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蒼老的聲音,七位圣人連忙停下爭吵,全都一起抬頭看向柚木長桌盡頭的教皇御座。
上面端坐著一個須發全白,滿臉皺紋的消瘦老人,身披白色教袍,手上戴著一枚漁人權戒。
雙眼仿若燦金,磅礴如海的圣力在他的身體中奔流涌動。
每一次呼吸都與圣伯多祿大教堂和七丘之城共鳴,舉手抬足之間仿佛整個世界都隨之呼應。
雖然只是隨意開口,但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會立刻變成既定的事實。
傳說中“言出法隨”的大預言術也不過如此。
這就是整個白銀大陸地位至高無上的存在,現任教皇弗朗西斯四世!
正常情況下,教皇不會隨意開口,可當他開口時所有圣人和神職者都必須絕對服從他的意志和命令。
“冕下!”
每一位圣人都下意識起身恭敬行禮,卻也不約而同地下意識將目光落到了他頭上戴著的那一頂教皇三重冠上。
那是一頂鑲嵌無數寶石,華貴至極的三重寶冠。
主體用超凡貴金屬圣金、秘銀打造而成,再用各種寶石:珍珠、黃玉、黃晶、海藍寶石、紫水晶、石榴石、祖母綠、碧璽、藍寶石、青金石等等精心裝飾。
僅僅是打造它的基礎材料都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價值連城。
但每一位圣人都知道,比起它背后代表的力量和位格,珠寶本身的價值根本就不值一提。
這頂教皇三重冠代表著人間至高的權柄,因其上面三個環狀的王冠形制而得名“三重冠”。
這三重冠冕分別賦予教皇:“訓導的權柄”、“治理的權柄”、“臣仆的權柄”,象征:訓誨、圣化、治理三項神權;
同時,也代表了教皇的三種最高權力:立法權、司法權、行政權;更是天之權、地之權、人之權的具象化。
傳說中,它最初是造物主的所有物。
當造物主戴著它在凡間游走時,留下的一系列傳奇讓地上的王者十分癡迷。
于是他們也紛紛通過為自己加以高貴的額頂飾物,彰顯王者的高貴和權柄。
因此俗世中才出現了無數神物的“仿品”,也就是屬于王者們的那一頂頂王冠。
但這些王冠只有治理本國子民的權力,遠遠不能與擁有三重權力的教皇三重冠相提并論。
圣約翰在七位圣人中地位最高,掌管的圣嬰會實力最強,看向那一頂教皇三重冠的時候眼神也最熱切:
‘等到弗朗西斯四世冕下壽終退位,這頂三重冠最終一定是屬于我的。’
教皇弗朗西斯四世從57歲就任開始,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坐了足足13年。
教會掌權者都是凡人,壽命有限,即使數遍這一千五百年來的歷任教皇,在位時間也十分靠前。
人生七十古來稀,放在哪里也是一樣。
在座這些的圣人大多年紀已經不小,平均年齡超過了五十歲,早就等的望眼欲穿。
畢竟,七十年的太子只是最極端的情況。
正常情況下,十三年也已經足夠漫長了,他們這些凡人的人生又有幾個十三年?
歷史上多的是在位不足一年就老死或病死的教皇。
七位圣人此時雖然沒人敢表現出來,但心里的念頭卻沒有兩樣。
圣約翰收起心中的熱切,滿臉恭敬地開口請示道:
“冕下,就由我負責派人去請那位當世最強殺手,這一代的山中老人阿薩辛親自出手吧。
想讓拜倫·蘭開斯特死的人不少,無論刺殺是否成功,都不會讓人懷疑到我們的頭上,讓那些灣民徹底倒向新教。
等他死后,只要我們再派出得力人手,重新收回永夜三國的教權也不是難事,北海帝國的威脅自然隨之解除。
不過,針對他個人的安排我沒有問題。
但針對整個北海帝國的‘教皇子午線’應該怎么畫,也請冕下示下。”
弗朗西斯四世顯然早有準備,一抬手大殿中便憑空投射出了整個已知物質世界的地圖。
包括舊大陸巨龍王庭、中間的班塔安群島、南大陸百獸樂園、以及剛剛才點亮了第一座燈塔的真理回廊遠望港。
倒是整個真理回廊和這個世界的其他地區依舊還籠罩在一片迷霧里。
教皇以手作筆,在南大陸鯨油產地裂隙海溝和人馬群島以東300海里的地方畫了一條線。
“我決定在這里設一條教皇子午線,讓最強的兩大海權國家北海帝國與卡斯蒂利亞王國分別開拓。
這條線以西的一切未開發土地都劃歸卡斯蒂利亞王國,以東的一切未開發土地則歸北海帝國。
在現有版圖中,兩國不能再繼續開拓非自身轄區內的殖民地,只能各自開拓教皇子午線以西或以東的疆域。
你們覺得怎么樣?”
七位圣人都不是簡單人物,即使從來沒有出過海,但對目前大海上的局勢依舊洞若觀火。
“子午線”其實說白了就是“經線”,是星球表面連接南、北兩極,并且垂直于赤道的弧線。
但按照教皇現在的分配方式,那已探明世界就成了卡斯蒂利亞王國的自留地。
只要用心經營,就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擴張殖民地,飛速崛起成為下一個殖民帝國,凝聚自己的皇帝冠冕。
而北海帝國想要獲得更廣闊的海外殖民地,就只能去真理回廊,甚至是繞過東大陸去往更遠的地方開拓。
哪怕真理回廊的開拓難度和南大陸相似,進度至少也要落后卡斯蒂利亞二十年!
但在座誰不知道,東大陸已經早在幾十年前就率先進入潮間帶,半截身子都被淹在了海水里。
來自物質世界或者世界裂縫對面的眷族、怪誕、邪靈、活性化知識只會源源不絕,大幅抬高北海帝國的治理成本。
要知道就連農耕國家都會自動放棄不適宜耕作的土地,千百年過去都沒有踏足草原一步。
不是他們不想擴大國土,而是因為草原的治理成本太高,根本得不償失。
在他們看來,現在的真理回廊就是這么一塊雞肋,就算五階傳奇到了那里,一不小心死在連綿不絕的獸潮和眷族手里都不是沒有可能。
北海帝國被絆住手腳的這段時間,足夠他們正教繼續維持自己的地位,甚至讓卡斯蒂利亞雙王也凝聚出帝國皇冠了。
此消彼長,北海帝國反手可滅。
“教皇冕下好計策!”
“這條線畫的真是絕妙!”
圣人們看清了那條教皇子午線的作用后紛紛贊嘆。
他們誰也沒有質疑,當這條教皇子午線以教令的形式發出去之后,北海帝國會不會拒不執行。
因為在當前的白銀大陸有兩點共識:
“第一,教會諸國有權力占領異教徒的國土;第二,教皇有權力決定尚未被教會諸國統治者所占領的土地的主權歸屬。”
而這一切的支撐就是白銀律法!
眾所周知,海外開拓時第一步就是要建立燈塔,接引白銀律法的律法之力保護殖民地。
而教會掌握著白銀律法的一部分底層管理權限。
他們對本土各大王國傳承千百年的王權鐵律沒有太多辦法直接干涉,但是針對海外的投射卻有足夠的支配權。
因為對外的能量供給,來自于整體調撥的心念愿力,和“功庫”一樣都是教會的自留地。
類比來看,燈塔聯合會只是為各大勢力服務,干臟活累活的“渠道商”,教會才是擁有壟斷地位的“供應商”。
即使拜倫明面上有聯合會副會長的職位,也沒有任何與他們對抗的可能。
只要斷了白銀律法的法網投送,他大概率要跪地求饒。
況且,教會手里還掌握著一招對諸王來說最畏懼的手段——“絕罰”。
也就是“革除教籍”!
將某人乃至他的子孫后代從信徒團契中排除,不許他參加教會的圣禮,剝奪他作為教會成員的權利。
如果是由教皇戴上教皇三重冠和漁人權戒親自宣布的絕罰,甚至能剝奪某人使用白銀律法的權力,不能再靠著律法成為超凡者。
歷史上某任教皇曾經就用這種懲罰對付過白銀帝國的某一任皇帝海因里希四世。
擁有兩重權力的皇冠依舊還在白銀律法制定的游戲規則之內,絕對難以反抗教皇三重冠。
這一共是三重保險,他們完全想不到怎么才會有輸的可能性。
圣約翰再次帶頭撫胸,滿臉恭敬:
“恭喜冕下,我能通過圣人權戒感應到三座大陸的人類集體潛意識被重新打通后,正在迅速融合。
物質世界也從單體船變成了三體船的模樣,穩定性提升,必定可以支持更久。
您手握漁人權戒和教皇三重冠,是‘萬王之王、萬主之主’在全人類中選擇的代行者。
只要白銀律法扎根的集體潛意識和阿賴耶越強,您的力量就會越強!”
“我聽說那個野心勃勃的拜倫·蘭開斯特在土著帝國建立了所謂的黃金律法。
但建立時間不過兩年,人口不過1300多萬,號稱帝國卻只凝聚了一頂金融女王的王冠,力量遠不如白銀律法,絕對沒有辦法取代白銀律法。
教皇子午線一擊便打在了他的軟肋上。
拜倫·蘭開斯特想提升實力,就只能去危險遍地的真理回廊,幫我們頂住源質之海里的危險。
而無論是他是早死還是晚死,北海帝國開拓出來的每一分土地,每一個信徒都是在為教會的事業添磚加瓦。您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未來等他一死,他的大帝國也必定分裂,就跟神圣白銀帝國和當年藍龍王領導下的北海帝國一模一樣。
您也將名正言順成為這個世界新的‘船長’,掌握全人類的舵輪!”
其他圣人不管真心還是假意,也全都一起道賀:
“恭喜冕下!”
弗朗西斯四世自己也認為自己的決策沒有任何疏漏的地方,對一眾圣人點點頭:
“按照計劃執行吧。”
“是,冕下!”
七位圣人再次行禮然后紛紛退去。
至于“教皇子午線”相關的另一方主角卡斯蒂利亞王國,他們根本連提都沒有提。
不要說這件事對卡斯蒂利亞王國有好處,就算是和北海帝國位置對調,無垢者圣伊莎貝拉也沒有任何拒絕的資格。
給人做兒子雖然看起來舒服,但是等到“爸爸”讓他們去咬人的時候,就算對面是一頭熊,他們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咬上去。
很快,大殿里就只剩下教皇弗朗西斯四世一個人,直到殿門關閉,才抬手翻開他面前擺著的一本《造物福音書》。
看著其中的第14章第12節怔怔出神: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從天墜落?
你這攻敗列國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你心里曾說: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舉我的寶座在神眾星以上;我要坐在聚會的山上,在北方的極處。
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與至上者同等。
然而,你必墜落陰間,到坑中極深之處”
這里說的是一段造物主教會的古老典故。
在神話紀元,受縛的造物主還是圣父的時候,雷米特神系中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
——舊神:傲慢晨星·路西菲爾。
雖然神話早已被后人扭曲,但從字里行間還是隱約可以看出,當初這位舊神做下的驚天事跡。
這一章的大意是:
“造物主創造了世界,萬物應對造物主臣服。
眾天使在天堂中圍簇造物主,接受旨意并執行旨意,輔佐造物主管理世界,歌頌祂的功德。
其中,路西菲爾曾是造物主座前的六翼天使長,是所有天使中最美麗,最高貴的一位。
有著天國副君、神之右手、光耀晨星等等尊貴的稱號。
是神代雷米特神系中僅次于天父的神明。
在神系內叫他一聲天使沒有毛病,但到了外面卻要尊稱一聲七階真神!”
“一天,造物主望著井然有序的一切,決心創造一種新的,獨特的生靈。
于是依著自己的像造出了人類的始祖——亞當,把他安置在伊甸園,讓他在里面自由自在地生活。
后來造物主又把亞當帶到神殿封他為‘彌賽亞’,并召集眾天使,要求天使們對其行禮跪拜,尊他,敬他。”
“這時,其他天使一一照做,路西菲爾卻猶豫了。
因為造物主麾下的天使已經沒有自由,不能再失去尊嚴與驕傲!
于是,面對其他天使的勸誡,路西菲爾開口拒絕道:
‘我侍奉造物主千萬年,論功績,我在亞當之上;我為六翼天使長,位僅次于造物主,論地位,我在亞當之上;
我乃火中之火,論出身,我在亞當之上;我手中掌握真神的偉力,論力量,我在亞當之上.既然如此,我為何要拜一個凡人?’”
“造物主聞言大怒,于是,路西菲爾帶領三分之一的天使反叛,最終戰敗。
造物主將祂和祂的部下從天上拋下,打入地獄,成為了墮天使和惡魔,也就是現在‘純粹之惡’教會的雛形。
但從創世山墜天之時,路西菲爾依舊將自己的驕傲貫徹到底,說出了那句震動天地的名言:‘寧在地獄稱王,不在天國為奴。’”
這一章節讀完,傲慢晨星·路西菲爾的形象已經躍然紙上。
雷米特人最初在編寫經典的時候,本來是想凸顯對抗造物主的人下場是多么慘烈,但成書之后效果卻截然不同。
許多人看到的是傲慢晨星路西菲爾的驕傲不屈,不畏強權!
沒有覺得反天有多大的罪過,換成他們在路西菲爾的位置也要造反。
最關鍵的是,不僅普通人這么想,如今就連教皇弗朗西斯四世貌似也是這么想的。
他死死盯著上面的文字,好像樹皮一樣布滿溝壑的臉上肌肉抖動了一下,喃喃自語道:
“七十歲的我已經太過蒼老,即使掌握著無邊的權勢,一聲令下就能得到無數美味佳肴,卻也已經吃不出美食的滋味,
有數不清的美人在身邊服侍,也沒有了年輕時的精力,即使加持了神圣禱言一晚最多也只能享受兩個美人兒。
我年年都帶頭繳納‘養姘婦稅’,卻一年比一年虧本,根本享受不完。
誰能理解我的這份痛苦?
我有吃不完的美食,不完的錢。擺不完的闊氣,弄不完的權。聽不完的頌歌,收不完的禮.
卻偏偏沒有永恒的生命,讓我永遠享受這一切。
只要我一死,這些美好的事物就會全都會煙消云散,跟歷代的教皇一樣。
永生!
我不僅要獲得永恒不死的壽命,還必須要獲得無上的力量。
傲慢晨星可以幫我!”
他抬頭確定議事大殿中沒有人,又啟動律法之力封閉了這里。
才將雙手放到頭上的教皇三重冠上,試著抬起一點。
剎那間,教皇腳下的影子晃動,背后竟然漸漸展開三對比陰影更黑暗的畸形羽翼!
空無一人的神圣殿堂中有一個聲音發出詠嘆:
“贊美.墮落天使!”
教皇弗朗西斯四世注視著自己的影子,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和藹慈祥:
“沒人知道我才是第一個修行《天國福音》的神職者,也沒有人知道我晉升五階傳奇時的執念就是不死!
從我當上圖書館管理員,看到那一份《天國福音》原典的時候就在等待著成為教皇的那一天。
因為其他人需要夜魔的萬靈藥來免除副作用,教皇卻不需要。
教皇三重冠本身就擁有六階的位格,和物質世界最強的錨定,足夠用來抵御天使的污染。
路西菲爾是一位神代的真神又怎么樣?
現在只剩下區區沒有任何理智的不朽神性而已,即使再怎么強大,也注定像鯨魚一樣倒在人類的魚叉面前。
《天國福音》是這個世界上等級最高的禁忌知識,從第一次‘圣降儀式’開始就能與一位舊神化作的天使共鳴。
不需要像其他禁忌知識一樣循序漸進。
只要自身的心靈境界足夠高,就能靠著天使賜福從中低序列一舉推開最終的‘天國之門’,繼承舊神留下的一切。
也就是說,我可以一舉從凡人晉升成為六階半神!”
傲慢晨星·路西菲爾能夠在反抗造物主之后還活下來,足見祂當年的強大。
同時祂原本還是六翼天使長和天國副君,跟天父擁有同源的力量,即使墮落也比其他所有舊神都更契合圣光。
也因此成了弗朗西斯四世修行禁忌知識時,與之最為契合的天使。
大概是謀劃已久的計劃即將成功,讓他的臉上升起了一抹興奮的紅暈,緩緩從教皇御座上站了起來。
“《天國福音》是繼承,而不是創造。
所以需要在半神晉升儀式中重現舊神曾經的偉業。
我需要復制曾經改變了路西菲爾命運的創世山墜天,也就是本質為圣光翻轉墮落為魔的——墜天儀式。
書上說,人的心靈是自身命運的‘御者’。
他的車由兩匹馬拉著:一匹是良馬,朝著純凈的神的理念引導他上升;另一匹是難以駕馭的劣馬,朝著身體將他向下拖曳。
人有能力向上升至天國,甚至重生為神性存在。
但又不斷受身體欲望的誘惑,將其向下引到獸性的物質世界。
這是人類才擁有的‘變化’特權。
墜天儀式分成三層:個人的墮落、集體的墮落、世界的墮落。
目的是通過儀式,騙過不朽神性中的精神烙印,消化掉這一份半神級別的神性,一躍成為新的半神墮落天使。
墮落的層次越高,我偽裝的越像,能從不朽神性中繼承的力量就會越完美。”
臉上的慈祥變成狠色:
“所以我必須要在個人權力的巔峰完成儀式。
雖然被那些新教的蠢貨撕裂權柄,無意間破壞了我的好事。
但北海帝國皇帝拜倫·蘭開斯特既是世俗的巔峰,又是新教對抗我們的旗幟,正是最合適的晉升材料。
上一個膽大包天的世俗皇帝,最終和自己的妻子兒女,穿著懺罪服,冒著嚴寒赤足跪在雪地上,痛哭流涕以求寬恕。
三天三夜之后幾乎等到奄奄一息的地步,才得到了當代教皇的赦免。
而這一次,我也要讓拜倫·蘭開斯特帶著妻兒跪在我的面前,讓我踩著他這顆名聲最響亮的墊腳石登上至高的‘創世山’!
孩子,你什么都沒有做錯,只是擋著我的路了。
然后”
一張老臉上的笑容宛若惡鬼:
“在全世界面前上演一場最盛大的集體墮落!
物質世界中這么多的‘糧食’為什么要留給舊神?在螺湮紀到來之前,這里都將是我弗朗西斯四世的私人牧場!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