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正月庚寅(初一)。
改元詔書下達后,宰執群臣帶著遼國賀正旦使、永州觀察使蕭洽、利州觀察使蕭嘉;副使中散大夫、守太常卿、充史館修撰李炎,朝議大夫、守衛尉少卿趙金等于福寧殿外東上閤門拜表稱賀。
趙煦遣馮景,答謝遼使稱賀。
并繼續贈書十二卷予大遼皇太孫為謝。
但在這樣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中,偏有人要給大宋君臣們添堵。
當天下午,趙煦正在保慈宮中,和兩宮說笑著的時候。
新任的閣門通事舍人郭忠孝,就將一封邊報,送到了趙煦和兩宮面前。
“太皇太后、皇太后、官家……”
“廣南西路歸化州急報……”
“交趾廣源州楊景通入寇,劫掠邊民,殺戮官吏……”
頓時,兩宮的喜慶心情消失的干干凈凈。
太皇太后的臉色,更是瞬間變得僵硬起來。
今天,可是正旦!
是新年的第一天!
更是元祐元年的第一天!
交趾人就將一個巴掌,扇在了她老人家的臉上!
所以,她鐵青著臉,接過了邊報,看了一下,就已經怒氣沖沖了。
“交趾賊,以為我朝無人乎?”
這位太皇太后的內心,此刻無比憤怒。
在這位太皇太后眼里,現在就連北虜使者,也要在她面前唱贊歌、說好話。
這次北虜的正旦使蕭洽在昨天入宮陛見,呈遞國書的時候,甚至當著大臣的面說:太皇太后、皇太后女中堯舜之名,臣等在上京城,也有所耳聞,我主大遼天子,更教導臣等:大宋太皇太后、皇太后保佑圣君,擁護少主,女中周公……
當然了,太皇太后根本不知道,那位遼國老皇帝,之所以這么吹捧她和向太后,純粹是出于現實政治利益的考慮——老皇帝已經老了。
每過一年,他都會衰老一年。
如今的他,已經是遼國歷史上最長壽的君主了。
自然,他會擔心,恐懼和害怕。
這個時候,大宋兩位女主臨朝,撫養保佑少主,而且還不斷放權的事情,傳回遼國。
遼主會怎么想?
當然是使勁吹捧!
以此來告訴宮中的皇后、皇妃,還有各部貴族、漢人士大夫們——都看著點,學著點哈!
于是,這在太皇太后眼中,就變成了——北虜都因老身和太后的名聲而敬重我大宋!
現在,小小的交趾,卻跳在她臉上,在這個新年的第一天,改元的第一天,給了她狠狠的一巴掌。
這如何能忍?
向太后也忍不了!
“小小交趾,都敢入寇,殺我邊民、官吏……”向太后怒聲道:“若不給交趾一點顏色看看,恐怕西賊也會有樣學樣!”
這次正旦,西賊沒有遣使來朝。
這讓兩宮的心一直都是懸著的。
如今,新年第一天,交趾人入寇的消息傳來。
在向太后看來,若不給點懲罰,震懾四方。
那么,這就是對西賊的鼓勵!
鼓勵他們入寇!
這是絕不能有的事情。
趙煦在旁邊,看著兩宮的神色,接過那張邊報,然后就深深吁出一口氣,對兩宮道:“太母、母后,此事恐怕并非只是交趾入寇這么簡單……”
向太后立刻看向趙煦,問道:“官家是說?”
趙煦拿著邊報嘆道:“太母、母后,請看,這是歸化州的守臣儂智會發出來的急報!”
“這上面并沒有廣西經略司的簽押……”
“這恐怕不尋常!”
“我恐廣西經略司,有瞞報、匿報,甚至故意拖延不報的可能!”
兩宮聽著,神色漸漸嚴肅起來。
“此外……”趙煦指著這份邊報后面,所附的儂智會的那些文字:“儂智會言,廣源州昔年盛產黃金,歲可采金數千兩之多!”
“儂智會還言:聞廣源州楊景通等,因此寫詩,譏諷我朝,甚至誹謗皇考……竟妖言說什么皇考乃是:因貪交趾象,卻失廣源金……”
趙煦說著就抓著那邊報,小臉都變得通紅了起來。
為了今天,他可是做了大半個月的準備。
從昨夜到現在,也已經演練了好幾遍了!
是的,儂智會的邊報,他昨夜就已經看過了!
郭忠孝親自拿到福寧殿里給他看的——郭忠孝是郭奎之子,郭奎,當年南征的主帥!
所以,事實是,趙煦從昨夜開始就已經在為現在的表演。
兩宮哪里知道,見到趙煦的樣子,加上她們也都很氣憤,于是紛紛道:“賊子安敢如此?!”
特別是向太后,都快氣炸了!
因貪交趾象,卻失廣源金?
這是對丈夫的褻瀆和污蔑!
先帝,只是因為憐憫當年駐守廣源州的士兵因為障熱病死太多,加上交趾誠懇謝罪,一再懇請才大發慈悲,賜還了交趾廣源等地。
現在交趾人不念先帝恩情也就罷了,居然還出言不遜,詆毀、污蔑先帝?
作為先帝的發妻,向太后自然不能忍!
于是,向太后問道:“官家、娘娘,此事該如何決斷?”
“是遣使訓斥還是?”
趙煦早就準備好了!
向太后的話剛剛說完,他就立刻道:“遣使訓斥,我恐廣西有司與交趾暗中勾連……”
兩宮看向他,向太后問道:“六哥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經略司是文官,文官還不信不過嘛?
趙煦道:“太母、母后,不知可還記得十月時御史彈劾京東路熊本,違法割地的事情?”
兩宮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似乎有這么個事情。
趙煦道:“我記得,當時御史彈劾說,熊本遣邕江左右都巡檢、西京左藏庫使成卓交涉,成卓卻背著皇考與朝堂,私自與交趾黎文盛劃界,將本屬歸化州的六縣二侗割與交趾!”
兩宮聽著,回憶了一下,終于記了起來,似乎是有這么個事情。
但當時她們的精力根本不在這個上面,而且也都覺得化外蠻荒不毛之地,割了就割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也就不再關注!
現在,趙煦重提此事,兩宮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因為她們手中的邊報上沒有廣西經略司的簽押。
換而言之,這只能說明——歸化州的人,覺得經略司信不過!
為什么信不過?
肯定是有原因的!
趙煦觀察著兩宮神色,趁熱打鐵,火上澆油,繼續道:“此外,不知太母、母后可還記得二十日前我曾說過,天旱不雨,我曾輾轉難安……恐有兵禍……”
“如今,廣西出事,恐怕就要應驗了!”
兩宮都不解了,小小交趾,還能有何作為?
他們也配成為大宋的禍患?
趙煦見著,道:“太母、母后可知,皇考在時,曾叮囑過我……”
“皇考曰:交趾小國,不足掛齒,然而,一旦其得歸化州,便又是一個西賊!”
“我不懂,便問皇考緣何如此?皇考于是手畫廣西之圖教我……”
“并教誨我曰:歸化州,系右江控扼咽喉之地,制御交趾、大理、九道白衣(今云南紅河州哈尼族)諸蠻之要路也!”
“若使交趾得歸化州,則我右江無險可守,且可使交趾得大理之馬!”
“如此,交趾小賊,長久必為大患!”
兩宮聽著,神色嚴肅起來。
聽政以來,兩宮常常能聽到朝野大臣的奏議。
其中又以對西賊的議論最多,而在這些議論中,士大夫們最遺憾的就是真廟的時候,中了西賊李德明貌似恭順的計,結果釀成大禍!
難道,現在的交趾也會成為未來的新西賊?
趙煦看著兩宮的樣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便拿著儂智會邊報,假裝剛剛看到的樣子,對兩宮道:“太母、母后……交趾人就是當代的西賊啊!”
“太母、母后,看看這首詩吧……”
兩宮低頭一看,看著儂智會附錄的一首交趾太尉、輔國上將軍、同中書門下上柱國李常杰的一首詩。
兩宮最初因為在氣頭上,沒有仔細看。
現在被趙煦指出來,頓時眼睛就都紅了。
騎臉不是這么騎的啊!
什么叫‘南國山河南帝居’?
什么又是‘截然定分在天書’?
等她們看到‘如何逆虜來侵犯,汝等行看取敗虛’的時候。
腦瓜子已經嗡嗡嗡的,再也不能安坐。
“好賊子!”向太后拍案而起。
因為她已經看到了儂智會的介紹——此交趾賊臣常杰,于圣朝熙寧南征時所做。
這已經不是打臉了,完全是挑釁!
尤其是對向太后來說——若知道交趾這樣跋扈、不臣都不給與懲罰,那么,這天下四夷都會看輕大宋!
再疊加著交趾人在新年第一天就給兩宮添堵。
疊加著趙煦言之鑿鑿的皇考教誨。
疊加著趙煦的恐嚇——交趾他日恐為國家大患!
兩宮同時也想起了熙寧南征前,交趾入寇廣西,殺掠大宋官民的往事。
對趙煦的話,已經深信不疑。
不信都不行——萬一日后交趾果然成為大患,而她們卻沒有采取及時行動,遺禍子孫。
這可是會在青史上被重重記上一筆的。
可能還會讓官家(六哥)心中不滿、埋怨,進而影響高家、向家的子孫前程!
加上,兩宮都蔑視交趾,并不覺得交趾人能對大宋造成什么特別大的傷害。
只要大宋精銳開到,自然望風而逃。
于是,太皇太后首先道:“這等賊子,絕不能輕饒!”
“來人,傳旨狄詠入宮!”
“再派人去都堂,將各位相公都請到宮中來!”
大年初一就不讓她安生交趾之罪,本已深重。
何況狼子野心,假裝恭順,私下去詆毀污蔑大宋!
絕不能輕饒!
必須嚴懲!
注:廣源州在北宋時代有一個巨大的富金礦,開采了百余年都沒有枯竭。
正是這個富金礦的存在,儂智高才敢立國!
然后就被混合雙打了。
注2:南宋時,因為失去了北方,只能從廣西買大理的馬。
在外地碼字,一天可能最多也就兩章了。
只能存點稿子,保證每天三章。
欠債的話,等作者君回來再開始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