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四月甲寅(27)。
詔:太師、平章軍國重事文彥博,國家元老,社稷宰臣,宜當禮遇,以示國家倚重老臣之意。
詔自今起,文彥博赴闕,以獨班對奏,起居及常儀減半,并君前減一拜,可于閣門單獨取旨。
每入朝,自興國寺戒壇院賜御宴。
太師入朝,以宰執起肩輿,至下馬處,令子弟一人扶腋,出入儀同在任宰執。
命內客省凡太師入朝,常儀用十人從之,以程儀官二十人附之,并賜從人二十,散從十一人,并權令殿前司差親事官三十人,為太師左右扈從。
主打的就是一個儀式感。
從方方面面,在細節上做到完美!
文彥博因此榮膺,大宋開國以來,所享儀禮最高的大臣。
這是打了個樣板給其他宰執看。
加油!努力!
等你熬到文彥博的資歷,你也可以有哦。
同時,也是給天下士大夫看的。
大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決心,依然將堅持一百年不動搖!
請大家放心哈!
實際效果如何,暫時不知道。
但從表面上看,至少這雞血打的還可以。
最起碼,朝中大臣的主人翁意識是進一步增強了。
御史臺的烏鴉們,嗷嗷叫著,就開始尋找起目標來。
于是,很快就有大批倒霉蛋,不幸成為了烏鴉們的祭品。
或者也可以說,烏鴉們為了蹭熱度,把自己藏起來準備過冬的東西取出來提前享用了。
于是……
前樞密院都承旨、處州觀察使、知潞州張誠一,成為烏鴉們的第一個祭品。
侍御史安惇,對其發起了一系列連續不斷的彈劾。
這個家伙也是倒霉,好死不死,撞在了槍口上,而且還被安惇不知道怎么的拿到了確鑿的證據。
更重要的是——他做的事情,真的荒唐!
就是那種在里都不可能看到的情節。
這貨,把他爹的墳扒了……
挖別人家祖墳的見過,把自家祖墳挖了的誰見過?
張誠一就做了。
不過,有個細節,忘了說了。
這個張誠一,就是那個被趙煦編管地方的張耆孫子張遷的叔叔。
張誠一算是昔日顯赫一時的徐國公張耆家族最后的榮光了。
雖然,張誠一早就和張遷家分家了(中古之制,父母死則兄弟別戶,宋制則進一步演變成諸子均分父母之產。)。
可難保有小人私底下懷疑,安惇做這個事情,是為了拍宮里面馬屁,甚至可能是得了宮中授意做的。
這是在對張家趕盡殺絕!
在這里,趙煦做出嚴正辟謠——不是朕,朕沒有,干朕屁事!
朕連張誠一都沒有見過,怎么會害他?
再說了,是朕讓他挖了自己老爹的墳的?
可憐張耆,一代顯貴,最終落得這么個下場。
嫡孫編管,指定是沒有前程了,下一代就是庶民。
唯一在世的兒子,還將他的墳給刨了……
這事情一出,肯定是活不成的。
就看,能不能念在張耆的面子上,給他留條血脈了。
張誠一的案子,還沸沸揚揚的時候。
李定這個倒霉蛋,又被烏鴉們拖出來開始鞭尸。
原因?
張誠一自盜父墳,可李定也不守母孝啊!
這兩是一丘之貉!
新黨干將們,干的熱火朝天。
舊黨的賢良君子們,當然也沒有看戲。
梓州路轉運副使李綜成為了舊黨御史們彈劾的第一個犧牲品。
這個家伙不是個什么好東西。
和他比,吳居厚在京東路堪稱愛民如子,王子京在福建路可堪百姓父母,至于蹇周輔當年在江西刮地皮刮的鍋都冒煙了的事情,更是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因為李綜在梓州路玩的是一種對大宋來說很新穎的玩意。
看完他的卷宗,哪怕趙煦都驚呆了。
這么牛逼的人物,居然出現在大宋?
川西百姓,居然沒有揭竿而起,反他娘的。
趙煦感覺,真的是川西父老給他這個小皇帝臉呢!
不然,隨便換一個朝代,都必然是陳勝吳廣,起于閭里。
因為這貨在梓州路搞出來的東西叫做:圓零就整。
在兩稅法里的有一個漏洞——兩稅法,把租稅和土地稅、徭役,從實物稅變成了錢。
這就讓每家的稅錢,都可能不一樣,存在零頭。
而在川西那種地方,因為缺錢,導致大部分百姓都只能用絹、絲交稅。
這進一步放大了兩稅法的這個弊端。
一塊地有大有小,有肥有瘦。
要收的稅,當然有零有整了。
過去,按照一般傳統慣例,像這種稅錢,一般有點良心的地方官,都會讓百姓三五戶或者七八戶的零頭一起湊。
大家湊夠整數,就差不多了。
這就是‘圓零和旁’。
哪怕遇到那種黑心的官吏,撐死也就是拿著這個事情敲詐一下百姓。
了不起,也就是每家多收一點。
而李綜卻在這個現狀里,找到了商機。
你們不是圓零和旁,大家一起湊,最后由一戶人家出嗎?
好的!
這個大聰明,在梓州路強令,每戶人家都必須出其他人家的零稅。
打個比方,比如說有八戶人家,過去每家要交零稅幾十文,加起來剛好要交一尺綢。
現在在李綜李大老爺的英明領導下,每戶都得交這一尺綢了。
不交不行!
于是,原本一尺綢,變成了八尺。
李大老爺收上來的稅,蹭蹭蹭的漲。
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因為人心是貪得無厭的。
很快,李綜覺得,哪怕這樣收稅錢還是太少,川西那鬼地方又太窮了。
照這個速度收稅收下去,他猴年馬月才能升官發財?
于是,他開始了騷操作。
他開始在梓州路各地,瘋狂的操作。
他讓人在不可耕之地開墾,讓商賈在沒有人煙的地方開店,讓工匠在根本沒有鹽鹵的地方鑿井,讓園戶在不適合種茶的地方種茶。
只為了收稅,也只為了上報的政績更好看。
于是,強行攤派各種指標,限期完成。
梓州路那邊,被他在短短兩年多時間內就搞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
哪怕趙煦這樣見多識廣的人,看完卷宗,也是徹底服氣了。
“大哥……”趙煦無奈的嘆道:“朕何德何能,竟至得愛卿這樣的鳳雛之才。”
對這樣的大才,趙煦根本不敢再留。
兩宮也被嚇壞了。
因為這是史書上標準的橫征暴斂!
而史書上,所有這樣干的王朝最后是個什么下場,也是清清楚楚的。
必須立刻制止,也必須立刻肅清影響,收回民心。
不然的話,川西那邊的人,一旦暴動起來,再來個李順暴動,那汴京城就等著哭吧。
于是,幾乎就是在趙煦看完了卷宗沒多久,太皇太后身邊的梁從政,就奉旨來請他了。
“可是因為梓州路的事情?”趙煦問道。
梁從政頷首:“大家圣明。”
“太母和母后,沒被氣著吧?”趙煦問道。
梁從政嘆息了一聲。
趙煦就明白了,很生氣!
生氣就對了!
因為趙煦同樣很生氣,甚至可以用憤怒來形容。
但他生氣的點,不在李綜橫征暴斂。
而是這個家伙蠢!
刮地皮都不知道找個地方刮!
梓州路那種窮山惡水,就算把地球挖穿了,能搞到多少錢?
從御史臺的烏鴉們的統計數字來看,梓州路從元豐六年迄今,各縣攤派、強征和新增的苛捐雜稅加起來,大約就三十多萬貫(匹、兩)。
哪怕加上正稅和其他收入,梓州路從元豐六年迄今,大抵是一百五十萬貫(匹、兩)。
換而言之,這個家伙,為了區區三十多萬貫的加稅。
就將一路數州,霍霍的就差暴動了。
真要出了問題,搞出了民變。
單單是為了鎮壓下去,得花多少錢?
一千萬貫也打不住!
趙煦只能在心中,將那個混賬痛罵一頓。
然后揉了揉太陽穴。
“今年嚴守懃在四川路,大概是白干了。”他想著。
“四川路那邊那點新增的茶錢收入,恐怕都拿出來去填梓州路都不夠,還得從四川那邊調大量資源過去滅火!”
趙煦作為皇帝,心里面是有逼數的。
老百姓,是絕不能逼得太死。
這韭菜根要是被割斷了,再也長不出來,甚至化身成為韭菜狂魔,反過來追著皇帝咬。
那就是吃棗藥丸。
所以,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了大概的處置方案。
先滅火,先肅清錯誤影響再說。
這就需要找一個能干的、清廉的,而且熟悉梓州路那邊情況的大臣過去滅火才行。
誰呢?
在去慶壽宮的路上,趙煦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一個個人選,在他心中浮現,又被他否決。
不是不適合,就是太老了。
川西那種地方,環境太艱苦了。
沒幾個肯去的,肯去的人里面大多數是老臣。
趙煦也實在不忍心,叫那幾個給老趙家賣了一輩子命的老臣,依然奔波顛沛在世上。
在到慶壽宮前,趙煦忽然停下腳步,問著跟在他身邊的梁從政:“梁都知,朕記得,皇考在時,西府曾有名臣蔡挺,執掌西府,輔佐皇考,梳理天下禁軍。”
“回稟大家,確有此人。”梁從政低頭答道:“只是,斯人已逝……”
“蔡樞密已于元豐二年不幸去世,先帝哀之,贈工部尚書,謚敏肅,為蔡敏肅公也。”
趙煦頷首,問道:“敏肅公可有子在朝?”
梁從政想了想,道:“敏肅公子蔡朦,今為成都府路轉運判官。”
趙煦笑起來。
他想要派去梓州路的就是這個人。
蔡朦!
他知兵,也懂民政。
他是新黨,還是章惇的好朋友。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年輕,且熟悉川西地理環境。
RT,這一章,算是為了作者君自己的錯誤而道歉的加更。
注:張誠一做的事情,絕對超出你想象,是里不可能出現的情節——這貨,挖了他爹的墳也就算了。居然把他爹尸體上陪葬的玉帶、寶物,給戴在自己身上,招搖過市。
然后被識貨的人發現了。
這……這不就是當年真宗賜給你爹的嗎?不是陪葬了嗎?
這要寫在里,肯定被噴弱智無腦。
但現實不需要邏輯,根本沒有人知道,張誠一為什么要那么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