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林楓話音的落下,整個房間,頓時靜的落針可聞。
原本從容坐在凳子上的蕭瑀,猛的挺直了腰桿,他雙眼緊盯著林楓,眼中的黑色瞳孔在這一刻瞬間收縮,整個人難掩心中那滔天的波瀾。
“子德,你……你是懷疑,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為之的,有人在以此算計你?”
林楓低頭看著手中那被自己搖晃的出現漩渦的茶水,眉宇間凝聚著沉思之色,道:“我也不敢完全確定,畢竟太子與越王現在究竟是什么情況,我一點也不清楚。”
“可能這段時間經歷的陰謀算計太多了,讓我都有些被害妄想癥了,遇到和我相關的事,總會忍不住多想一想……蕭公也說了,東宮的案子,翻過來,倒過去,整個朝廷,只有我會接。”
“而只要這件事只有我才會去做,它就已然有了被人算計的基礎了,因勢利導,順勢而為,對真正的聰明人來說,足以做到無聲無息,讓人察覺不到。”
蕭瑀聽著林楓的話,臉上的驚愕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也是深深的沉思。
他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你說的不無道理,而且現在的長安,說實話,形勢之復雜,連我都有些看不真切了。”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還有四象組織等各方勢力的匯聚,諸多籌謀算計混在一起,使得此刻的長安,簡直就像是一鍋亂燉,說不得什么時候,就陷入了其他人的算計之中。”
“所以你小心謹慎一些,沒有任何問題。”
說著,蕭瑀看向林楓,道:“那子德,既然你懷疑東宮的案子是專門針對你的,你還要接這個案子嗎?”
林楓笑了笑,端起茶杯,直接將那滿是漩渦的茶水一飲而盡,笑道:“為何不接?”
蕭瑀心中一動:“伱不是懷疑這個案子有問題?”
林楓放下茶杯,點頭道:“我的確是懷疑這個案子有問題,但正如蕭公所說,此時此刻的我,其實根本就沒有選擇,我想要抓住這次成為大理寺少卿的機會,就必須得接手這個案子。”
“這本就是一件必然之事,除非我不想抓住這次機會,但這一次有太多人對我寄以厚望,有我的知己直接放棄這次的機會,全力支持我,有蕭公、魏公和戴公為我奔走,有程將軍親自找到我說只要我想,他就支持我……我豈能因為察覺到可能有危險就放棄?”
林楓明白,如果這個案子真的是有人為自己準備的,那這就不是陰謀,而是陽謀了。
因為自己真的沒得選,自己的個人意志,在此時此刻所有人對自己的支持所形成的助推洪流下,其實已經難以改變方向了。
他不能讓孫伏伽白白放棄這次的機會,他不能讓對自己發自肺腑支持的蕭瑀他們失望,他也要對得起程咬金兩次的奔走救援,還要讓跟隨自己的趙十五與趙斜陽他們覺得值得……這種情況下,就如那些黃袍加身的皇帝,已經到那里了,他不得不黃袍加身,身邊人的意志,已經裹挾著他必須成為皇帝。
更別說,他自己也想再進一步,成為四品重臣,自己成為大佬,真正再無后顧之憂。
所以別說只是懷疑有問題,就算真的有問題,他也必須得冒這個險。
蕭瑀在官場歷經沉浮,對官場的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楚,一聽林楓的話,他就明白了林楓的意思。
可他皺眉想了一會兒,卻是身子前傾,正色的看著林楓道:“子德,你和其他人的情況不同,你在官場時間尚短,還不到那種身不由己的程度,若你不愿意冒這個險,我可以幫你去和戴胄他們說。”
林楓搖了搖頭,輕聲道:“有蕭公這一句話,我就更加要拼命了啊。”
士為知己者死,孫伏伽視自己為知己,這一刻的蕭瑀,何嘗又不是林楓眼中的知己。
明明蕭瑀已經正式入局,被其他敵人視作眼中釘,平常一直都是滿面紅光的臉,此刻滿臉疲憊,明顯是為了自己和其他人周旋,疲于應對,可即便如此,蕭瑀在察覺到自己可能有危險后,仍愿意放棄之前付出的一切,愿意放棄付出的沉沒成本,將自己的安全擺在第一位。
這若不是知己,世上還有什么配稱為知己?
所以蕭瑀越是理解他,他就越不能讓蕭瑀白白付出,不能讓蕭瑀失望。
林楓永遠都是這樣的性子,別人但凡對他好一點,他就得一萬倍回報。
雖然林楓這句話的聲音很輕柔,可蕭瑀熟悉林楓,仍是聽出了林楓的堅決,他說道:“真的決定了?哪怕明知山有虎,也偏向虎山行?”
林楓笑道:“蕭公的形容不準確,這應該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蕭瑀長出一口氣,林楓還知道幽默,說明林楓并非強撐,他應有一定的把握。
“既然你已經做出決定,那我就不攔你了,總之這一次的案子,你務必小心謹慎,一旦發現任何問題,都可直接來找我,我會全力幫你。”
林楓站起身來,十分認真的行了一禮,道:“多謝蕭公。”
蕭瑀擺了擺手,語氣也跟著緩和了起來,他說道:“不必這么見外,畢竟你都把我女兒拐走這么久了,我就算不看你和我的私人關系,也得看看我女兒的關系……當然,如果你敢不來提親,我會親手拿著刀去找你。”
林楓聽著蕭瑀的話,連忙順桿爬,道:“岳丈放心,待此間事結束后,小婿一定親自登門提親。”
蕭瑀笑道:“你倒是會順桿爬。”
林楓一臉靦腆:“小婿是真心實意。”
蕭瑀笑著搖了搖頭:“好了,繼續說正事吧。”
林楓重新坐了下來,他向蕭瑀道:“蕭公,太子殿下的昏迷,究竟是怎么回事?當真一點風聲都沒有從東宮透出來?”
說起東宮的事,蕭瑀收斂了笑容,他搖頭道:“不瞞你,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道越王殿下昨晚去東宮拜訪太子殿下,在東宮呆了能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便離開了,而就在他離開后差不多一個時辰左右,太子殿下忽然昏迷不醒,東宮的人連忙去太醫署去找太醫。”
“一開始是在太醫署當值的三個太醫前去東宮,可不久之后,東宮又有人出來,挨個去太醫的宅邸喚太醫,之后整個太醫署的太醫都在深夜被叫去了東宮,可直到現在,也沒一個人離開。”
“同時陛下在昨夜去了東宮,也一樣沒有離開,連今晨的常會都沒有出現,而越王殿下的宅邸,被千牛衛封鎖,里面任何人不許進出……這一系列的事是能夠親眼看到和打探到的,但更深的,就完全沒有消息。”
蕭瑀說的比李浩淼更加詳細,但對林楓并沒有更大的幫助,這里面完全沒有細節部分,饒是林楓再聰慧,也沒法根據這種消息進行推理。
他說道:“看來只能等東宮開門,里面的人出來才能知道更詳細的情況了……”
蕭瑀點著頭,他看向林楓道:“我已做出安排,只要東宮有人出來,我會第一時間知曉……而你雖要調查這個案子,卻也不用操之過急,先等東宮的情況清晰后,再向陛下請纓也不遲。”
林楓點頭:“蕭公說的是……那蕭公為我說下王少卿的事吧,既然東宮的事暫時不急,我先解決王少卿的案子。”
“王少卿啊……”
蕭瑀長出一口氣,身體微微向后靠了靠,他說道:“王少卿是在五天前的夜里遇害的。”
一邊說著,他一邊從桌子上右側的卷宗里翻找了一下,然后從中抽出了一份卷宗。
他將卷宗放到林楓面前,道:“這是關于王少卿案子的卷宗,你先看看,我再為你簡單說下關鍵部分。”
林楓聞言,直接拿起卷宗,視線向上看去的同時,蕭瑀的聲音也繼續響起:“五天前的清晨,王少卿的夫人聽到下人的敲門聲,從睡夢中醒來,那敲門聲每天都會準時響起,是下人叫王少卿起床參加常朝的時間。”
“平常時候,王少卿聽到敲門聲,都會迅速醒來,然后由他夫人為他更衣……可是那天,敲門聲響的比平常要久,王少卿卻沒有任何動靜,王夫人見狀,便有些疑惑的推了推王少卿,想要將其喊醒,可誰知,當她的手觸碰王少卿后,卻發現王少卿渾身冰冷,沒有一點溫度,且身體都開始有些僵硬了。”
“這讓王夫人陡然一驚,她連忙起身點燃蠟燭,然后借助蠟燭的光……”
蕭瑀看向林楓,聲音不由低沉了幾分,給人一種緊張的感覺:“她發現,王少卿雙眼睜著,臉上有著詭異的笑容,已然沒有了呼吸。”
林楓正好看到這里,卷宗上面的描寫更加詳細。
這是王夫人的供詞:“……夫君他雙眼圓睜,瞳孔渙散,嘴角上揚,臉龐僵硬,表情詭異而瘆人,我嚇得連忙喊夫君的名字,夫君卻沒有任何聲息,我察覺不對,連忙去試了夫君的鼻息,可老爺已經沒了呼吸……”
林楓道:“睡夢中突然喊醒,然后發現枕邊人已經沒了呼吸,王夫人肯定受驚不輕吧?”
蕭瑀點著頭:“的確受驚不輕,自那之后,王夫人就病了,后來周縣令為她請了大夫,不過好沒好我就不知道了,關于案子的消息都被封鎖了。”
他繼續道:“王夫人被嚇壞了,連忙去開門,讓下人進來,然后整個王府的人就都知道王少卿去世了。”
“當時王府亂成了一鍋粥,突遭大事,他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在王夫人見過大世面,哪怕她受驚最大,仍是第一時間穩住了局勢,讓下人給王少卿穿衣,同時向朝廷送去消息。”
“可是……”
蕭瑀看向林楓,聲音再度低沉了幾分,道:“在他們給王少卿穿衣的時候,他們發現……王少卿的心口處,竟然有一個大洞,王少卿的心……不見了!”
“心臟不見了?”
林楓瞳孔微微跳了幾下,同時視線快速在卷宗上掠過,很快找到了蕭瑀說的部分。
“……夫人吩咐我們為老爺穿壽衣,我們連忙掀開被子,然后脫下了老爺的里衣,想著為老爺換上壽衣,可誰知道,就在我們脫下白色的里衣后,竟是發現老爺的心口處有一個洞,從洞的這一面能看到另一面的被子,老爺的心不見了!”
這是在場的一個下人的供詞,其他人的供詞也都差不多。
林楓比對了所有人的供詞后,并未發現異常之處,可是這反而讓林楓臉色凝重了起來,他突然抬起頭看向蕭瑀,道:“沒有血跡?”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一眼就看出了異常。”
蕭瑀感慨的稱贊了林楓一句,旋即點頭道:“沒錯,沒有血跡,衣服上沒有任何血跡,被子上也沒有任何血跡。”
“心口上的洞就這樣洞穿著,卻任何血跡都沒有,你說奇怪不奇怪?”
林楓皺起了眉頭,不對勁,十分得有十一分不對勁。
不合科學!
心臟被洞穿了,怎么可能沒有血跡?
他忽然重新低下頭,視線迅速在卷宗上移動,去有目的的尋找著什么。
蕭瑀見狀,就知道林楓要找的是什么,他說道:“仵作的驗尸結果在第三頁。”
林楓迅速翻動卷宗,找到了第三頁的內容。
蕭瑀同時道:“仵作第一時間前去驗尸,結果仵作發現王少卿的傷口處,竟然被人用針線給縫合了,同時表面的傷口被人給燙的粘在了一起,正因此,才沒有血液流出。”
林楓點了點頭:“合理,但也不合理。”
蕭瑀看向林楓,就聽林楓道:“用這樣的方法處理傷口,確實可以防止血液流出……但在處理之前,一定會有鮮血流出,這是不可能避免的事,在挖開心臟的那一刻,鮮血就會不受控制的外流。”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王少卿的衣服和被子都沒有任何血跡……想要做到這一點,只有兩種可能。”
不用蕭瑀詢問,林楓便豎起一根手指,道:“要么,王少卿的衣服和被子原本沾上了鮮血,可是被人在處理完王少卿的傷口后,染血的衣服與被子被替換掉了,這才導致衣服被子毫無任何血跡。”
“可是……當晚王少卿不是一個人休息的,還有王夫人陪在身側,如果有人換了衣服和被子,正常情況下,王夫人不會不知道。”
蕭瑀皺起了眉頭,他意識到林楓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他說道:“你是懷疑王夫人?”
林楓緩緩道:“在真相沒有明了之前,王夫人確實有嫌疑。”
蕭瑀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道:“繼續吧。”
林楓伸出第二根手指,道:“要么,王少卿的臥房根本不是第一案發現場,王少卿是在別處遇害,然后被移尸到了臥房,這樣的話,衣服和被子也都可以沒有血跡。”
“可是,問題又來了……”
林楓視線看著卷宗,道:“卷宗上說,王少卿當晚是與王夫人一起休息的,兩人相擁而眠,這種情況下,若王少卿被人帶走,又被人帶回,一進一出兩次,王夫人應該也不容易察覺不到吧?”
“而且王夫人的供詞里也說,她并不是一睡就不容易醒來的人,她的睡眠很輕,有些聲音她就能醒來,也就是說,如果王少卿被賊人帶走又帶回,接連兩次的動靜,還有枕邊人沒了又出現,王夫人多少也都該有所感覺吧?”
“可王夫人的供詞卻說……她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只有兩種可能,要么王夫人罕見的睡的特別好特別沉,要么王夫人在說謊。”
“因此種種,兩種可能性,王夫人都繞不開。”
他抬起視線重新看向蕭瑀,道:“所以,這位王夫人,絕對是本案最重要的因素……蕭公,我得去見她!”
蕭瑀聽著林楓的分析,不由笑道:“子德,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安心,只是聽我講述,以及卷宗的最基本的內容,就找到了突破口。”
林楓道:“這并不困難,身為與死者同床共枕的人,王夫人本就是重要人證,我想周縣令應該也會注意到這些吧?”
蕭瑀聞言,眉頭微微皺起,說道:“周縣令對查案內容一直保密,故意防著我們大理寺,所以他是否重點調查了王夫人,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王夫人自那之后,就被禁足在了王府,一直沒有出來。”
“禁足?”
林楓瞇了瞇眼睛,若有所思,道:“看來周縣令對她也有懷疑,就不知道周縣令是否查到了什么……那蕭公,我能見到王夫人嗎?周縣令會不會借著陛下之令,阻止我去見王夫人?”
蕭瑀神色凝重,道:“確實有這種可能性,或者說,他一定會這樣,畢竟在他查案開始,他就在防著我們,他這樣做的目的毫無疑問是為了你,他知道你的本事,更知道你會競爭少卿之位,這種情況下,哪怕他與你有些交情,但也絕不會因此讓你如愿。”
“你現在要去調查,他必然會阻攔,而且他有任何人都挑不出的理由,他會說他有皇命在身,你若想查也行,但需要陛下許可。”
林楓道:“可是現在誰也見不到陛下。”
“沒錯……”
蕭瑀點頭:“若是平常,我可以隨時為你向陛下請命,有你的本事和大理寺正的身份在,陛下定會同意,畢竟陛下也想盡快知道真相……但現在,你只能等陛下離開東宮。”
“陛下一旦離開東宮,我可能就要直接參與東宮案的調查,沒時間去管王少卿的案子了,我不能等陛下。”
蕭瑀自然明白這些,他想了想,道:“要不我和你走一趟,以我大理寺卿的身份,我若直接提出要求,周賀林應該不敢直接拒絕。”
林楓搖了搖頭:“小孩打架,哪用得著背后的大人下場,若蕭公你為了我下場,恐怕接著魏國公也會親自下場,那樣的話,事情就真的麻煩了。”
畢竟房玄齡的段位,比蕭瑀要高,房玄齡若親自出手,蕭瑀未必能招架得住。
“那你?”蕭瑀有些擔憂的看向林楓,他已然沒了辦法。
林楓眸光閃爍,大腦在瘋狂轉動,現在時間緊迫,自己不能等李世民,但周賀林又必然會阻攔自己,自己沒有合理的理由參與進去,絕對見不到王夫人……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讓周賀林心甘情愿讓自己參與調查?
不能依靠蕭瑀,其他人也不能依靠,必須自己讓周賀林松口才行……只有這樣,他們背后的大人物才不會下場。
要怎么做才行?
靠交情肯定不行,那么……靠案子?
林楓眸光閃動,王儉被殺案的一切信息,迅速在林楓腦海中浮現,每一個細節,卷宗上的每一個字,都不斷于腦海內回響……詭異微笑,心臟丟失,沒有血跡……
這時,他眸光突然一閃,似乎想到了什么,視線連忙重新看向卷宗。
“這……”
下一刻,林楓猛的抬起頭,他看向蕭瑀,道:“蕭公,我有辦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