，這胡辣湯調味也就一般般。”
“關鍵肉實在太多了！”
一碗胡辣湯，半碗牛肉片！
不只工人們，就連白墨和方小雨、吳輕蕓他們，坐在這食堂里，看看碗里漂的油花，再撈起一大勺牛肉片，也都呆住了。
“呵……這……”
蟲爺之前賣藥，弄到大筆經費，有些換成工人們的衣服，剩下的都打進食堂賬戶。
如今看這早餐胡辣湯里牛肉的量，想必食堂賬戶必定很寬裕了！
狐貍徒弟黑麥茶，蹲在餐桌邊，吃得眉開眼笑，不亦樂乎！
嘩啦啦把肉片和湯一起往嘴里扒，吃得臉上、胡須上都是湯漬。
“嗷嗷嗷！”
吃完后它捧著碗，又沖向食堂窗口。
剛剛它就看到，這湯還剩大半鍋，根本喝不完！
本著杜絕浪費的原則，它愿意幫忙多分擔一些！
白墨笑著看它一眼，便低頭喝湯，一邊喝一邊思考丹工業的事情。
突然，旁邊方小雨提醒他。
“白墨專家，昨天一夜之間，你在民科圈里火了！”
白墨抬起頭。
民科圈？
火了？
方小雨掏出手機，邊打開民科論壇，邊對白墨解釋。
“之前您送走那個‘大數學家’，跑去論壇炫耀，說你認可了他的研究。
“那個吧里的人，就到處去找你的資料，想弄明白你在科學界的咖位。
“不知道哪個民科，有仙委會的關系，好像打聽到點什么。
“然后……額……你在民科圈，就火了！”
明天就要降溫了，大家記得添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