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林楓的話,周賀林只覺得天旋地轉,仿佛這一刻日月都無光了一般,世界變成了灰白之色。
“竟然真的錯了,我竟然在一開始就錯了……”
他呆呆的怔在原地,整個人被打擊的,宛若霜打的茄子一般,臉色蒼白,十分難看。
五天,他用了足足五天時間去調查,甚至為了防止其他人插手,他封鎖了所有消息,直接將王儉案當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當成了競爭少卿之位的踏腳石,可誰知道……他在一開始就錯了,五天時間,完全是在錯誤的路上狂飆。
以至于,他對案子的進度,甚至不如剛剛返回長安,只看了一眼卷宗的林楓。
周賀林身為房玄齡的學生,自身又是五品的長安縣縣令,可以說一路順遂,誰人看到他不奉承幾句?他看似謙遜,實則內心十分的驕傲,一直在心里睥睨其他人。
所以,驕傲如他,如何能接受這樣的打擊?
如何能接受,他比林楓差了這么多的事實?
他看著林楓,這一刻,內心不受控制的生出許多的羨慕嫉妒乃至不甘的情緒,他不甘心被林楓就這樣比下去,他不甘心在自己率先調查了五天的案子上,被一個剛剛抵達長安的林楓給比下去。
“還沒完……他只不過是發現了真兇的把戲罷了,可對整個案子的了解,他差我許多!”
“與破獲案子的距離,他比我更加遙遠,且他讓我知道了真兇的詭計,我已然找到正確的調查方向,現在優勢完全在我!這是恩師為我爭取來的機會,我絕不能讓他搶走!這個案子,只能我破!”
周賀林被房玄齡悉心教導,自然不是心志軟弱之輩,他心思百轉,內心迅速冷靜下來。
他看向林楓,臉上驚愕與打擊的神色迅速消失,笑容重新浮現,他連忙拱手道:“林寺正當真不愧神探之稱,竟能一眼看穿真兇的詭計,本官敬佩!”
林楓見周賀林在極短時間內恢復冷靜,眸底精芒閃爍了幾下,他笑了笑,謙遜道:“神探可不敢當,我只是運氣好一些,恰巧發現了這些異常罷了。”
周賀林搖著頭,道:“這可不是運氣,本官在第一天調查時,就注意到了潮乎乎的衣服和被子的事情,可本官怎么都沒想到,那會是尸首被冷凍之后解凍造成的……這是林寺正的學識與經驗,運氣可不會告訴林寺正這些知識。”
林楓哈哈一笑,沒有再推辭,其實周賀林沒想到冰凍尸體這回事,也不能怪周賀林。
畢竟這個時代的尸檢技術有限,不像后世,可以有諸多手段來確定死亡時間……甚至哪怕是后世,有時也會出現因尸體被冰凍而錯誤判斷死亡時間的事,所以周賀林一開始就錯了,只能說他比較倒霉,遇到了一個十分狡詐的兇手。
周賀林見林楓不再開口寒暄,就知道該是自己還人情的時候了。
他眸光閃爍了一下,說道:“林寺正幫我指出真兇的詭計,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這個人情我都不知道該怎么還了,不知林寺正是否有什么事需要我幫助的,只要是我能做的,一定全力幫林寺正。”
哪怕這一次的幫忙是十分沒有感情味的交易,可聰明人也不會讓面子上過不去,會竭力的表現出和煦的氛圍。
林楓笑了笑,也不客氣,直接道:“我還真有件事想讓周縣令幫個忙。”
他說道:“周縣令也知道,王少卿是我們大理寺的少卿,平常對我十分照顧,現在他被賊人殺害,不僅我大理寺上下無比震怒,我的心里更是憤怒,恨不得立即將真兇揪出來就地正法。”
“所以,我來找周縣令,其實也是有方面的不情之請,我想要調查王少卿被殺之案,早日找出兇手,為王少卿報仇!”
王儉對你照顧?你在說什么屁話,你不是才去大理寺幾個月嗎?而且你這幾個月一直東奔西跑,你和王儉說過的話能超過十句嗎……林楓是替身的秘密早已暴露,雖然沒人敢再拿這個秘密為難林楓,卻也讓所有人都知道林楓的真正情況,以至于聽到林楓的借口,周賀林心里都忍不住腹誹,真是知道大家都彼此知曉心意,借口都不愿意多找找了。
不過雖然周賀林知曉林楓的心意,卻也不會真的就讓林楓如意,這個案子被他視為囊中之物,豈能讓林楓搶了,只見他面露為難之色,說道:“林寺正,你想要為王少卿報仇的想法,我十分理解,只是這個案子你也知道,它是陛下親自交給我調查的,而且四品的官員在府里被殺,此案性質太惡劣了,陛下要求我必須盡快破案,無論真兇是何身份,哪怕是皇親國戚,都要嚴懲不貸!”
“故此,在案子沒有明了之前,我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點都不敢松懈……不是我不近人情,不想讓你們調查,而是萬一……萬一真兇隱藏其中,萬一真兇想要通過這樣的方法知曉我的調查進度,從而做出應對,那該如何?”
“所以……”
周賀林一臉的為難,他嘆息道:“伱若是要做其他事,我也就幫了,但這件事,我真的沒法幫。”
聽著周賀林的話,趙十五臉色不由一變,他沒想到周賀林在欠了林楓人情的情況下,還會明確拒絕林楓。
他不由看向林楓,神色有些擔憂。
而林楓臉色也有些不好,他皺眉道:“我很理解周縣令,可不瞞周縣令,在我來之前,我已經向蕭公打了包票,說一定能調查王少卿的案子,至少能得知王少卿死前的一些情況,了解一些案情……所以,我若就這樣回去,我沒法向蕭公交代啊。”
“這……”
周賀林眸光微閃,他明白林楓在讓步了。
林楓在明確得知自己不會讓他直接插手案子的情況下,退而求其次,選擇想要知道一些案子的情況。
自己畢竟欠了林楓一個很大的人情,若真的一點都不讓步,一旦傳出去,絕對會給其他人一種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感恩的印象,這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但他更不愿意將機會拱手讓給林楓,因此彼此都讓一步,讓林楓只是知道一些案情,他倒不是不能接受。
周賀林沉吟片刻后,一咬牙,一跺腳,道:“罷了,林寺正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又是一個重情之人,豈能讓林寺正無法完成任務,回去挨罵?所以,我可以讓林寺正知曉一些案情,讓林寺正能回去交差。”
林楓聞言,眼眸迅速亮起,他連忙道:“那就太感謝周縣令了,蕭公說,他想知道王少卿死前的具體情況,以及案子的相應進度,不知周縣令能否將相應的調查卷宗讓我看一看?”
怎么可能給你看我們辛辛苦苦查到的線索……周賀林再次露出為難之色:“我們的卷宗現在都是保密狀態,除了調查此案的人員外,其他人都不能看,所以還望林寺正諒解……不過,若是林寺正自己問出的內容,那就沒什么問題了。”
“林寺正不是想知道王少卿死前的情況嗎?當夜王少卿是與王夫人同住的,他的情況王夫人最清楚,所以我可以安排林寺正見一下王夫人,我能給林寺正兩刻鐘的時間,這兩刻鐘內,林寺正能了解多少就是多少,我想,這應該能幫林寺正回去交差了吧?”
林楓聽著周賀林“貼心”的話,眉頭不由皺了一下,他說道:“只有王夫人嗎?”
周賀林道:“我這已經是為了林寺正破例了,還望林寺正能理解。”
林楓似乎是確定了周賀林不會再讓步,只得有些不情愿的點頭,道:“那好吧,有勞周縣令為我安排一下。”
周賀林見林楓臉上的不情愿,心中十分的滿意,他覺得自己從見到林楓開始,終于第一次掌握主動權了。
只要手握皇命這桿大旗,他就能將林楓拿捏的死死的,就算林楓有超強的破案天賦又能如何?無法接觸更多的人員,無法更深的調查,還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至于林楓能否獲得皇命……周賀林知道李世民一直在東宮沒有出來,且連他的恩師都沒機會見到,這種情況下,林楓如何有機會去向李世民求得皇命?
而現在自己已經知曉了正確的調查方向,只要再給自己一點時間,自己也許就能查明真相,等林楓見到李世民,黃花菜都涼了!
優勢,完全在自己手中!
他現在只想快些去按照正確的方向調查,不愿在林楓身上多浪費時間,便道:“我會安排人為林寺正帶路,林寺正只有兩刻鐘時間,一定要抓緊,兩刻鐘之后,會有人送林寺正離開……本官還要抓緊時間查案,所以就不陪林寺正了。”
林楓心思靈敏,豈會不知道周賀林的想法,但他沒有任何阻攔,只是點頭道:“周縣令查案要緊,我無礙的。”
周賀林點了點頭,旋即他看向一旁的衙役,給了衙役一個眼神,便大步轉身離去。
衙役收回視線,連忙熱情的看向林楓,道:“林寺正,我們現在去見王夫人?”
林楓點頭:“有勞了。”
“哪里哪里,都是小的應該做的。”
說著,衙役便轉身帶路。
林楓這才終于進入了案發的王府之內。
趙十五一邊跟著衙役,一邊感受著周圍衙役對自己和林楓的警惕與敵意,不由小聲道:“義父,你太虧了啊,你幫周縣令這么一個大忙,讓他找到了正確的調查方向,結果他卻沒有同意讓你調查此案,甚至連案情的卷宗都不愿給你,只讓你和王夫人見面,他真是太過分了,這種回報哪比得上你給他的幫助?”
林楓聽著趙十五為自己打抱不平,卻是笑了笑,道:“你可知道,我來到這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趙十五疑惑道:“不是為了查案嗎?”
林楓搖了搖頭:“我作為周縣令最大的競爭者之一,他十分清楚一旦被我查清真相,我將會迅速超過他,所以為了阻攔我,他連蕭寺卿的面子都不賣,豈會因我幫了他一個忙,就直接讓我來查案?”
趙十五愣了一下:“所以……義父早就知道他不會讓義父查案了?”
林楓點頭:“沒錯。”
“那義父既然知道他不會同意義父查案,為何還提出這樣的要求?”
林楓意味深長道:“如果我不這樣漫天要價,如何給他講價還價的機會?不讓他講價還價,如何讓他認為他賺了,我虧了?”
趙十五跟了林楓這么久,哪怕再憨厚,時間長了,耳濡目染之下,也會長些腦子,此刻在林楓這般引導之下,他終于恍然大悟。
他忙瞪大眼睛,差點驚呼出聲:“所以……義父真正的目的,是見王夫人!?”
林楓見趙十五終于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欣慰的點了點頭,笑道:“我和蕭公談論此案時,就確定王夫人會是此案的關鍵人物,她一定能提供重要的線索。”
“所以,我真正的目的,就是見王夫人,從她那里得到線索……只是在周縣令面前,我不能直說,一旦我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周縣令將我視為競爭者,絕不會讓我如愿。”
“因此,我才通過諸多心理引導之法,來讓周縣令自己提出讓我見王夫人的話,這樣的話,他會覺得那都是他主動提出的,是他故意為難我所作出的決定,非是我所愿,他才會徹底放心讓我與王夫人見面。”
趙十五嘴巴不由張大,看向林楓的神色充滿了崇拜和敬佩。
他真的沒想到,剛剛那怎么看怎么是周賀林占據優勢的談判,竟然一切都在義父的掌控之中。
想想剛剛周賀林離開時那得意的表情,趙十五都不忍心去想當周賀林知曉真相時,會有多打擊。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啊!
“可我們見到了王夫人后,一樣不能參與調查啊?”趙十五忍不住繼續問道。
林楓笑了笑:“誰告訴你不能調查的?”
“他有皇命在身,他不同意,我們沒法真正來調查。”
“他有皇命,我就沒有?”
“什么?”趙十五又是一愣。
林楓笑道:“蕭公已經去見陛下了,他會為我請下皇命的……所以要不了多久,皇命就會到來,故此周縣令以為他在阻攔我的時間,卻殊不知,在我進入王府的這一刻,我就已經事實上介入調查了。”
趙十五嘴巴又一次合不攏了,他心里不由為周賀林默哀,遇到林楓這樣的競爭者,真是周賀林的悲哀。
兩人交談間,林楓視線一直觀察著王府的情況。
他發現王府內只有衙役在走動,沒有任何下人的蹤跡,這讓他意識到,周賀林應該是將王府所有人都控制了起來,既是防止他們彼此串供,也是防止有人逃脫,破壞線索。
看來周賀林懷疑王儉被殺,是王府的人所為。
“林寺正,我們到了。”
這時,為他們帶路的衙役聲音響了起來。
林楓回過頭來,便見他們停在了一個房間的門前,此時門外正有一個衙役看守,與王府其他人的配置相同,看來周賀林應是沒有從王夫人這里問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否則周賀林絕不會大方的主動開口讓自己見王夫人。
衙役道:“王夫人就在房間內,林寺正可以與王夫人見面,問詢王少卿的情況,但林寺正只有兩刻鐘的時間,兩刻鐘一到,下官會敲門,還望林寺正能及時離開,否則下官會很難做。”
林楓點頭笑道:“放心,本官不會讓你為難。”
衙役滿臉感激:“多謝林寺正。”
說著,他便推開了門,道:“林寺正請。”
林楓點了點頭,與趙十五一同進入房間內。
一進入房間,林楓就看到了坐在一張圓桌旁凳子上的女子,女子三十余歲的模樣,身材豐腴,皮膚白皙,五官秀美,氣質溫和,給人一種當家主母的溫柔之感。
只是或因突遭大變,她臉色有些蒼白,眉宇間滿是愁容,又多了一絲哀愁郁結之氣。
見到林楓到來,王夫人先是怔然了一下,旋即便連忙起身:“林寺正?”
林楓沒想到王夫人認得自己,笑著拱手道:“王夫人見過林某?”
“真的是林寺正!”王夫人聽到林楓的話,那不知哭了多少次而紅腫的眼睛,露出了一絲亮色,她說道:“我沒有見過林寺正,但夫君多次提起過林寺正,他說世上就沒有林寺正不能破解的案子,林寺正是當之無愧的神探……所以在夫君出了事之后,我就一直祈禱,希望林寺正能來調查夫君的案子,能找出真兇,為夫君報仇!沒想到,林寺正真的來了。”
聽著王夫人的話,看著王夫人眼中的激動和希冀,林楓緩緩道:“王夫人放心,林某一定竭盡全力,早日為王少卿報仇。”
王夫人連忙重重點頭,她喜極而泣:“林寺正來了就太好了,以林寺正的本事,一定能迅速找到真兇的。”
林楓將王夫人的神態反應收歸眼底,旋即道:“王夫人,我們坐下說吧,關于王少卿的案子我知道的很少,所以希望王夫人能為我詳細的說下當晚的情況。”
王夫人連忙點頭,待幾人坐下后,王夫人就說道:“當晚是夫君先睡下的,因為夫君這些天身體不好,一直都單獨休息,所以我以為夫君那夜也會獨自休息,便陪孩子晚了些,誰知等我回到房間后,卻發現夫君已經躺下了。”
“你夫君身體不好?病了嗎?”林楓問道。
“夫君在出事的兩天前感染了風寒,病情比較嚴重,大夫建議在家休養,所以夫君那兩天都沒去大理寺當值。”王夫人說道。
林楓聽著王夫人的話,眼眸突然瞇了起來,心中一個猜測陡然出現,他說道:“出事的兩天前感染了風寒,沒有去大理寺,王夫人還說,他一直是自己住的……那不知在府里休養的那兩天,他是否也一直是一個人待在房里,沒有讓人陪著?”
王夫人聽著林楓的話,臉上不由露出詫異之色,道:“林寺正怎么知道?沒錯,因為夫君病的比較厲害,夫君怕將風寒渡給我們,所以一直是單獨休息的。”
果然如此!
林楓眼中精芒閃爍,大腦在這一刻瘋狂運轉。
卷宗里的內容!真兇的陷阱!以及……王儉出事前兩天的獨居行為!
這一切,瞬間在此刻聯系了起來!
沒去大理寺,避開了熟悉的同僚!
不見府里人,避開了最熟悉的家人!
真兇又將王儉的尸首進行了冷凍,使得王儉究竟是何時死的,成為了一個疑問。
而現在,又有王儉的兩天故意消失于眾人面前的行為……
這讓林楓沒法不多想……
他神色閃爍,忽然,他向王夫人問道:“王少卿生病的那兩天,王夫人你就當真沒去探望過他嗎?”
王夫人說道:“夫君知道我身子骨不好,怕我也染了病氣,所以專門叮囑我,讓我不要過去,只讓下人給他送飯送藥即可,我拗不過夫君,只得同意。”
“呼……”
林楓長出一口氣,目光徹底確定:“真是出乎意料啊……”
他本以為真兇只是短暫的通過冷凍,讓仵作對王儉尸首的判斷出現問題。
也就是說,他原本認為的,是王儉真正死亡的時間,也就提前一兩個時辰而已,還是在當夜發生的!
可現在,林楓知道,自己的猜測錯了!
王儉哪里是案發當夜死的啊!
不出意外,王儉恐怕早在案發兩天前就已經出事了!
所以,周賀林調查當夜的人的不在場證明,不能說沒有用處,只能說屁用沒有!
畢竟,時間相差了足足兩天!
而這,也意味著,如果自己所料不錯,那兩天不敢見人的王儉,恐怕已經不是真正的王儉了!
也就是說,那個生病的王儉,早已不是王儉!
那么,與王夫人同床共枕的王儉呢?
他看向王夫人,問道:“王夫人,不知你當夜去房間時,是否觸碰過你的夫君……他,是冰冷的還是熱的?換句話說,你覺得那時的他,是活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