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到達刑部時,已經快巳時了。
倒不是他路上耽誤了多少時間,而是他昨夜答應幫周賀林去普光寺查案,依靠的是個人關系,若是不耽誤上值的事情,那還好說。
可若是要耗費上值的時間,那就必須走正式的流程了。
所以,他返回長安城后,先是連忙趕去皇宮上朝,之后又和蕭瑀返回大理寺,走了一下大理寺輔助長安縣縣衙查案的流程。
即便是蕭瑀給林楓一路綠燈,可流程繁瑣,還是耗費了一些時間。
所以等他忙完這些后,就已經不早了。
拿著協查文書,將文書遞交給刑部吏員,林楓很順利就進入了刑部。
剛進來,就聽到熟悉的笑聲響起:“子德,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
不用去看,林楓就知道是誰的笑聲。
“孫郎中,從綏州回來后,我們就一直沒見,本官對你頗為想念,這不專門來找你了嘛。”
林楓一邊笑著回應,一邊轉身,看向身著官袍的孫伏伽。
孫伏伽笑呵呵與林楓拱手,道:“伱現在可真的是大忙人,本官還想著與你開懷暢飲,一起好好慶祝你晉升大理寺正呢,結果愣是找不到機會。”
從林楓回來后,其實到現在也不過三四個晚上罷了,但他每個晚上都有約,沒有一天空閑的,他也很無奈。
林楓笑著說道:“所以本官這不親自來了?”
哪怕孫伏伽知道林楓是為了公務而來,可林楓著實是太會說話了,聽著十分的舒坦。
他笑道:“行了,不寒暄了,本官知道你是為了公務而來……說吧,要我們刑部怎么配合你?”
“戴尚書專門吩咐過,只要是與你相關的事,都由本官親自配合你。”
林楓聞言,心中不由感慨,戴胄、蕭瑀和魏征,真的是對自己十分的照顧,事事都為自己安排的十分周全。
與他們合作,林楓心里充滿著底氣與安全感。
他看向孫伏伽,道:“我想查一查武德五年的卷宗。”
“武德五年?”
孫伏伽一怔,疑惑道:“怎么忽然想起調查十年前的卷宗?”
林楓對孫伏伽沒有隱瞞,簡單介紹了下普光寺的案子。
孫伏伽聽過后,臉上滿是驚奇之色,他看著林楓,忍不住道:“林寺正,你就憑一枚玉佩,一封信,和一塊染血紫布,就推斷出當年的案子來了?這著實是過于玄奇了!”
一旁聽到整個過程的趙十五,也贊同的點著頭。
他只覺得義父真的和那神仙一樣,這是一個普通人能分析出來的?
林楓看著兩人驚奇的表情,見怪不怪,他輕笑道:“這還只是推斷而已,具體是不是真如本官推斷的那樣,還需要卷宗來驗證。”
孫伏伽聞言,二話不說,直接道:“走,我們去卷宗室。”
刑部的卷宗室是一個二層閣樓。
一樓二樓全都是一個個書架,書架上擺放的都是卷宗。
孫伏伽帶領林楓二人進入卷宗室后,就直接登上了二樓,他說道:“武德年間的卷宗,都在二樓,一樓主要是貞觀年間,年份比較近的卷宗。”
林楓點著頭,道:“和大理寺的卷宗室差不多。”
孫伏伽笑了笑:“畢竟大理寺和刑部的卷宗,是最多的……你們大理寺還好,都是已經結案的卷宗,可我們刑部,除了那些卷宗外,還有無法偵破的懸案,而每年這樣的懸案數量也不少,所以這個卷宗室已經有些不夠用了。”
說到這里,孫伏伽左右瞧了瞧,見周圍無人,壓低聲音說道:“戴尚書其實都準備再蓋一座卷宗室了,但戶部不愿給錢,這讓戴尚書氣的不行,沒少和戶部尚書吵架……這不,戴尚書現在沒在這里,就是去戶部據理力爭去了。”
據理力爭?是鬧事去了吧?
林楓笑了笑,孫伏伽愿意和他分享這些八卦,自然是將他當成朋友而非同僚的。
林楓想了想,說道:“刑部的房子都用到極致了,的確沒有多余的地方放置更多的卷宗,戶部也了解這些,遲早得點頭……他們沒有立即同意,估計是怕其他衙門也緊跟著提要求吧。”
孫伏伽笑道:“子德果真看的也很清楚……所以戴尚書也是為了配合戶部。”
幾人一邊說著,一邊來到了一排書架前。
孫伏伽檢查了一下年份,抬起手,指著眼前這排書架,又向后數了四個書架,道:“這五個書架上的卷宗,全部都是武德年五年發生的案子。”
趙十五看了一眼,不由有些發暈:“這么多?”
只見書架上,全是一個卷宗摞著一個卷宗,一眼根本就數不出有多少個。
孫伏伽解釋道:“武德年間……天下還未穩固,戰爭接連不斷,武德五年也是如此,那一年劉黑闥稱漢東王,與我大唐交戰數月,突厥頡利可汗也進攻我大唐,林士弘先降我大唐,可不久后又謀逆反叛……總之,武德五年天下很亂。”
“而天下一亂,賊寇自生,心思陰暗者會以為那是他們的盛世而肆意作亂,案件自然遠比和平時期發生的多。”
林楓點著頭,贊同孫伏伽的話。
天下一旦大亂,受苦受難的永遠都是普通百姓,哪怕他們沒有遭遇戰火,可該有的苦難還是會有。
現在大唐已經步入盛世,天下安穩,普通百姓的日子,才算是好過。
林楓看著那些卷宗,道:“孫郎中,看來得需要刑部同僚幫忙了……只憑咱們三個,恐怕幾天也篩選不完。”
孫伏伽笑道:“這個好說,你是有目標篩查的,我們不需要檢查具體的案子,只需要根據你給出的條件進行篩選,這不算多難。”
林楓向孫伏伽拱手:“有勞孫郎中。”
孫伏伽不再耽擱,迅速找來了十幾個吏員,讓他們按照林楓的要求,開始篩查。
一個個塵封已久的卷宗被翻開,灰塵緩緩升騰。
若是沒有林楓到來,估計這些卷宗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被觸碰了。
林楓他們篩查的速度很快,他們只需要翻到第一頁,看到案子的相關人員和類型,便可確定是否是林楓需要的。
就這樣,足足四個時辰后,天都要黑了,在近二十人的努力下,所有的卷宗,才被篩查完畢。
孫伏伽拿著三份卷宗,放在桌子上,道:“子德,在武德五年的所有卷宗里,符合你要求的,一共有三份。”
“你且看看這里面,是否有你想要的那個。”
林楓聞言,沒有立即查閱卷宗,而是轉身看向滿臉疲憊的刑部吏員們,他拱手道:“今日辛苦大家了,待本官查完此案后,本官親自宴請大家,以感謝大家的幫助……屆時諸位同僚可切莫推辭,否則本官下一次可不敢再麻煩你們了。”
眾人聞言,都哄笑起來,他們連忙點頭,能和聲名鵲起的林楓攀關系,他們自然不會拒絕。
原本他們辛苦一天,心里多少有些微詞,可現在有了林楓這一句話,他們只覺得這一天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看著他們滿意離去的背影,孫伏伽不由感慨道:“子德,你天生就是做官的料。”
林楓哈哈一笑,道:“本官沒空請大家,但還是有空陪孫郎中簡單吃頓飯的……孫郎中,我們出去吃飯吧,一邊吃,我一邊仔細翻閱一下這三份卷宗。”
孫伏伽聞言,眼眸一亮,笑道:“本官這頓飯,終于等到了。”
刑部衙門附近的一座酒樓內。
雅間中。
林楓一邊請孫伏伽吃著飯,一邊翻著卷宗。
第一份卷宗,記載的是武德五年正月發生的一場火災。
位于江南地區的一個布商家里,遭了山匪洗劫,全家三十余口人全部被殺。
大火燃盡了整座山莊,原本要給朝廷提供的一些布匹,也都被一把大火全部燒光。
當地官府十分震怒,專門請附近的駐軍出手剿匪,最終在半個月后,將當地那盤踞山林的山匪全部剿滅,一個不留。
林楓仔細的翻閱了一下這個卷宗,然后將其合攏,擺在一側。
孫伏伽問道:“如何?”
林楓搖了搖頭:“應當不是。”
“第一,山匪洗劫的事實,有足夠的人證能證明,且山匪已經被全部剿滅,案子也順利結案,一切線索十分清晰,邏輯鏈條合理。”
“第二,這個案子發生在武德五年的正月,雖然本官不知道太上皇是什么時候與高句麗溝通,要交換戰俘的,但即便武德五年的正月就溝通完畢了,可數萬百姓的返回,如此遠距離的遷徙,根本就不是一個月兩個月能完成的。”
“百姓們速度再快,當年的正月也不可能返回故土,更別說其故土還在江南地區,距離高句麗更加遙遠……所以,單純從時間上來看,都不會是這個案子。”
孫伏伽聽著林楓的分析,想了想,旋即點頭贊同:“的確,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他看向林楓左手邊的兩份卷宗,道:“還剩下兩份,希望有你需要的,否則就真的麻煩了。”
大口吃肉的趙十五聞言,不由頓了一下,他略有擔憂的看著林楓,只覺得肉都不香了。
林楓倒是神色平靜,他一邊拿起第二份卷宗,一邊道:“查案過程本就如此,對了最好,錯了那就重頭再來……而且這不連第二份都沒來得及看呢嘛,現在就擔憂,未免太早了。”
翻開卷宗,林楓視線落在上面。
只見這是一個發生在華州鄭縣的案子。
此案發生在武德五年的十月。
位于鄭縣的一個布商,在十月初五的那一晚,被覬覦他家財的所謂朋友給害了,那個朋友一家三口來布商宅邸住宿,結果卻在當夜,偷偷放火。
最終,布商全家二十五口人,全部死于大火之中,無一人逃脫出去。
而那放火殺人的三口之家,則偷偷帶著布商家的家財逃之夭夭,當地縣衙派人尋找,卻未尋到。
最后縣衙向上奏請了刑部,請刑部全大唐進行通緝,可哪怕到今日,都沒有抓到那縱火殺人的一家三口。
林楓看著卷宗的內容,眉頭微微蹙了一下,他重新翻到第一頁,看向布商家的姓氏。
布商的家族,正好姓周。
而那被通緝的一家三口,則姓謝。
林楓指尖輕輕磕動桌子,眼眸微瞇,若有所思。
孫伏伽見林楓不同于剛剛看上一份卷宗的反應,心中一動,忙道:“有發現?”
林楓緩緩點頭:“這份卷宗有些奇怪。”
他看向孫伏伽,道:“這份卷宗里,當地官府言之鑿鑿,說放火殺人者是去布商家拜訪的一家三口,可事實上,并沒有人親眼看到他們三人殺人放火。”
孫伏伽看了一眼卷宗,旋即道:“雖然沒有人親眼看到他們三人殺人放火,但還是有間接的人證的。”
一邊說著,他一邊指著卷宗里的內容,道:“你看,這里說當地官府問過附近的百姓,他們都說在宵禁開始之前,并未看到任何其他人再進入過布商宅邸,所以可以確定,當夜只有這一家三口是外人,只有他們借宿在布商宅邸內。”
“而除了這些百姓的供詞外,當夜巡防縣城的衙役也有發現。”
“他們在發現布商宅邸起火后,就迅速趕了過去,當他們靠近布商宅邸時,他們發現了三道身影從布商宅邸跑出,只是當時距離太遠,衙役沒有追上這三人,等衙役全城搜尋時,卻已經找不到這三人了。”
“所以……”
孫伏伽看向林楓,道:“有附近百姓的證詞,有衙役的證詞,當地官府這才斷定殺人者,就是那一家三口的。”
林楓明白孫伏伽的意思,可他仍是蹙眉道:“仍舊少了關鍵性的能夠徹底定罪的證據,證據還是不夠充分……畢竟,附近的百姓不會一直盯著街道,他們的視線總有不在街道上的時候。”
“而衙役們也說了,他們看到的是三道身影,可他們并未看清楚那三人的具體長相。”
“所以,此案仍有疏漏。”
孫伏伽想了想,旋即點頭:“你說的也對……不過當年的情況是天下仍舊混亂,朝廷的主要注意力都放在對外征戰和消弭內亂上,刑獄方面遠沒有現在這般重視,所以用當年的眼光來看,其實那已經算證據夠充足的了。”
林楓明白孫伏伽的意思,不同時期,不同國情,很多事是不能用同樣的標準看待的。
他說道:“還有另一件事……那就是這一家三口的下落。”
他看向孫伏伽,道:“當時刑部也幫忙全大唐通緝了,可都過去這么久了,仍是沒有這三人的絲毫線索……他們去哪了?本官感覺,他們就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一家三口,兩男一女,他們的特征很明顯,而且當時還有他們的畫像……并且當時大唐內部也有些混亂,各州各縣都憑身份‘過所’才能通行,他們是怎么逃走的?怎么就能逃離鄭縣?怎么就能全國通緝都找不到?”
“過所”就和唐僧西行的通關文牒,以及路引一樣,是必要的通行證件,在南北朝到隋唐時期,這類通行證被稱為過所。
在古代,沒有過所這類的文牒,根本寸步難行,別說遠行了,連相鄰的縣城都到不了。
普通百姓辦事,可以向官府申請過所,得到了文牒,按照文牒上寫好的路線才可離開。
但那一家三口,他們被通緝,不可能有過所文牒,所以理論上,他們是寸步難行的,鄭縣都出不去。
到任何一個地方,都要被檢查過所,他們沒有過所,一旦被發現,就會立即就會被當地官府抓捕。
所以,這么多年下來,這一家三口仍舊蹤跡全無,這絕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孫伏伽眉頭也皺了起來,他說道:“這的確有些奇怪……不過也可能是他們三人在逃亡途中遇到了什么意外,死在了荒郊野外……或者他們有什么手段,重新換了身份茍活,也不是不可能的。”
林楓點著頭:“孫郎中所言有理,不過我也有一個猜測,孫郎中不如看看是否也有這種可能性……”
林楓看向孫伏伽,瞇著眼睛,緩緩道:“那就是這三人,其實也已經死在了周家滅門之夜!只是他們的尸首被真兇帶走了,而真兇的目的,就是讓他們三人背鍋!”
“這樣的話,他們早已經死了,尸首已經被真兇給處理了,這才會導致全大唐通緝,足足十年,也沒有找到他們!”
“孫郎中覺得這種可能性,是否存在?”
孫伏伽瞳孔一縮,臉色倏地一變。
他緊皺著眉頭看向林楓,連忙道:“子德當真覺得如此?”
林楓搖了搖頭,他合上卷宗,道:“本官也只是和孫郎中剛剛一樣,進行合理性的猜測罷了,無憑無據,只是猜測。”
“但因這個案子本身就證據不充分,所以這個猜測……”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未必就沒有這個可能。”
“更別說……”
林楓看向孫伏伽,緩緩道:“這個案子,就是普光寺連續殺人案的兇手想讓我們知道的案子,所以我想,這個案子的真相,應該絕非卷宗寫的這般。”
聽到林楓的話,孫伏伽和趙十五都是一愣。
可下一刻……孫伏伽迅速反應過來,明白了林楓的意思,他眼眸陡然一瞪,忙道:“子德,你說這話……難道,你已經確定,這個案子就是你要找的案子?”
趙十五一聽,也忙看向林楓:“真的!?”
林楓迎著兩人緊張的視線,輕笑點頭:“很幸運,第二份卷宗,就被本官找到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了卷宗最后面附帶的通緝令。
他將一家三口中丈夫的通緝令放到了孫伏伽和趙十五身前,道:“你們且看……在這通緝令上,對身為丈夫的謝放有著一段介紹。”
“介紹里寫著……謝放,大業九年,隨軍攻高句麗而被俘,會說一口流利的高句麗話,警惕其假冒高句麗人遁逃……”
孫伏伽一邊聽著林楓的話,一邊仔細去看通緝令上的內容,繼而滿臉激動。
“真是如此!真是如此!”
他看向林楓,道:“這份卷宗不是本官篩選出來的,本官都沒來得及看最后面附帶的通緝令,這個謝放就是高句麗回來的戰俘,所以說……”
“難道他,就是那個沒有署名的寫信之人!?”
趙十五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林楓之前那一切都只是推斷,可現在,推斷變成了現實了。
林楓竟然真的只憑那三件物件,查出了十年前的往事!
林楓迎著兩人震驚激動的視線,輕笑頷首,道:“不出意外,謝放就是寫信之人,而他去布商之家,應該就是拜托布商幫他送信。”
“可是沒想到,在他去布商的宅邸當夜,卻發生了這般意外。”
孫伏伽聽著林楓的話,不由起身,來回踱步,道:“這么說來,普光寺的兇手,就是那個布商之家的人,他沒有死在火災里,最終活了下來,并且通過十年的追兇,找到了這些在當年殺人放火的真兇?”
林楓點頭:“應當如此。”
孫伏伽看著林楓,心中充滿著感慨,哪怕這一切都是他陪林楓一步一步查到的,可當這一切真的被驗證了,他仍是忍不住內心震動。
在遇到林楓之前,他絕對不會相信,有人可以根據那么三件看起來毫不相關的東西,推斷出一件在十年前被塵封的案子!
并且,一切已經有了驗證。
他們找到了那件案子!
林楓見孫伏伽這般神情,就知道孫伏伽在想些什么。
他笑道:“雖然我們基本上可以確定這個案子就是普光寺兇手希望我們發現的案子,但畢竟仍舊沒有決定性的證據,所以還需要我們進一步調查,來最終確認……”
孫伏伽眸光一閃,道:“你準備怎么辦?”
林楓視線看向卷宗,緩緩道:“案子發生在華州,距離并不遠,連夜趕路的話,明天中午就應該能趕到。”
孫伏伽道:“你準備親自前往鄭縣調查?”
林楓笑著看向孫伏伽,道:“不!應該說,是我們一起親自前往鄭縣調查。”
孫伏伽:“……”
翌日,午后。
華州,鄭縣。
趙十五駕車駛入了縣城大門,他說道:“義父,我們接下來去哪?直接去縣衙嗎?”
馬車內假寐的林楓聽到趙十五的話,打著哈欠睜開了眼睛,他想了想,道:“不去縣衙……先去周家的宅邸,看看那里現在什么樣了。”
“好。”趙十五向幾個路人打聽了一下周家宅邸的方位,便趕動馬車出發。
馬車里。
孫伏伽一邊做伸展運動,一邊看向林楓,道:“子德為何不直接去縣衙?”
“十年前的舊案,還是縣衙能知曉的信息更多。”
林楓挑起車簾,看向熱鬧的街道,他緩緩道:“這種有極大概率存在問題的案子,就算問當地官府,也未必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而他們的話,反而可能會影響我們的判斷。”
“畢竟他們當年就是這樣結案的……”
林楓一邊說著,一邊收回視線看向孫伏伽,道:“而他們會這樣結案,只有兩種情況。”
“要么,他們的水平不行,只能做到這種程度,所以我們去問他們,他們給出的信息也只有卷宗里記載的那樣。”
“要么,他們的水平夠,也知道一些問題,可他們仍舊這樣結案,這就只能說明……”
林楓瞇著眼睛,意味深長道:“……他們很可能,與這個案子,本身就存在一些牽扯。”
孫伏伽瞳孔微微一縮,臉色頓時一變。
他緊盯著林楓道:“你是懷疑,縣衙也參與了周家滅門案?”
林楓搖著頭,道:“我只是根據現有情況,做合理分析罷了,具體如何,還要調查后才能知曉。”
“而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注定官府不可能給我們多大的助力。”
“所以,即便我們之后要和縣衙接觸,最好也是先自己查個清楚,將能知道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再去和官府接觸……那樣的話,官府的人是否說實話,他們的信息是否有誤,我們也能從容判斷出來。”
孫伏伽想了想,旋即點頭道:“還是你考慮的周全。”
沒多久,馬車停了下來。
趙十五聲音響起:“我們到了。”
林楓和孫伏伽下了馬車。
然后第一眼入目的,就是一個被火燎的漆黑的門房。
匾額已經有一半被燒得漆黑,隱隱能看到僅剩下的一個“周”字。
門半掩著,并未關閉。
林楓看到這一幕,有些意外道:“這都十年了,竟是一直都荒廢著?”
孫伏伽也有些意外。
“這宅邸的位置不算偏僻,應該有很多人愿意接手,怎會一直荒廢著?”
林楓搖了搖頭,推開半掩的門,走了進去。
一進去,所看到的,就是十分荒涼的景象。
一些建筑的殘垣斷壁孤零零的佇立著,墻壁上可見發黑的痕跡。
地面上已經雜草叢生,不過到了深秋,雜草都已經枯萎,使得眼前的院子,更加的凄涼。
看著這碩大的院子,林楓能夠想象到,武德五年時,這里會是一幅怎樣的熱鬧場景。
只可惜,一場大火,讓那熱鬧的景象,就此定格。
熱鬧不再,只余荒涼。
林楓走進院子,在宅邸內簡單轉了一圈,然后搖了搖頭,道:“看來這里是找不到什么線索了。”
孫伏伽點著頭,嘆息道:“一場大火,將整座宅邸付之一炬,原本就算有什么線索,都可能被燒毀了,更別說現在已經過去足足十年了,就算有什么線索,也早已被雨雪風霜和時間的偉力給破壞了。”
林楓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身向外走去:“走吧,去附近打探下消息,時間和雨雪風霜能夠掩蓋這里的線索,卻掩蓋不了人的記憶。”
眾人走出周府,林楓轉身將門重新掩上,旋即轉身,向四周看去。
這時,他發現不遠處有一個茶鋪。
林楓道:“正好午時了,一起去吃個飯,順便打探下情報。”
幾人來到茶鋪,隨便找了個桌子坐了下去。
林楓發現這個茶鋪的客人不多,除了他們外,只有兩桌客人。
而忙碌的掌柜只有一人,連個伙計都沒有。
林楓道:“掌柜,將你們特色的飯菜都做一份,要量大管飽。”
掌柜聞言,忙熱情道:“好嘞,客官稍等。”
茶鋪不是只賣茶水,也有飯菜吃食,價格要比酒樓便宜。
在等飯菜端上來的間隙,林楓幾人都側耳聽著其他兩桌客人的閑談,想聽聽鄭縣最近有沒有什么熱點事件。
不過聽了一會兒,三人的表情都有些怪異。
孫伏伽和趙十五,都直勾勾的看著林楓,趙十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孫伏伽更是差點笑出聲來。
林楓看著兩人憋的難受的樣子,無奈道:“想笑就笑吧。”
兩人頓時笑了起來。
孫伏伽笑道:“子德,沒想到你現在如此有名,連這鄭縣的隨便一個茶攤里,都能聽到討論你的話了。”
沒錯,林楓三人偷聽了半天,原本想著聽聽鄭縣是否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結果沒成想,聽到的都是關于林楓斷案的事跡。
這些人,竟然都在感慨林楓斷案真牛皮,都在贊嘆這世上怎么有這么厲害的神探。
吃瓜吃瓜,結果吃到自己身上了。
林楓搖頭道:“我也沒想到在這里,竟然都有人在談論我。”
孫伏伽看著林楓,感慨道:“這就是一朝成名天下知啊,子德,你早已非是曾經的你了。”
趙十五一聽,也連忙重重點頭,道:“義父,現在連很多酒樓的說書先生,都在講述你的事跡呢,百姓們聽過后都連連叫好,說你斷案如神,前無古人。”
林楓聞言,笑了笑,道:“你們就別跟著吹噓我了,再說下去,我就要飄起來了。”
孫伏伽見林楓有名而不驕,心中不由連連點頭,他越發覺得,林楓是能做大事的人。
這時,茶攤掌柜將飯菜端了上來,道:“客觀請慢用。”
林楓見另外兩桌客人都走了,掌柜也不忙了,他笑呵呵道:“掌柜的,坐下一起吃?”
掌柜連忙搖頭:“可不敢吃客官的東西。”
林楓笑道:“掌柜一看就是忙了一中午,現在也沒吃飯……而我們這些飯菜,明顯吃不了,所以掌柜就算幫我們的忙,讓我們別浪費糧食。”
孫伏伽見狀,十分默契的說道:“我們又不用掌柜你出飯錢,你就坐下一起吃吧,而且我們是從外地來的,也想和掌柜的了解了解咱們鄭縣的事,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我們還希望掌柜能幫忙推薦推薦呢。”
掌柜的一聽林楓他們是有所求,見林楓他們態度堅決,不是客套,想了想,便道:“那小老兒就陪客官們說說話。”
說著,掌柜也坐了下來。
林楓看著鬢角有著青絲的掌柜,一邊吃,一邊道:“掌柜就一個人忙活嗎?自己能忙得過來?”
“以前還有老伴幫忙,但她前些天身體不舒服,郎中讓好好休息,所以只能小老兒一個人忙了。”
林楓點頭道:“身體重要,年歲大了,還是養好身體重要。”
掌柜忙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林楓笑了笑,他這時視線瞥向斜對面的周宅,臉上露出好奇之色,道:“掌柜的,剛剛我們從那里經過,發現這座宅子好像是被荒廢著,這宅子占據如此好的地段,為何就這樣荒廢著?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老掌柜聞言,看向對面的周宅,眼中露出一抹復雜之色,他嘆息道:“幾位客官有所不知,這座宅子……鬧鬼啊。”
“鬧鬼!?”
林楓眸光陡然一閃,他與孫伏伽對視了一眼,兩人都輕輕點頭。
林楓好奇道:“怎么個鬧鬼法?”
老掌柜回想起這些事,便面露唏噓,他說道:“客官不知道,這座宅子,十年前是屬于我們這縣里最富有的富商周家的。”
“周家以布匹起家,甚至還能為朝廷提供布匹,在我們縣里十分出名。”
“可誰知道,在十年前的一個晚上,周家遭了大禍……一場大火,將周家燒的徹徹底底,原本富麗堂皇的宅邸,變成了如今這般殘垣斷壁。”
“原本熱鬧的周家人,也一個不剩,宅邸里的二十五人,主人和下人,全都慘死于當夜。”
林楓不動聲色的問道:“為何會發生大火?而且什么樣的大火,會讓二十五人,一個都沒有逃得出來?”
老掌柜說道:“可不是普通的大火……那是有人故意放的大火。”
“有人故意放的?”林楓挑眉:“誰放的?那周家與誰結仇了嗎?”
老掌柜說起當年的事,臉上帶著一抹慨嘆,他搖頭道:“周家樂善好施,誰能和他們結仇?”
“害了周家的,不僅不是周家的仇人,反而是周家主人原本的好友謝放……”
林楓眸光微閃,心中想起卷宗的內容,他說道:“為何好友會害他們?”
老掌柜搖了搖頭:“誰知道呢,不過官府后來調查,周家的錢財和重要的金銀珠寶都不見了,說是被謝放一家都給偷走了,而他們之所以放火殺人,就是為了這些錢財。”
林楓看向老者,問道:“掌柜覺得,會是這個原因嗎?”
老掌柜笑道:“小老兒哪能知道這些,不過財帛動人心,那么多的錢財,會讓人起殺意,也不是不可能的。”
林楓微微點頭:“倒也是,財帛動人心……不過真的是那什么謝放一家干的這般狠毒之事嗎?有人親眼看到他們放火殺人了?”
老掌柜搖了搖頭:“當時天色那么黑,我們都回家了,而周府的人都死了,誰又能親眼看到……不過小老兒一直都在這里擺攤,我親眼見到,那一天,除了謝放一家人外,的確沒有任何其他外人去過周府。”
林楓眸光一閃:“掌柜的還是人證?”
孫伏伽也一臉意外,沒想到卷宗里的人證,會出現在這里。
老掌柜點頭:“算是人證吧,當時官府的人也來找過我問話,我就是實話實說。”
“掌柜真的確定,除了謝放一家,沒有外人去過周府?”
“不瞞幾位客官,那天我生意很不好,就沒幾個客人,所以一直閑著沒事在這坐著,因此看的很清楚。”
孫伏伽不由看向林楓,之前在看卷宗時,林楓說過……附近的百姓不可能一直盯著街道,所以不可能真的完全確定沒有其他外人去過周宅。
可現在,老掌柜卻說他就是一直盯著。
難道林楓判斷錯了?
林楓此時也微微皺了下眉頭,他想了想,道:“掌柜的,不知這周家當年生意做的有多好?我聽人說當年鄭縣還有人能將生意做到高句麗,不知道是不是這周家?”
孫伏伽聞言,心中陡然一動,他知道林楓是在進行驗證……這個案子,究竟是否與普光寺案子有關。
然后他們就聽老掌柜詫異道:“客官竟還知道這件事?沒錯,周家當年的生意真的十分火爆,不僅給朝廷供應布匹,也賣到過高句麗,在我們整個華州,那都是數一數二的。”
林楓眸光一閃,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下。
他沒有錯!
這就是普光寺兇手給他指引的案子!
所以這個案子,肯定存在什么問題……但老掌柜又那樣確定,當日沒有其他外人來過周府。
難道……
林楓瞇了下眼睛,心中推測:“是當夜有外人潛入到周宅殺人放火?還是說真的就是謝放一家三口做的?亦或者……犯下這一切惡行的,是周宅內的人?”
“可卷宗里明明又說,周宅內所有人都死了啊,人數是對應的上的……不對,普光寺內的兇手就沒死……所以,人數對應上是怎么回事?”
他與孫伏伽對視一眼,兩人神色都很茫然。
對這個案子了解的越多,未解之謎卻反而也越多了。
林楓收斂心神,看向掌柜,道:“剛剛掌柜的說這個宅子鬧鬼,不知道怎么回事?”
孫伏伽也忙看向掌柜。
就聽老掌柜道:“其實這座宅子荒廢后,就一直有人想要買下這座宅子,再重新建造新的宅子。”
“可是就在那時,路過的打更人聽到這宅子內忽然傳出哭聲,那哭聲嗚咽,聽起來十分恐怖,當時差點沒把打更人嚇死。”
“但第二天官府來查,卻又什么都沒查到。”
“自那時起,宅子就傳出鬧鬼的傳聞了,有人說是周府的人慘死,心有怨氣,所以一直留在人間不愿離去,要找人索命,因此誰也不敢輕易靠近那座宅子。”
“不過在那之后,倒也沒什么人遇到過危險,就這樣過了幾年,大約是半年前,又有人生起了在這里蓋新的宅子的想法。”
說到這里,老掌柜不由看了一眼周宅,聲音壓低了幾分,似乎怕被誰聽到。
他說道:“而就在當晚,巡夜的衙役們,在路過周宅門前時,忽然聽到周宅內有哭聲響起,他們都被嚇了一跳,下意識靠近周府,推開了周府的大門……而就在那時,他們發現,周宅內,有鬼火飄動,嗚咽的哭聲就是那些鬼火傳來的。”
“這直接把那些衙役們嚇跑了,自那之后,就再也沒有任何人敢說買下周宅的事了,周宅也就徹底荒廢了。”
聽著老者的話,孫伏伽忽然抬起了頭,他下意識說道:“鬼火!?”
繼而視線猛的落在林楓身上。
很明顯,老者說的鬼火,讓他聯想到了普光寺的案子。
而林楓則瞇著眼睛,沉思了片刻,他看向老者,道:“這還真是夠邪門的……”
“誰說不是啊。”
老掌柜很明顯十分健談,他說道:“自從周宅出事后,真的發生了很多邪門的事。”
“還有其他邪門的事?”林楓眸光一閃,好奇問道。
老掌柜說道:“我覺得,周宅就是我們鄭縣的定海針,它出事后,我們鄭縣就邪門事不斷。”
“比如說,在周府發生大火的當夜,有人看到了一些死人,從墳地里爬了出來……”
林楓眸光一閃:“死人爬了出來?”
掌柜點頭:“他們說的有板有眼,我覺得不像是作假。”
“而且,不僅是鄭縣,在我們的隔壁縣……”
掌柜有些謹慎的看了一眼對面的周宅,壓低聲音道:“就在周宅出事后不久,竟也發現了幾具焦尸,而且這些焦尸腦袋都不見了……可偏偏,這些焦尸出現的地方,根本就沒有火燒的痕跡,有人說那是周宅的怨魂在殺人,在報仇……總之,怪得很呢。”
孫伏伽緊皺眉頭,只覺得這鄭縣的事越來越怪異。
趙十五更是搓著手臂,覺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兩人不由看向林楓,便見林楓也在蹙眉思考。
而這時,有新的客人來了,老掌柜連忙起身去招待其他客人。
待老掌柜離開,孫伏伽看向林楓,忍不住道:“子德,接下來怎么辦?事情的發展,和我們料想的有些不同啊。”
林楓指尖輕輕磕著桌面,他沉思片刻后,忽然抬起頭看向趙十五,道:“怕死人嗎?”
趙十五愣了一下,然后搖頭:“不怕。”
“那就好。”
林楓拿起筷子,一邊夾著菜,一邊緩緩道:“吃完飯后,跟本官掘墳去。”
趙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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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