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渠合好冊頁放入懷中,又順手收下三枚雞冠果。
“行,你要接那我就記下了。”
“記吧。”
李壽福舔舔毛筆,將小冊上登記下梁渠姓名,以及時間,地點和任務內容。
梁渠靠在案上:“這種去別縣的活,有沒有補貼什么?”
“想什么呢?又不是去別的州府,整個淮陰府都歸咱們河泊所管,哪有額外補貼,倒是陣亡有撫恤。
對了,你是第一次接外出任務,這事沒和你說過,別怪老哥接下來說話不吉利,大家流程都一樣。”
水澤精華8.6
梁渠啃著雞冠果,擦擦嘴邊汁水:“老哥你說,我聽著呢。”
“從你出發當天開始算,一個曜日期沒消息回來默認失蹤,一個旬日內沒消息默認死亡,任務難度從戊等拔到丁等。
另外只要你沒挨吏部的處分,任上也沒有落下過錯,三個月后,河泊所會給伱的家屬發撫恤。
以梁老弟的官職是一百二十八兩白銀,十畝良田,額外再免十年賦稅。
你要有兒子,兒子能領官職,只是要降一等,能當個九品河長,我看看……”李壽福翻著冊子,“嗯?梁老弟沒留領恤人嗎?沒留那就是默認給最近的親屬。”
“誒誒誒,別。”梁渠趕緊制止,“領恤人寫我師父吧,淮陰府平陽縣楊東雄。”
他一個孤兒,最近的親屬可不就一個爛叔梁廣田嘛。
太埋汰。
“行,我給你記下來。”
一本正經的討論自己撫恤的歸屬,梁渠總覺得不太對勁。
“怎么,覺得奇怪?”李壽福哈哈一笑,“沒什么好奇怪的,大家都一個樣,身在公門好修行,但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想過得比別人好,就要擔風險,你看那漁民,天天半夜出去捕魚,哪天遇上暴雨,指不定就葬身魚腹。
再說,家家戶戶都有太平缸,又有哪家是真著火,有備無患罷。”
是這個理。
“行,這下沒事了吧?沒事我就回去準備準備,睡一覺明個中午出發。”
“沒事了,今天早些休息。”
噗通。
梁渠扔下沉石,拉出船繩在泊位木樁上繞幾圈打個結,跳上岸。
酒肆前的酒旗在夜風中呼啦啦地飄個不住。
路過的漁夫吆喝一聲,自有小二端來一碗溫酒,拿起碗來暢飲下肚,扔下三枚銅板,讓小二一把扯住。
“大爺,多久沒喝過酒了,錢不夠!”
“怎么不夠?一碗酒三個銅子,你想坑人?!”漁夫粗著脖子吼。
“早漲了,外頭糧價都成什么樣了,還想著喝便宜酒吶?現在是一斤酒二十文,一碗酒十文!”
“半斤酒要我十文?你怎么不去搶?爺爺身上就六個銅板,娘的愛要不要!”
“誒,耍混不是,來人吶,來人吶,有人吃”
一聲極盡凄厲的慘叫忽地從街旁屋舍中傳了出來,刺得人心里一顫。
慘叫聲半途而止,家家戶戶鬧出犬吠,而后是混亂的人聲,像是睡覺的鄉民都爬了起來,又有人大聲地說著什么,一片嘈雜。
梁渠身為武者耳聰目明,聽得比常人清楚些。
“呔!狗雜種,來我這偷糧,也不看看馬王爺有幾只眼!富貴,去把他給我抓過來。”
“老爺,沒氣,死了。”
“死了?這么不禁打?”
“老爺您可是武師,這死瘸子哪經得起您手啊,一棍子扔出去就給砸死了。”
“忒,死在我院子里,真他娘晦氣,抬走抬走,富貴,明個早上記得去和官府說一聲,可別來讓人來冤枉我。”
“好嘞老爺。”
梁渠往前走幾步站在巷子前,看到兩個人抬著一個瘦漢子出門。
成串的血珠從瘦漢子后腦上濕漉漉的發絲末端滑落,滾在石板上,染上灰塵張而不破,像一顆顆紅豆子。
抬尸的管家瞧見有人站在巷口,正要呵斥對方滾開,兀然借著月光瞧見梁渠身上那藏青色祥云官服,當即住口,面帶賠笑。
“大爺別誤會,您瞧見了,殷夜入人家,非奸及盜不是,這事咱們占理。”
梁渠沒說什么,只是從巷子口離開。
管家擦了擦鬢角冷汗,松下一口氣,差點以為有官吏要來敲竹杠呢。
狗叫聲漸漸息停,亮著燭火的窗戶挨個熄滅。
酒肆伙計環顧左右,悔拍大腿。
“誒,那丑漢子人呢!酒錢還沒給呢!”
一,二,三。
這月第三個。
梁渠走在路上默數。
四月八日,一整個月才過去八天,卻已經是他看見的第三個被打死的小偷。
這還是看到的,沒看見的更多。
年頭光景如此。
有手有腳的漢子,真有可能找不到工作糊口。
吃不上飯,人不能活活餓死,撈偏門的就多了起來。
大順律法不講人權,沒有電燈的時代,真要碰上兇人,點個蠟燭的功夫早被人砍成了八半,所以完全不禁止殺人。
就算小偷被制住,主人家多半也不會去報官,按著頭就讓下人打死,殺雞儆猴。
災民的到來只是一個開始,整個平陽縣的犯罪率都在直線上升。
可惜梁渠什么都做不了。
別說他不是縣令,就算是,也沒有治理地方的能力。
憑空變不出糧來。
“家里得養條狗,黑齒的崽子就不錯。”
家里值錢的東西不少,柜子里的幾件衣服都價值不菲。
平時家里就小馬夫在家看著,十三歲喂喂馬是夠,遇到事那是頂不住的。
正好三月初楊師家里的黑齒發了情,上次去看,幾條母犬肚子鼓鼓的。
算一算日子,五月初就能生崽子,到時候他去挑一頭壯崽子回來
清晨。
院中水池攪起一陣水波漣漪。
肥鯰魚頂著一蓬浮萍冒出頭,一對大眼睛咕溜溜地轉。
“阿肥?”
梁渠放下伏波,擦一擦晨練出的汗,好奇肥鯰魚一大早來找他做什么。
肥鯰魚甩甩須子,揚起腦袋,在水池邊吐出半截墨藍色的斷刀。
“又找到什么好東西了?”
肥鯰魚晃晃頭,在水里吐了一連串泡泡。
“哦?你蛤蟆大哥給的?”
自從發現那條來去自如的暗流甬道,又拜蛤蟆為大哥,肥鯰魚隔三差五就過去串門。
昨晚肥鯰魚在蛤蟆收藏的一艘大寶船里晃了晃,意外發現一小截斷刀。
泡在水里那么久,刀身沒有絲毫銹蝕跡象,很是不凡。
蛤蟆又對沒有美感的斷刀不感興趣,肥鯰魚就順嘴帶了回來。
梁渠走到水池邊,拿起半截殘刀刀頭。
“好重的刀!”
殘刀手掌寬,半指厚,只有半尺長,說是殘刀,不如說是刀片,可重量少說有三十斤。
斷口位置異常整齊,像被人削斷的木桿,只余下這一小截刀頭。
用指腹輕輕按壓,皮膚上迅速裂開一道小口,隱約要出血。
非常鋒利。
梁渠將斷刀刀頭對準陽光,晨光照射下,刀身泛著墨藍色的光,隱隱能在刀身中看到白色小點,再低頭看墻壁上反射出的光影,如蔚藍色的水波。
“水沉金!?”
梁渠眸光閃動。
水沉金,與黃金等值!
碰上有需求的,比黃金更貴!
眼下這三十斤的斷刀中不知含有多少水沉金,可保守估計含量在七成以上。
若是能再提煉,少說二百兩黃金,兩千兩白銀!
巴掌大的刀片價值兩千兩白銀。
捏媽媽的,哪家將軍用的刀,那么貴?
梁渠只覺得這東西燙手,匆匆跑到屋里用黑布包裹住,又找個木匣裝好。
“干得不錯阿肥!”
梁渠跨過庭院不忘夸贊一句肥鯰魚,隨即騎上赤山趕往平陽縣。
陸宅內,陸剛正在訓斥新來的學徒。
梁渠看了一眼,是沒見過的新面孔,年紀不大,身形很瘦。
見到師弟過來,陸剛揮揮手,新學徒如蒙大赦。
“新招的學徒,叫黎淵,天賦很好,頭一次用錘子就使得不錯,但是毛毛躁躁。”
陸剛解釋一句。
梁渠點點頭,陸師兄話不多,多半是恨鐵不成鋼。
“梁師弟如此匆忙,可是有要緊事?”
梁渠晃了晃手里的木匣子。
陸剛了然,默契地帶師弟來到靜室,關上房門,門外喧囂如潮水般被推隔于外。
“師兄看看這個。”
梁渠上前一步,打開放在桌案上的木匣。
半截刀尖躺在黑布中,泛著墨藍色的光。
陸剛拿住這小半截殘片,一樣對著陽光觀摩。
“好一塊水沉金!小師弟哪弄來的?”
“水里找到的。”
又是水里!
陸剛咂舌,他怎么覺得水里的好東西都被自家師弟拿走了?
在平陽縣生活那么多年,陸剛沒見誰靠下水撈東西發財的,偏偏梁渠一件接一件的往回撈。
“師兄你看看,這東西還值不值錢?”
“值,水沉金的含量超過八成,光是把材料熔煉出來都有兩千兩白銀,師弟你是要繼續添塑?水沉金適應性很強,和大部分材料都能融合,倒是能添”
“不添塑。”梁渠擺擺手,“師兄覺得有用就送給師兄,陸師兄幫我那么多忙,造伏波的情我都沒還。”
陸剛拿著刀片在指間反復轉動。
“你當真要送我?”
“當真!”
鎢金沒水沉金那么貴重,但也不便宜。
還有象牙白木,同樣價值不菲。
整把伏波光是材料就要好幾千兩,梁渠不是占便宜沒夠的人。
這把刀片他留著也是賣錢,不如留給陸師兄。
水沉金在陸剛的手指間轉動,這塊三十斤重的刀片在他手中和一片樹葉沒兩樣。
水沉金的融合性非常好,用來添塑與修復都非常好用。
想到自己那柄斷裂的靈兵,再拖下去就要損傷靈性了。
思量許久,陸剛點點頭。
“那我就收下了。”
他的靈兵材料性質很特別,半年來始終找不到原材料修復,水沉金已經是非同屬材料下的最優解。
見陸剛收下,梁渠面色微喜。
之前徐師兄和他提過一嘴,說陸師兄的靈兵斷裂過,因為材料問題一直沒修好。
水沉金的最大特點就是包容性強,修復武器很好,這才馬不停蹄的送過來。
陸剛收好刀片,心情不錯。
“上次狩獵鱘魚妖,師父讓我用妖皮給你們一人做一件內甲,前兩天才好,本來想找個時間送過去,正好你過來,試一試,看看合不合身。”
片刻,梁渠身上多出一件黑色啞光背甲,內甲摸起來手感不錯,沙沙的,柔軟透氣,絲毫不影響活動。
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妖獸皮!對標狩虎!
換成低境界的狼煙武師,用的武器差點都割不開!
一身神裝,再加絕頂功法,身兼武骨與應龍紋,梁渠覺得等閑奔馬上境打不過自己。
收好內甲,梁渠拜別著手修復靈器的陸剛,回家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去隔壁豐埠縣。
這一次水獸作妖就在豐埠縣治下的烏水鎮,已經有六位漁民失蹤,八位確認死亡,都是近半個月出的事。
據傳言說是一頭狀似人形的水妖。
護臂,內甲,再套一層官服,外面系上山牛皮腰帶,腳踩踏云靴。
伏波,青狼,玄水叉
梁渠抓起一件黑色大氅,二師兄送他的大氅很好用,可惜沒法穿了,四月份天氣轉暖,穿大氅太熱。
他把大氅塞回柜子,摘下一枚腰牌掛在腰間。
河泊所腰牌不能少,出門在外的身份證明,震懾宵小。
中午。
“施主是要遠行?”
灶房中,老和尚見到梁渠,對他的一身打扮頗為意外。
“最近三四天我要出去一趟,家里若是有事,勞煩大師幫我照看一下。”
老和尚雙手合十。
“固當如此。”
上饒埠頭,梁渠放好東西,解開船繩。
縣域的面積并不標準,大多是按照奔馬武者朝固定方向奔跑一天一夜的里程來劃分的,非常巨大。
梁渠走水路算抄近路,但也要走上一天半,到時候在豐埠縣找一找水妖的蹤跡,差不多三四天搞定,半個曜日期即可。
至于五頭水獸。
梁渠思量許久,決定讓圓頭留下,剩余四獸全部帶走。
一方面圓頭要照顧小江豚,另一方面,留圓頭在當地能當個高級聯絡員。
它比四獸聰明。
通過精神鏈接,梁渠能隨時知道平陽縣的情況,順帶能讓圓頭接替肥鯰魚等獸的工作,不至于讓魚幫空閑下來。
如此一來,梁渠稱得上是全副武裝。
蓮藕水域,除去手腕上的阿威,剩余四獸包括小江豚全部浮出水面。
肥鯰魚很興奮,它頭一次出遠門。
拳頭夾著幾截蓮藕放進船中,那是幾截水澤精華最多的蓮藕段。
“圓頭,家里就靠你了,捕魚就學肥鯰魚它們,遇到危險不要強撐,保護自己和江小豚最重要。”
圓頭叫喚幾聲,俱是讓梁渠放心。
梁渠對圓頭的智慧有信心,他將兩套“魚鞍”套在不能動和肥鯰魚的身上,又用一截繩索把拳頭套上。
肥鯰魚與不能動搖動長尾,排開水波,借力前行。
風勢漸大,過水無痕。
整艘船在兩匹水獸的帶動下飛速前進,最后面又掛著個大螃蟹。
豐埠縣,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