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縣,某個門窗緊閉的房間內。
桌案上的燭火搖曳,跳動的火苗映得房內眾人的影子在窗紙上不斷舞動,仿佛一場默劇表演,生動有趣。
可房內的氣氛,卻遠沒有舞動的影子那般活潑。
只見眾人圍坐在桌旁,有人手上拿著一本書,可半晌都翻動不了一頁,有人用毛巾擦拭著橫刀,可橫刀刀面已然亮的刺目還一遍遍的無意識擦動,有人閉目想要休息,可睫毛卻不時眨動……沒有人開口說話,但每個人都顯得心神不寧,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咚咚咚。”
而就在這時,一道敲門聲,忽然響了起來。
正在看書的孫伏伽猛然移開視線,看向緊閉的房門。
正在擦拭橫刀的趙十五,瞬間彈跳起身,直勾勾看著房門。
假寐想要休息的趙斜陽,更是猛的睜開了眼睛,也和趙十五一般,蹭的站起身來。
所有人都將視線看向房門,全身肌肉緊繃。
趙十五警惕開口:“誰?”
門外傳來一道悠然從容的聲音:“是我。”
“義父!”
聽到熟悉的聲音,趙十五沒有任何遲疑,一個健步來到門前,直接將房門打開。
燭光照耀下,便見換上了一身黑色勁裝的林楓,正站在門外。
林楓抬起手摘下斗笠,隨手遞給趙十五,笑呵呵走了進來,他視線環顧眾人,笑道:“大家等的著急了吧?”
孫伏伽聞言,不由將看了快一個時辰也沒翻動一頁的書合攏,旋即將其按在桌子上,看向林楓道:“子德,怎么樣了?”
眾人也緊張的看向林楓。
林楓笑了笑,來到桌子旁坐了下來,同時拿起茶壺,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道:“已然準備周全了,不出意外,應能幫我們平安度過今夜。”
聽著林楓的話,眾人懸起的心,終于松了一口氣。
在傍晚時,他們都已經完成了林楓交代的任務,可他們返回了,林楓卻突然秘密離開了,他們不知道林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敵人什么時候會動手,只能在這里焦慮等待。
好在,林楓安然返回。
孫伏伽繼續道:“暮鼓已然敲響,宵禁開始了,他們?”
林楓明白孫伏伽的意思,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口咸香的茶水,微微點頭道:“他們已經行動了。”
“他們真的行動了!?”
聽著林楓的話,趙十五等人內心悚然一凜。
哪怕是趙斜陽,他雖然不知道敵人的具體身份是四象組織成員,卻也知曉今夜有人膽大包天,要殺林楓他們,且敵人勢力強大,數量眾多,非他們衙門所能抵抗。
此刻一聽這些神秘可怕的敵人開始行動了,趙斜陽的手便忍不住的微微發抖。
他身為一個小小縣城的縣尉,哪里遇到過這種陣仗?沒有被嚇破膽不知所措,已經算素質優秀了。
看著眾人微變的神色,林楓笑了笑,道:“別怕,都喝杯茶壓壓驚,今夜的好戲才剛開始,此刻還遠不到心驚的時刻……”
看著林楓從容淡然的樣子,感受著林楓的冷靜與自若,眾人緊張的內心,也便跟著下意識冷靜了許多。
孫伏伽看著慢悠悠品茶的林楓,心中微動,他說道:“子德,不知他們是怎么行動的?”
林楓緩緩道:“在我返回這里之前,我了解到的是……他們兵分了兩路。”
“兵分兩路?”
趙斜陽連忙問道:“哪兩路?”
林楓端著茶杯,指尖輕輕在杯壁上滑動,道:“第一路,大約百人左右,去了城門。”
“城門!?”
趙斜陽瞳孔下意識微微收縮,他的才能雖不如林楓與孫伏伽,可終究是神山縣的縣尉,負責的是一縣之安危,對危險的嗅覺比其他人要更敏銳,所以他一聽林楓的話,迅速就明白敵人的意圖。
“他們要控制城門?徹底將神山縣縣城掌控在他們手中?”
孫伏伽眸色微沉,他點頭道:“肯定是這樣……他們的目標是殺了我們,所以必然要防備著我們和之前一樣從他們眼皮底下逃走,故此穩妥起見,他們直接掌控神山縣的城門,將城門關閉,不許任何人進出,這樣他們就能確保萬無一失了。”
趙斜陽臉色不由發白起來,他心神大驚,忍不住道:“神山縣沒有駐軍,看守城門的人就是衙門派出的十幾人……他們一沒有心理準備,二人數遠比賊人要少,他們不可能守住的,若是城門真的被賊人奪了過去,那我們豈不就成為甕中之鱉,真的沒有退路了?”
看著趙斜陽焦慮擔憂的樣子,趙十五不由看了林楓一眼,見林楓向他微微點頭,趙十五直接橫刀歸鞘,笑著說道:“趙縣尉別著急,事情不會到那一步的。”
“什么!?”趙斜陽一愣。
他不解的看向趙十五。
便見趙十五向他咧嘴一笑:“你還是不了解義父啊,義父既然料到敵人會在今夜行動,既然知曉敵人有多謹慎,豈會考慮不到敵人的這一步行動?”
趙斜陽猛的抬起頭,他迅速明白了趙十五的意思,不由道:“難道林寺正已經?”
趙十五笑呵呵道:“這件事是我做的……”
與此同時。
神山縣縣城,距離城門只有一條街的距離。
一個身著黑色夜行衣,身材魁梧高大,肩上扛著一把一人長的大刀的男子,正率領著上百人,疾步奔行在夜幕下的街道上。
這上百人統一穿著黑色勁裝,手上握著各種不同的武器,他們雙目冷漠銳利,奔跑間只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而沒有任何嘈雜的交談聲,就仿佛一支訓練得當的精銳大軍一般。
他們穿過街巷,很快就到了城門附近。
看著城門前打著哈欠的十幾個守城將士,為首的魁梧男子直接抓緊了刀柄,喝道:“無需與他們廢話,直接殺無赦……奪得城門后,立即釋放信號,告知星君。”
身后的眾人齊齊點頭,但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魁梧男子手腕一轉,扛在肩膀上的大刀瞬間被他于空中轉了一個圈,刀尖觸及地面。
他拖著大刀,直接吼道:“殺!”
只見刀尖在石板地面上劃動,不斷發出“滋啦”的聲響,漆黑的夜晚中,地面上明顯可見些許火花在石板上迸射而出,魁梧男子就這般拖刀而行,向著城門直沖而去。
身后的百余黑衣人,也隨之發起了沖鋒。
黑夜光線不明,守城將士視野有限,所以直到這些黑衣人向他們殺來,他們才發現這些黑衣人的存在。
眼看著這些黑衣人殺機凜然的沖來,守城將士不由大驚,他們連忙吼道:“敵襲!”
“快!鳴金!”
守城將士們驚慌不已,有人連忙拿起武器擋在身前,有人嚇得臉色發白不知所措,有人驚慌的拿起銅鑼用力敲響。
看著這些守城將士不知所措的樣子,魁梧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滿是不屑:“星君還是太過小心謹慎了,太高看這些廢物了……就這些廢物,哪里需要我親自出手,哪里需要上百人,十幾人足矣。”
“讓我親自出手,殺雞用牛刀了……”
他一邊冷笑,一邊直接甩動大刀,喝道:“盡快解決他們,之后老子要去支援星君,因為這些廢物耽誤了老子去殺林楓,影響老子立功,真是讓人懊惱——”
咻!咻!咻!
可就在這時,他話音尚未落下的同時。
一道道破空之聲,忽然在空中響起。
魁梧男子下意識抬起頭循聲看去……
然后……
“什么!?”
他表情倏地一凝。
只見頭頂的夜空中,在火把的映照下,一枚枚箭矢有如落雨一般,直接從對面城墻上激射而來。
一瞬間就將他們射的人仰馬翻。
“怎么會這樣!?”
魁梧男子直接發懵的看向對面的城墻,這時他才發現,城墻上突然燃起了數十個火把。
而在火把之間,一個個身著衙役差服的人,正彎弓搭箭,向他們射來……
“怎么會……難道……”
魁梧男子看著那有如箭雨一般激射而來的箭矢,看著身后手下被一個個釘死在地上的凄慘樣子,肝膽欲裂,心中生出一個不敢置信的猜測:“難道有人猜到我們會來突襲城門,他們設下了埋伏,就等著我們到來……是誰!?是誰做的!?”
他不由大聲怒吼。
這時,他便聽到對面城墻上,傳出一道淡淡的聲音:“是誰?你們得罪了誰自己不知道?”
聽到這聲音,魁梧男子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道身影。
他不由駭然道:“難道……難道是林楓?他,他知道了星君的計劃!?”
“什么!?”
趙斜陽聽到趙十五的話,不由瞪大眼睛,震驚出聲:“林寺正秘密讓縣令將所有的衙役都派到了城門那里埋伏,等待著賊人自己送上門?”
林楓又喝了一口大唐特有的咸香口感的茶水,笑了笑,道:“神山縣附近沒有駐軍,我們時間有限,難以找到援兵守衛城門,所以本官只能發動整個縣衙的力量了。”
“除了少數一些我還有用的衙役外,其他人,包括不良人,我都讓縣令秘密帶走了。”
“畢竟敵人數量不少,我也無法確切的判斷敵人會安排多少人去攻打城門,只有讓縣衙所有的人都去守著,依靠城墻的高度優勢,再加上提前埋伏的優勢,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才能確保城門不會失守。”
趙斜陽沒想到林楓竟是早已有了準備,而且自己身為縣尉都不知道這件事,敵人也就更不可能知曉了,消息根本不可能有泄露的可能,敵人肯定會中埋伏!
想到這些,他看向林楓的神色,不由充滿著敬佩。
既斷案如神,又足智多謀,在他看來,林楓簡直就是全才!
他忍不住道:“幸虧有林寺正在,否則今夜會發生什么事,下官根本想都不敢想。”
林楓笑著搖了搖頭:“他們是為了我而來的,說起來也是本官連累了你們。”
趙斜陽連忙搖頭:“話不能這樣說,誅殺賊人,本就是我們的職責。”
說著,他看向林楓,繼續道:“剛剛林寺正說他們兵分兩路,一路是去了城門,那不知另一路,他們的大部隊,是去了哪?”
聽到趙斜陽的話,孫伏伽等人也都齊齊看向林楓。
林楓沒有賣關子,直接笑呵呵道:“你們應該知道,畢竟我把不少人都送到了那里……”
孫伏伽聞言,眸光不由一閃,他說道:“客棧?”
“客棧?”
聽著孫伏伽的話,趙斜陽眉頭不由一跳,他連忙道:“真的是客棧?”
林楓點著頭:“沒錯,他們的方向,就是客棧的方向……因為我們是翻墻離開的,避開了監視我們的人群,所以他們并不知道我們已經離開了客棧,在他們的意識里,我們此刻應該還在客棧內為案子愁眉不展呢。”
“不好!”
趙斜陽聞言,忽然驚呼一聲,他臉色一變,道:“林寺正,下官將被關在大牢里的那些西域商隊的護衛們都帶去了客棧,此時賊人向客棧殺去,那些護衛豈不是會有危險?”
趙十五和孫伏伽聞言,臉色也都跟著微變。
可林楓見狀,卻是笑呵呵道:“沒錯,他們的確會有危險……而且不僅他們有危險,本官還專門邀請了另一人去到客棧,不出意外,他也會有危險。”
“什么?”
趙斜陽愣了一下:“林寺正還邀請了其他人?誰?”
林楓視線掃過眾人,旋即嘴角微微仰起,慢悠悠道:“金豐祿。”
“金豐祿!?”
趙斜陽直接懵了:“這……林寺正,你邀請他去客棧干什么?”
“而且,而且林寺正你明知道那些賊人會認為你仍在客棧內,會去襲擊客棧,怎么還讓金豐祿去客棧呢?并且那些西域商隊的護衛,也是林寺正你讓我叫去的,伱知道會有危險,還讓他們去,這不是害——”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
他連忙閉上了嘴,不敢繼續說下去,畢竟再說下去,可能就要得罪林楓了。
但他雖然不繼續說了,可看向林楓的神色,仍舊充滿著不解,甚至帶著質疑和質問。
畢竟這怎么看,都像是林楓故意害人一樣。
孫伏伽此時也眉頭緊鎖,可他并未如趙斜陽一樣質疑林楓,而是眼中不斷閃過思索之色,思考林楓這樣做的理由……這世上沒有人比孫伏伽更了解林楓,更知道林楓的為人。
他很清楚,這世上可能有任何官員為了一己之私無視普通人的安危,但林楓絕對不會這樣做。
所以,林楓必然有這樣做的理由。
“難道……”
忽然間,孫伏伽想到了一種可能,他連忙看向林楓,道:“子德,難道他們都有問題?難道……”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殺害秦奮與張橫的真兇,是他們!?”
“什么!?殺害秦奮和張橫的真兇是他們?”趙斜陽被孫伏伽的話給嚇到了,他忍不住道:“怎么可能會是金豐祿和西域商隊的護衛呢?他們一個是神山縣的本地富商,一個是來自西域的護衛,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系,怎么可能會聯手殺害秦奮與張橫?”
趙斜陽的質疑不是沒有道理的,作案要有動機,而聯手作案,更要有動機和關系。
西域商隊的護衛,和金豐祿,怎么看,都沒有任何關系。
所以林楓說他們聯手殺人,別說趙斜陽不敢相信,趙十五和孫伏伽,也一樣充滿著疑惑。
不過出于對林楓的信任,趙十五兩人也只是疑惑罷了,并沒有懷疑林楓的判斷。
林楓并不意外趙斜陽會懷疑自己的話,他輕輕一笑,也不動怒,緩緩道:“趙縣尉,還記得秦奮與張橫尸首出現的那個房間嗎?”
趙斜陽連忙點頭:“當然記得。”
“那趙縣尉可曾檢查過那個房間?可曾判斷過,兇手是如何將尸首搬進去的?”
趙斜陽臉色不由遲疑了起來,他抿了抿嘴,道:“房間沒有任何問題,下官完全想不到真兇是怎么做到的。”
林楓笑了笑:“是啊,房間沒有任何問題,本官也仔細檢查過,房間的屋頂沒有人員進出的痕跡,房間里沒有任何機關暗道,房間的窗戶是封死的,根本開不了……而房門外還有護衛守著,正常來說,真兇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不驚動任何人,偷偷將尸首藏進去,再將足足兩箱子貨物搬走的事。”
“可事實卻是兇手就做到了這一點,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
趙斜陽眉頭緊皺,沒有說話。
林楓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本官查案,一直遵循一個原則——那就是當所有的不可能都排除后,剩下的可能無論看起來怎么無法接受,它都是事實。”
“而在這個案子里,真兇無法通過窗戶、房頂和機關暗道進出房間,這是完全可以確定的事,那么……他還能從哪進入?答案,也就只剩下一個了。”
孫伏伽神情閃爍,忽然道:“從門!”
林楓點頭:“不錯,從門……排除所有不可能進出房間的地方,那也就只剩下房門一個了!”
“可是守護房門的護衛卻說他們一夜一直沒有離開過門外,確定沒有任何人從門進出……”
孫伏伽心中一動,道:“所以你懷疑他們在說謊?”
趙斜陽雙眼微微瞪大,臉色不斷變化:“確實……如果他們說謊的話,那就能完美的解釋兇手是怎么進出房間的了。”
“可那畢竟只是猜測啊……”
林楓點了點頭:“沒錯,那只是猜測,所以本官后來專門去大牢見了這些護衛。”
趙斜陽皺眉想了想,道:“我當時也在現場,他們的回答都沒什么問題吧?”
“是沒什么問題。”
林楓緩緩道:“在回答我的所有問題時,他們的回答都很正常,讓人挑不出毛病。”
“那林寺正為何還說他們就是真兇幫手?”趙斜陽完全不明白了。
孫伏伽和趙十五也有些迷糊了。
就見林楓面帶深意的看向他們,平靜道:“他們在回答我的問題時,的確沒有任何問題……可是,在我讓他們離開,讓他們覺得已經在我這里過關后,他們放松警惕之下,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致命的錯誤?”趙斜陽一愣:“什么?”
就見林楓嘴角微微仰起,意味深長道:“他們在離開前,稱呼我為‘林寺正’……”
“可是,那個時候我可沒有在他們面前表露身份啊,甚至在此時此刻,我都沒有告訴過他們我的身份……而他們一直被關在大牢里,消息閉塞,不可能有人告訴他們我是誰,所以……”
林楓看著完全愣住的趙斜陽,緩緩道:“趙縣尉覺得……在沒有人告訴他們的情況下,他們為何會知道我的身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