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漆黑瞳孔中倒映出彌漫天際的火光。
以及半空中那一道道屹立于火云之上的人影。
此時此刻。
一只氣焰滔滔的白骨魔烏正緩緩墜落,胸口處插著一支赤紅火矢。
“諸位白骨道的道兄不遠億萬里來我南離,又何苦急著走呢?總要讓我等師兄弟盡一盡地主之誼才是。”
殺機四溢的聲音響起。
一位紫袍內院赫然踏前一步。
數十道形似某種符箓的道紋自虛無浮現,四散而出,瞬息烙印虛空,相互之間隱隱有青赤靈光勾連,化作一方牢籠,將對面敵人盡數籠罩在內。
他大笑一聲。
“哈哈,風火焚寂法陣,請諸位品鑒!”
頃刻間,那方青赤牢籠好似化身一座泉眼,以鯨吞之勢瘋狂牽引周邊近百里的天地靈氣。
天空為之變色。
陣法內。
無邊青風刮起,愈演愈烈,瞬息乃成風暴。
又有無名業火生出。
霎時間,火趁風威,風助火勢,源源不絕,生生不息。
狂暴!毀滅!
一副不將敵人焚為灰燼不罷休的態勢。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下方。
張景悄然收回視線,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神往。
身形一閃,瞬間消失在房頂。
二樓房間之中,他動作飛快將所有家當全部收進儲物空間。
耳邊隱隱傳來此起彼伏的哭喊之音,以及雜亂的腳步聲。
張景知道不能耽誤。
趁現在,趕緊離開瑯琊郡地域才是王道。
卻在這時。
轟隆——
地下樓板陡然破碎,從下面鉆出來一個碩大鹿頭。
“老爺,出大事啦!你們人族在天上打架,氣息好恐怖!”鹿三十八嚇得心肝亂顫。
它渾身抖個不停。
天可憐見。
鹿三十八從出生到現在,哪里有見過這般恐怖的場景。
乖乖!
天穹好像都要被燒塌了。
簡直就是顛覆鹿生觀。
想到這里,它不禁偷偷瞄了一眼張景。
明明跟隨老爺還不到一天。
可就這短短一天的經歷,卻硬是比自己此前數十年的鹿生所有經歷加在一起,都要危險和刺激!
“俺們老鹿家,不會傳到俺三十八這一代,就斷了血脈吧......”
鹿三十八在心里胡思亂想起來。
另一邊。
張景也顧不得鹿三十八破壞房子的舉動了。
反正看這架勢,此戰過后,整座瑯琊郡城還能不能存在,都是個問題。
他輕輕一踏。
二樓所有的地板頓時全部塌陷,下方景象一覽無遺。
而張景則是順勢下落,直接坐在鹿三十八身上。
“三十八,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離開。”他聲音平靜地囑咐道。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亂。
“老爺,俺們往哪個方向跑?”
聞言,張景直接指向遠離戰場的方向,快速說道:“先沿著那個方向離開瑯琊郡,然后再繞路回道院。”
“明白!老爺坐穩了。”
鹿三十八一聲低吼,身上靈光一閃,直接撞碎墻壁,向著張景剛才指示的方向奔騰而去。
這一刻,它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
四只鹿蹄踏出了殘影,蹄下狂風呼涌,載著張景的身影越來越高。
下一瞬。
啪!
眼看不對勁。
張景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對方的大角上,沒好氣地喊道:
“三十八,低一點。這個時候往上飛不是找死么。”
經過自家老爺這一提醒。
鹿三十八方才如夢初醒,急忙降低高度,直接回到地面,向著遠方跑去。
一路上不斷掠過同樣慌忙逃命的諸多散修,以及一些道院修士。
惹來道道驚詫羨慕的目光。
張景在背上也沒有閑著。
他目光緊緊注視著一道道自天空墜落的恐怖法術余波,不斷提醒座下的鹿三十八調整方向,以免遭遇無妄之災。
......
在張景指揮下,鹿三十八悶頭往前跑,身形已然快似一道流光。
張景回過頭看了眼遠處忽明忽暗的天空。
不覺松了一口氣。
總算是跑出來了。
然而念頭甫一生出。
他心中便驟然生出一抹驚悸。
張景猛地站起身,看向正前方。
那里赫然有一個法術余波轟擊出來的一條狹長溝壑,微微散發出冰冷氣息,在夜幕遮掩下十分不起眼。
而鹿三十八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危險一般,竟直直地想從上面跨過去。
危險!心眼不自覺打開。
“三十八,躲開!”
張景呼吸一滯,猛地大聲喊道。
但此刻對方已然避之不及。
危機之下。
嘩嘩——
五法靈河陡然浮現,一道道冰藍靈光化作墻壁,拼命抵在鹿三十八正前方。
令人耳朵發酸的擠壓聲頓時響起。
最終。
鹿三十八龐大的身軀緩緩停在了狹長溝壑前,不得寸進。
張景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
剛才心眼感知中,在這道溝壑里面,竟然殘留著一絲微弱但完整的陌生道韻,給他一種心驚肉跳之感。
他不敢賭。
萬一從上方經過時,不小心引動了這一絲道韻,就麻煩了。
“老爺,”鹿三十八一邊用蹄子輕輕揉著被擠變形的鹿臉,一邊好奇詢問道:“咱們好端端的,為何突然停下?”
“繞開這道裂縫。”
張景沒有多解釋,只是心有余悸地說道。
“老爺......”
鹿三十八還想問些什么,卻突然聽見身后傳來一連串空氣被撕裂的尖嘯聲。
張景不自覺回頭望去。
視線中。
一道流光飛快逼近,眨眼間便已經臨至身旁。速度非但不減,反而隱隱有加快的趨勢。
應該是一位煉氣后期的師兄。
張景心中猜測道。
下一刻便見他意識到什么,急忙開口提醒道:
“這位師——”
只是話還未說出口。
裹挾流光的身影便直直從張景前方這道溝壑上掠過。
一道腐朽陰冷之意閃過。
對方身上靈光驟然黯淡,整個身體重重砸在不遠處的空地上。
可能一息,也能是兩息。
地上驀地多出了一副腐朽枯骨,連帶著身上的法袍和法器都徹底失去靈力波動,變成凡物。
鹿三十八不由循聲望去。
旋即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恐。
“老爺,還......還是您英明。”它哆哆嗦嗦地說道。
外面世界很危險,三十八你以后千萬不要隨便出去,就在這洞里和附近吃吃睡睡就好。
鹿三十八心中忽然想起自己老爹鹿三十七臨死前的囑托。
一臉的欲哭無淚。
外面也太危險了,它現在是真的想回去。
哪怕那個地方現在已經沒有靈藥。
只是——
它偷偷掃了自家老爺一眼,不由心中悲戚:“俺三十八啊,怕是回不去嘍。”
而此刻。
張景臉上的驚駭尚未完全褪去。
一個煉氣后期修士,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死在自己面前,甚至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這就是筑基境,這就是完整的道韻么?”
“哪怕是消散許久的余波痕跡,哪怕只剩下微不可察的一絲道韻,依舊是煉氣境無法抵抗的力量。”
而且,眼前這道法術余痕,以及上面附著的道韻,怕是十年二十年都難以消散。
張景可以想象得到。
這場妖亂平息過后的數十年內,瑯琊郡都將是一方修士和凡人都不敢輕易涉足的禁地。
遍布各處的法術痕跡以及殘存道韻,將會化身一只只張開大嘴,貪婪等待獵物上門的嗜命兇獸。
目光從師兄骸骨上移開。
張景臉上再度恢復古井無波。
他催動靈力,在這道看似不起眼,實則恐怖無比的溝壑前留下一句警示,隨后便催促鹿三十八盡快離開這里。
有了剛剛的教訓。
張景心中再不敢有毫大意放松。
心眼法種全程都保持開啟狀態。
一直離開瑯琊郡城近千里,徹底感應不到那邊的交戰余波之后,張景方才讓鹿三十八飛躍至高空,全速離開瑯琊,離開云州。
......
三天后。
浩瀚龍澤湖盡在眼前。
呼——
張景長舒一口氣,心中徹底放松下來。
鹿三十八也仿佛從那晚危機四伏、命在旦夕的緊張情緒中脫離,再度恢復之前那般碎嘴的樣子。
只見它先是瞄了一眼張景,隨后又看了看自己的龐大身軀,似乎是回憶起了之前在小店的遭遇,鹿臉上不由露出一抹糾結之色。
“老爺,你住的地方俺就不進去了。”
“俺在外面睡就行,反正俺皮糙肉厚,不怕風吹也不怕雨來打。”
“不過老爺,”鹿三十八可憐兮兮地扭頭看向張景:“您之前答應俺的那個保命環可得盡快買來。”
“俺聽說道院強者多的和天上星星一樣。沒有保命環,萬一哪天撞見一個煞星,順手將俺宰了,那老爺您可就少了一只忠心耿耿的坐騎!”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要求?”
張景強忍住笑意,故作嚴肅地問道。
“還有就是,”鹿三十八振奮地晃了晃脖子上的一個小布袋,“老爺您能不能幫俺找一塊地,最好靈氣能充裕一點。俺還想種些靈藥,這里面可都是俺搜集的種子。”
“放心,老爺肯定會滿足你。”
“對了,三十八。”
張景忽然看向對方,問道:“你可有什么修行之法?”
“沒有。”
鹿三十八甕聲回答道。
“俺生下來就會吞吐天地靈氣,還有就是吸收靈藥之中的精純靈力。”
“那你這些踏水踩風的本事,也都是天生的?”
鹿三十八聞言點點頭。
張景不禁有一絲羨慕。
雖然從這幾天觀察來看,鹿三十八吐納靈氣的效率,大概也就介于不入流修行法和下品修行法之間。
可這畢竟是天生的。
不像他們,需要經歷重重考驗和競爭,方能爭取到一絲修行的可能。
目光緩緩落到鹿三十八碩大腦袋上。
說實話。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張景還是挺滿意對方的。
身為一頭坐騎。
性情溫順平和,飛行奔跑速度又快又穩,對自己命令哪怕心有疑慮,也會毫無保留地執行。
更別說還有一手種植靈藥的愛好。
除了膽子小、怕死、憨、碎嘴之外,貌似就沒什么缺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