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
旌旗垂落。
太樂令振擊應終,協律郎偃麾,戛敔,樂止。
驚慌失措的雁鳥羽脯劇烈起伏,終是尋到機會,振翅逃竄。
槍纂砸地。
血珠順著指尖滴落,融入沾水紗布,染出一團小小的粉紅。
哈魯汗闔倒在地,如此高大的人,倒下亦僅有區區數尺。
巴圖抬起手臂,背負哈魯汗無言下場。
鴻臚寺高唱勝負。
御前筆翰抬腕舔墨,圈上結語。
「震響駭八荒,奮威曜四戎,是日也,梁勝!」
新年新氣象。
滿朝文武莫不舒爽,撫須笑樂。
小國使臣意猶未盡,目光中唯有對天朝上邦的崇敬。
獨北庭使團,安安靜靜,好像讓這一槍扎爆了精氣神。
「真他娘的帥!」
蒙強躍沖上來,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剛想拍擊梁渠后背慶賀,就覺察不對,抬手攔住張少凡,花清都等人。
寬闊有力的胸膛上汗如雨下,浸濕腰帶,一絲絲的肌肉鐵索一樣絞合,流暢寫意,活像一頭虬結有力的花豹,任誰見了都得生出羨慕。
沒有呼吸。
一場不顯輕松的大戰,沒有劇烈喘息不說,怎么連呼吸都停了?
捏一捏臂膀。
好硬!
僵死了!
蒙強猛然明白怎么回事,先假裝高興,給張少凡等人甩個眼色招手輕抬,幾人心領神會,勾肩搭背,抓握伏波,直接抱住腰身,架住梁渠下場。
轉到旌旗之下。
天羽衛團團圍住,喝彩連連。
看似噓寒問暖,實則遮擋目光,不給外人接近機會。
各國使臣探望半天,為人墻所擋,只得再度落座。
「快快快,灌水!灌水!有沒有藥,有沒有藥!」
「不行,老大,張不開嘴!」
「捏碎了混到水里!灌進去,誰再拿根吸管來!李公公呢?」
「來了來了!」
蒙強交代幾句,直接拔出匕首,撬開梁渠牙關,旋即捅入吸管,接過一葫蘆的藥水朝里面汩汩灌。
「統領,漫了漫了!」
「我知道漫了,要不你來吹?」
「我樂意,梁大人不一定樂意啊,咱們問陛下找個漂亮宮女?」
「真沒用!就這還天子親衛呢!」
藍繼才大手一揮,推開左右,徑直往梁渠胸口點出數下穴位,再揉一揉脖頸,猛地一捏,咽部肌肉頓松。
吸管里的水快速流下,直至一葫蘆的水全灌進去。
「咳咳!嗬!」
梁渠猛喘粗氣,睜大雙眼,胸膛劇烈鼓脹呼吸,整個人就一破了音的大號風箱。
「成了!」
蒙強扔掉吸管。
見梁渠緩得差不多,再碾碎幾顆療傷和回氣丹,混水喂下,馬不停蹄地跑去安排第二場比斗。
一直休息到二對二雙方上場。
鼓樂刀兵再響。
梁渠停滯的思緒方繼續流動,可依舊渾身酸軟,每一條肌肉都跟打入了一整瓶的老陳醋無異,完全無力動彈。
「梁衡尉,如何?」李公公多留心思,第一時間覺察到梁渠眼神靈動許多,躬身詢問,「倘若有哪里不舒服,某再去拿藥來。」
「無妨,緩一緩,緩
一緩。」梁渠靠住椅背,抬頭望天,天上太陽都冒出重影來。
同哈魯汗打得很不輕松,動用秘法之后,胖小子的膀子力氣比他還大,一撞一個不吱聲,胸悶氣短,手疼腳麻,感情平日里旁人和自己打全這種感覺,偏神君印里存的斬蛟又是一個極端技能,兩相重合,直接抽空氣力到肌肉僵死。
除此之外,倒沒太多外傷,只有兩手因承受巨力崩裂開不少豁口。
「能不能幫忙扶一下?我想看看情況。」
李公公扶住梁渠,擺正腦袋。
「梁大人,如何?」
「再往右一點,好好好,莫動莫動。」
場內刀光劍影縱橫,直斗了一個旗鼓相當,勢均力敵。
對面的是蘇納爾和拜補花,王庭黑豹和獒犬,用的雙手彎刀和長劍。
天羽衛則為兩桿長槍,李秉中正屬其中之一。
兩人的配合明顯要比對面好很多,有天羽戰陣可用。
然而即便如此,依舊只是略占上風。
對面配合同樣不差。
「哈魯汗入狩虎之際,興許北庭大汗便安排了今日計劃,少說有半年光景,相互對練配合,當為常有之事。」
梁渠猜測。
小國使臣們先見到哈魯汗和梁渠的比斗,本來滿懷期待。
結果半天看下來,總覺得缺少什么,交頭接耳起來。
辛辣的食物吃下,再嘗清淡的,縱使好吃,仍然會覺得索然無味。
二對二,情勢沒有一對一來的簡潔、了然,比斗間更沒有哈魯汗和梁渠那如虎似熊,一力降十會的野性張狂,多技藝上的比拼。
修為弱一些,目光跟不上,甚至看不出發生了什么。
梁渠希冀二人能贏,卻無力幫忙,只得先問一下哈魯汗的真罡為何如此奇特,假裝剛得到大黑天神的答案,再望向藍繼才,詢問一個先前他就困惑已久的問題。
「藍先生,大雪山和我朝和北庭屬于什么關系?緣何能兩邊曖昧?」
第一回聽到大雪山,是從老和尚的口中。
梁渠所勾起的思緒回憶,同樣來自于所謂的邪僧和災氣。
印象里一個無法無天的三不管地帶,偏名義上屬于大順,如今更是跟北庭混到一塊,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因為大雪山名義上歸屬大順,實則同完全統治,平日里能收賦納稅,隨時改換任免官員的兩京一十八省不同,屬于羈縻之地,你能懂嗎?」
「大致明白。」
羈,馬絡頭也;縻,牛靷也。
所謂「羈縻」,就是一方面要「羈」,用軍事手段和政治壓力加以控制;另一方面則要「縻」,給好處撫慰。
蘿卜加大棒。
如此行為看似無用,平日收不上稅還要給好處,條件只是對方承認大順皇帝統治的唯一性和合法性,實則意義非常重大。
一方面,減少了彼此明面摩擦,避免戰爭消耗,這就是寶貴財富。
箭雨一落,黃金萬兩。
另一方面,懷柔遠人,義在羈縻。
羈縻的程度并非始終一成不變。
王朝不敗,往往能由淺到深,逐步增加控制。
從開始的互通使節,開展貿易,慢慢的伴隨文化同化和影響加深,開始派出官員,逐步爭取到中層的管轄權。
發展到了最高峰,那就是派大臣和地方首領共治,以至完全取代。
此即「改土歸流」。
改土司,歸王庭。
略加思索。
「咱們對大雪山的羈縻度很低?」
「沒錯。」藍繼才點頭,「除去承認我大順統治之外,雙方甚少往來,手根本伸不進去,至于大雪山和北庭……你知道的北庭人信仰什么嗎?」
「長生天?」
「然也,因為北境苦寒貧瘠,人對天地自然之敬畏遠邁其他,故有長生天之信仰,而大雪山之苦,十倍勝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