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怎來了?”趙煦問道。
“我兒……”向太后將手中拿著的李定上書的文字,遞給趙煦:“看看吧……”
趙煦接過來,仔細看了看。
除了少數地方略有夸張外,基本上都屬實!
“剛剛三省的髃臣們,也都上書言及了此事……”向太后觀察著趙煦的神色,說道:“章侍郎都說:吳居厚等人所作所為絕非大行皇帝的本意,肯定是他蒙蔽了大行皇帝!”
趙煦點頭:“章侍郎說得對!”
“父皇何等愛民?若知這等逆臣的倍克之舉,定不會饒恕他們!”
但這些話,趙煦自己都是不信的。
京東路和京東西路,在短短數年間,鹽鐵商稅就暴增了好幾倍,去年甚至冠絕全天下。
趙煦的父皇,又是素來以看重情報獲取和愛微操出名。
他怎么可能對吳居厚等人到底在做什么毫不知情?
不可能的。
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只是,吳居厚做的太好了。
不會有皇帝會去深究一個,自己兩袖清風,一件衣服能穿一年,在地方上兢兢業業的給皇帝搞錢的大臣。
即使他偶有小錯,也無傷大雅。
但吳居厚做的也確實是太過!
所以,趙煦的上上輩子,紹圣紹述的時候,本來要召回吳居厚回朝進入三省兩府。
但章惇和曾布這對冤家,卻罕見的聯手阻止并勸說趙煦:吳居厚昔年在京東倍克百姓,迄今京東百姓猶恨不得食其肉。
曾布更直言:吳居厚不可為重臣!若為重臣,則天下必禍!
他們還是太年輕了。
不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趙煦在現代,看過后來蔡京在趙佶手下搞錢的本事——嘆為觀止。
然后,他看到了和珅的本事——目瞪口呆。
和蔡京相比,吳居厚就是一個純潔善良的小白兔,和和珅相比,吳居厚就算不得什么人物了。
即使如此,吳居厚在京東路搞錢的所作所為,也應該可以排進歷代酷吏排行榜前十。
那他怎么搞錢的?
答案是和保甲保馬法一樣。
有道是招數不怕老,有用就行。
譬如說榷鹽,過去京東路不行榷鹽。
都是灶戶、商賈、百姓之間三點交易,老百姓能吃到便宜的鹽,灶戶也能得到合理的利潤,商賈更能大賺一筆。
但,大宋朝堂其實一直對這塊肥肉垂涎三尺。
早在熙寧年間,章惇、曾布就都提議過在京東榷鹽。
只是蘇軾和文彥博、韓琦都強烈反對,這才作罷。
直到元豐元年,此時韓琦已死,王安石也去了江寧種花念禪。
大宋朝堂重新關注京東路榷鹽。
李察被推到了京東路轉運副使的任上,負責主持榷鹽工作。
但他的上司,京東路都轉運使劉攽,堅決阻擾榷鹽推行,于是被罷。
李察因而得以權發遣京東路都轉運使。
旋即全面推進榷鹽法,李察的榷鹽法,是元豐以后新法弊端叢生的源頭。
也是吳居厚后來的一切作為的起點。
其改革方法,不再和熙寧變法時代一樣,注重官民兩便,也不再關注民間的反應。
總原則只有一個:搞錢!
趙煦在現代,看過了無數相關研究。
所以他甚至比吳居厚還要明白,他那一套玩法是怎么玩的。
以榷鹽而言,就是打斷過去灶戶商賈之間的聯系。
禁止灶戶把鹽賣給商賈。
而是通過官府壟斷,刻意將灶戶出產的食鹽壓到不足原來的一半。
然后再將這些鹽賣給商賈,以此實現獲利。
這就完了嗎?
沒有!
不要忘了,還有個市易法和均輸法在旁邊。
李察靠著法令,強迫鹽商必須和他借錢,由此產生鹽息錢。
你不借?
那就不要在京東路賣鹽!
于是,靠著這一手,當年李察就從榷鹽和鹽息錢中獲利超過二十萬緡!
一個榷鹽,就頂過去整個京東路一年的商稅收入和其他雜稅收入總和。
李察因此被調任鄜延路,擔任轉運使,去準備五路伐夏。
而接任李察的吳居厚,在李察的經驗上,更進一步。
吳居厚走馬上任后的第一年,僅僅是鹽息錢,就已經超過了李察當年全年的榷鹽收入——達到二十四萬緡。
消息傳進汴京,幾乎沒有人相信。
直到吳居厚把超過三十六萬緡的銅錢,搬到了汴京的封裝庫。
在真金白銀面前,不信的人也得信。
吳居厚怎么做到的呢?
答案是和保甲保馬法一樣,層層加碼!
他給他的下屬規定了極其嚴苛的稅收目標,做到了的重重獎勵,從速升官。
有人因此一年就從選人跳進了京官!
這太刺激了。
所以,京東路、京東西路的榷鹽收入,每年都是有增無減。
于是,吳居厚開始路徑依賴。
其后榷鐵、榷酒都用上了相同手段。
特別是榷鐵!
為了增加收入,也為了多賣鐵器。
吳居厚直接命令,整個京東都轉運使下轄的州郡百姓,不允許私人修補鐵器,也不許私人買賣。
即使這樣,還是來錢太慢。
于是,他強令下屬,回去分配各地的榷鐵份額。
依舊是層層加碼。
搞到最后京東路各地百姓,最多的四戶人家就必須定期和官府買一件鐵器!
這還不算完,吳居厚后來覺得,賺錢那里有鑄錢快?
于是打算用京東路的出產的生鐵,強行上馬鑄錢而且一鑄就是折二的大鐵錢!
可問題是,京東路本身沒有使用鐵錢的習慣,大宋用鐵錢的是陜西路和四川。
所以他需要把鑄造的鐵錢,運到四川或者陜西。
然而,運輸費用非常高昂——要不是這個原因,交子又怎么會出現?
第二個就是,京東路出產的生鐵太脆,鑄錢的話損耗率太高!
可吳居厚才不管這些!
強行上馬,強迫承包礦坑的礦主、鐵匠鑄錢,層層加碼,分配限額,完不成的就罰到底!
吳居厚推行的諸多政策里,唯一一個沒有民怨的是榷酒。
因為,酒商巴不得官府多賣酒曲給他們回去釀酒,有多少他們就能吃下去多少!
而在現代,吳居厚這種玩法叫‘古典官營壟斷經濟’。
早就已經被拋棄,只有在黑非洲的那些仁君典范們的身上才能看到。
正常人是不屑于這樣刮地皮的。
既沒有什么油水也缺乏效益,代價也實在太大。
向太后看著趙煦的神色,并無抗拒。
她在心中舒了口氣,她和太皇太后就怕六哥年紀小,分辨不了善惡是非,卻又一片純孝,要護著大行皇帝生前的這幾個看重的大臣。
不過,想了想,向太后還是試探著問道:“六哥覺得,應該怎么處置他們?”
趙煦從自己的想法中回過神來,看著向太后,答道:“母后,父皇曾教訓兒: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吧!”
吳居厚,已經升到了天章閣侍制、通議大夫,離三省兩府只有一步之遙!
不夸張的說,假如趙煦的父皇沒有中風。
那么他再做滿一任轉運使,就有資格拜為執政了。
對這樣的重臣,傳統最多是貶嫡而已。
向太后點點頭,她也是這個想法。
“母后……”趙煦卻忽然問道:“太母和您,打算怎么將京東路的手尾收拾好?”
“如何安撫當地百姓?”
向太后楞了一下,道:“這卻暫時還未想過……”
然后她看著趙煦,問道:“六哥有想法?”
“兒有幾個想法,就是不知道對不對……”
“六哥說說看……”向太后頓時微笑起來:“母后聽聽,若是六哥說得對,母后自然會去推行,哪怕說錯了也沒有關系!”
趙煦輕輕保住向太后,將頭埋在她胸口:“母后真好!”
這句話是真的!
上上輩子的他,哪怕后來大婚了,都已經長大了,朝臣們都說要讓天子參與朝政。
可那位太皇太后,卻將權力拿到了咽氣!
她后來生病,重病的時候,寧愿讓陳衍、張士良這樣的內臣去處置國事,也不肯讓趙煦染指權柄!
范純仁和呂大防,都被她的決定嚇壞了。
所以,元祐八年開始,這兩個宰相就在拼命想退路。
“傻孩子!”向太后摸著趙煦的頭:“母后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
她就這一個孩子啊!
也就這么一個指望啊!
“那兒就說了啊……”趙煦輕聲道。
“好!我兒說吧,母后聽著呢!”向太后微笑著,抱著這個孩子。
無論對錯,她都愿意聽。
而且,只要這個孩子說的有一句話對,她都能將之說給太皇太后和朝臣們知道。
至于那些不對的?或者幼稚天真的想法?
肯定不會外傳!
趙煦于是抱著向太后,低聲說著:“兒近來讀書,感覺書上所說的圣人經義,無不是以民為本,……”
“父皇也教過兒:民為邦本,本固邦寧……”
“于是,谷梁子曰:民者君之本也!”
“兒以為,無論如何,都應該將百姓的善后放在第一位……”
“相關事務,決不能讓百姓吃虧!”
這就是要施肥了。
莊稼必須茁壯成長,土地必須肥沃起來!
只有蛋糕做大了,才能有錢賺!
百姓要是窮的都只能當褲子了,再怎么壓榨也沒有油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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