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是所有人的社會!
“我們這個社會,生產出來的所有東西,土地產出的糧食,食品廠產出的熟食,飯店產出的菜肴,工廠產出的家具,汽車廠產出的汽車……所有所有,都屬于我們所有人。
“社會的進步,科技的進步,生產力的進步,規章制度的進步,教育普及程度的進步,我們所有人的進步……最終也將回饋到我們所有人!
“大家可以回想一下,三十年前,我們的父輩祖輩,過的還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
“而正是因為社會三十年來的進步,我們住進了樓房,住進了城市里,不用再下地干活兒……”
藥廠的空地上,工人們一排排、一列列排成了方隊,都坐在小板凳上,聽舞臺上仙委會的專家講課。
頭頂是灰色的天。
腳下是黑色的地。
他們看向舞臺,每個人的表情,都帶著陰翳。
他們聽著講課,每個人的態度,都透著懷疑。
呼……
冷風吹來。
專家講課的聲音,被喇叭放大,又被風吹走,吹到不遠處辦公樓,吹進白墨辦公室的窗戶里。
他一邊守著電腦,一邊側耳,傾聽到講課的聲音。
“唉……這,能好使么?
“感覺也,不太妙啊。”
白墨對這課的效果,持懷疑態度。
而蹲在辦公桌上的狐貍徒弟茉莉球,也跟著皺皺眉頭,搖搖腦袋,對這課程的效果,持懷疑態度。
雖然它根本就一句也沒聽懂……但師父懷疑的,它就跟著懷疑,它的態度,和師父永遠都是一樣的!
白墨也沒多說什么,此時打開電腦,看到其他部門最新發過來的,求助任務。
今天的任務,有些特殊。
竟然是一道數學題?
“拓撲學?
“還研究這東西干嘛?
“不搞點實用的么?”
抑或是說……
“牽扯到了,仙術?”
白墨也懶得想太多,拿著鼠標,點開詳情和用例,便開始仔細觀摩這道題。
呼……
冷風從灰色天空吹下來。
一條小河,流淌過黑色的地。
河邊,神君阿古坐在野餐墊上,和凌雪王侯、陳靜則一起,吃著火腿腸,喝著可樂,又聊起了從前。
“凌雪,你當初,到底怎么想的?
“為什么,一定要屠王呢?
“想要讓世間人人機會平等?
“想要為底層打開上升通道?
“想要推動仙朝的長遠發展?
“還是,為了別的什么?”
神君一邊喝著可樂,一邊舔掉沾在胡須的火腿腸碎屑,滿臉笑瞇瞇,看向凌雪王侯。
旁邊的陳靜則,突然感覺到,風好像凝滯在空中,水好像停止了流動,整個世界,在這一刻,仿佛被按下暫停鍵。
顯然,神君姿態輕松,但這個問題,并不是隨隨便便問出來。
便見凌雪王侯,一如既往,低垂著眉眼,眼眸中凝著化不開的迷惑,似乎還在推演什么。
他抬起頭,淡淡開口。
“都不是啊。
“世間的人,不可能機會平等。
“上升通道,該開啟的時候,自然會開啟,該關閉的時候,自然會關閉,就像海潮,該來時會來,該走時會走,我凌雪,也不過是海潮中的一條魚。
“潮來時,也可躍上潮頭高處,窺探天空。
“潮落時,也要搖動尾巴魚鰭,才能不在岸上擱淺,回到海中。”
“至于說仙朝的長遠發展……一國八百王侯,九國七千二百,他們是仙朝的柱石,有他們在,仙朝才能平穩,平穩之后,才能談到發展。
“我,凌雪,之所以屠王,是因為,窺到了天命的一角。
“屠王者,得天命。
“得天命,便可以成帝。”
一番話說出來,陳靜則的表情,越發暗淡。
旁邊的神君阿古,卻是眼睛發光,眉開眼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
“一生只為成帝!
“好好好!”
呼……嗚……
天地間,涼風重新吹來。
嘩啦啦啦啦……
水流聲重新響起,小河重新歡吠。
古世通笑著隨手撿起一根樹枝。
“這個,屠王的天命,恐怕已經隨著仙朝崩潰而消逝。
“但若說要成帝,我還有新的機會給你。
“來吧,王侯,去試試?”
神君阿古,一邊笑著,一邊站起身,來到河邊,開始用這樹枝,攪動河水。
嘩啦啦……嘩啦啦……
他越攪越快,給這河水攪出了漩渦。
嘩啦啦……嘩啦啦……
他越攪越快,這河水的漩渦便越來越大。
而這漩渦之中,不止有水流,竟是漸漸倒映出別樣的風景。
那是一片漆黑的空間里,一條條白色的線,或粗如樹,或細如絲,或縱橫飛馳,或糾纏盤繞,散發明滅不定的光,延伸向無窮遠處。
陳靜則和凌雪王侯,站到神君阿古背后,此時都面色凝重。
這漩渦中倒映出來的,赫然是一片傳說中的秘地。
甚至古往今來的傳說中,都不確定這秘地到底是否存在。
這赫然是,世間所有人,命運顯化,因果糾纏,命弦盤繞,氣運明滅的……命弦天!
神君阿古笑道。
“我也是偶然的機會,才知曉這命弦天的存在。
“也是偶然的機會,才發現進入這命弦天的方法。
“唉,這個,人活的久一點,總是能偶爾發現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我所說的,新的天命,新的成帝的機會,就在這命弦天中。
“王侯,你要進去試試么?”
現世的白天,對應夢境的黑夜。
深濃的夜色中,天宮大殿內,幾盞燈臺,燈火如豆,散發微光。
燈光照亮不遠處的宮墻,便見墻上掛了密密麻麻,一面又一面鏡子。
“怎么樣,白墨那邊,給出來答案了么?”
“給了給了!
“白墨專家,確實給力,確實靠譜啊!”
宮墻之前,占卜途徑的天宮傳人師徒兩個,正在緊張籌備中。
徒弟頂著一頭帥氣的小黃毛,拿著一張紙,紙上打印著白墨給出來的答案。
師父則在擺弄一只古怪的大鳥。
這只鳥用人骨做成骨架,用羊皮包覆,用蓍草編織成羽毛,里面流著黑狗的血,腦袋上縫了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尚且在垂淚,赫然是牛的眼睛!
古仙師父一針一線,把這鳥的肚子縫好。
又用蜜蠟,一根一根,把蓍草羽毛粘貼好。
又看一眼旁邊的計時沙漏。
“好,也差不多,該去了。”
沙沙沙……
便見沙漏之中,沙粒又落下來一小撮。
而這古仙手中的巨大怪鳥,竟是抖動兩下,哆嗦許久,抬起了腦袋,伸展了翅膀,嘗試著站起來。
古仙的徒弟,深吸一口氣,起身坐到這怪鳥的背后。
又見燈火照耀下,墻上一面鏡子,變得漆黑、漆黑、漸漸亮起來,里面出現一條條粗細不定,明滅不定的白線,或橫平豎直縱橫飛馳,或交織纏繞老樹盤根,或復雜凌亂一團亂麻,或離群索居孤懸側畔……
而這一條條、一團團絲線,還在不停的顫抖,還在不停的蠕動,時而有舊的糾纏分開,時而有新的絲線搭上,時而有本不想干的兩條線,纏繞成死結,纏繞成分不開的羈絆。
沒錯,這鏡中,赫然便是,命弦天!
占卜途徑的天宮傳人,小黃毛,此時再次深吸口氣,乘坐身下的古怪的大鳥,在“呼嗒呼嗒”的振翅聲中,便飛了起來,飛入這鏡中,飛入這命弦天!
呼……
冷風吹來。
藥廠的廣場上,講課還在繼續。
“……三十年前,我們連白面饅頭都吃不起。
“可是到了現在,我們每天吃飯,饅頭隨便吃。
“這就是社會進步的意義。
“等時間再過三十年,社會繼續進步,我們就能每天吃……吃……”
這講師,水平一般般,說著說著,竟然還卡殼了!
臺下的聽眾本來就滿腹疑慮,此時更是紛紛冷著臉,瞇著眼,表情越發不屑。
辦公樓頂樓,白墨從窗戶后面縮回去,坐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撇撇嘴,嘆了口氣。
“唉,還是很難啊。
“灰天黑地,這種超規格的大殺器,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解決的。”
旁邊的狐貍徒弟茉莉球,此時“嘩啦啦”給師父沏了一杯花茶,也跟著重重點頭。
“嚶嚶嗷嗷嚶嚶嗷!”
它非常、特別、強烈、超級認同師父的觀點!
師父說的,總是對的!
白墨皺皺眉頭,打開電腦屏幕,順開聊天軟件,想給張遠發消息。
突然發現,張遠的頭像,已經變成灰色。
甚至已經灰了很久很久。
“唉……”
他一聲嘆息。
又轉而找到花魚躍教授。
我想找一個靠譜的游戲開發團隊
越大越好,越強越好,效率越高越好
花教授那邊的回復,一如既往的快速,一如既往的干脆。
呼嗒……呼嗒……
呼嗒……呼嗒……
是古怪的大鳥,正載著小黃毛,飛翔在命弦天中。
“小心點!”
呼嗒呼嗒……
大鳥緊急振翅,調整方向,才堪堪沒有被一根命弦撞到!
小黃毛擦一把額頭的汗水。
“這也,太危險了吧。”
每一根命弦,都代表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它們盤繞糾纏,錯綜復雜,每一根,都重逾千鈞!
撞到一根細的命弦,大鳥會被割爛!
撞到一根粗的命弦,大鳥會被撞散!
而無論大鳥出了什么狀況,小黃毛都會被永遠留在這命弦天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不得超脫,更遑論完成自己的使命。
此時,小黃毛嘆息著,控制住大鳥,小心翼翼,躲避這些命弦。
一邊躲,一邊把手伸入懷中,摸到自己那把冰冷的石頭剪刀。
“神君阿古的命弦,到底在哪里呢?”
他控制大鳥,繼續在這茫茫無邊無際的命弦天穿梭。
一邊穿梭,一邊用從白墨那里剛剛學來的特殊拓撲學辨別法,辨別路線,辨別空間,免得自己迷路,免得探索重復。
這辨別法沒那么好用……因為命弦天,實在太過于復雜了!
“如果白墨專家能進來,那就好了。
“唉……”
小黃毛嘆口氣,繼續控制這大鳥,繼續躲避著一根根命弦,往這命弦天的深處飛進去。
呼……
冷風吹過白墨藥廠的廣場。
舞臺上,講師已經陷入自我懷疑。
“三十年之后,我們天天都可以吃……吃……鮑魚龍蝦?
“那不行,尿酸偏高,不是好事情。
“我們天天吃,大魚大肉?
“那也不行,油水太大,人會過度肥胖。
“我們天天吃,鮑魚海參?
“那也不行,那些東西,吃多了腸胃也不舒服。
“我們三十年之后,還是天天吃饅頭吧,吃蔬菜,吃豬肉,吃雞肉,吃牛羊肉。
“這些最好吃,最健康,最適合我們!
“所以,我們回到最初的話題,為什么社會要進步?
“答案是,我們今天吃饅頭蔬菜雞肉豬肉,三十年后,我們還是吃饅頭蔬菜雞肉豬肉,所以,社會已經,不需要進步了!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舞臺下面,聽課的工人們,直到此時,才紛紛舒展了眉眼,才紛紛露出了笑容。
“對對對!”
“嘿嘿嘿!”
“哈哈哈!”
“說得好!”
便見一道人影,“嗖”的沖上舞臺,穿著黑西裝,梳著油頭,赫然是鐵十八!
他惡狠狠一腳,把講師揣翻在地,又撲上去,狠狠一腳,把講師滾地葫蘆一般,踹下了舞臺。
又轉身面對民眾,露出笑容。
“哈哈哈,這個講師啊,可能是發燒了,說胡話呢。
“我們今天啊,課先上到這里……”
臺下聽課的工人們,瞬間又黑了臉,瞬間又低垂眉眼,一個個看向臺上的鐵十八,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看得鐵十八全身都在發毛!
他發現了,這什么狗屁灰天黑地,對不同人影響程度不同。
智商越高的,觀念越堅定的,就越不容易受影響。
智商越低的,觀念越模糊的,就越容易受到影響。
可現在最麻煩、最可怕的問題是,這個世界上,智商高的人少,智商低的人多。
觀念堅定的人少,觀念模糊的人多。
這可怎么辦?
仙委會搞這什么課程,講師講著講著,自己先叛變了?
就好像把病人送進精神病院,結果他媽的,沒過幾天,病人沒好,大夫瘋了?
今天又晚了。。第二更還是,不一定有。。大家先別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