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水面上的魚竿忽然被牽動,一條魚剛好咬了鉤,正甩著尾巴,用力的掙扎著。
可在場幾人,無論是戴著面具的奎宿,還是一臉吃驚的灰衣男子,亦或者強勢自信的昂宿,都仿佛沒看到魚兒咬鉤一般,皆愣在原地,怔怔不動。
他們都被剛剛收到的消息給驚到了。
林楓沒有抓李泰,更沒有結案,反而是與李泰關系和睦的向越王府趕去……他去越王府干什么?
在場眾人都不是蠢貨,幾乎是得到消息的同時,他們就想明白了……林楓要去調查章莫!
他既然沒有將李泰抓起來,此刻還去調查章莫,毫無疑問,他懷疑得到的那些證據,甚至說,他壓根就確定李泰不是謀害李承乾的人,他去查章莫,就是要給李泰洗刷嫌疑!
若真如此,這也代表……昂宿剛剛那無比自信的謀算,徹底失敗!
“怎么會這樣!?”
灰衣男子瞪大著眼睛,臉上充滿著不能理解的神情:“林楓不是迫切的想要給李世民交差嗎?這么多證據主動往他面前送,他難道不應該自認為無比幸運,然后激動萬分的趕緊結案嗎?他為什么沒有抓李泰?為什么沒結案?”
“而且,他一直表現的習慣,不是只看證據,不講情面嗎?無論犯人是任何人,他都不會畏懼……怎么這一次,他就改變了他的習慣?難道林楓之前表現的不畏強權,都是假的?面對李泰,他慫了?”
聽到灰衣男子的話,奎宿眼球轉動了幾分,他冷笑道:“你覺得林楓會怕李泰?李泰說好聽點叫心思單純,說難聽點就是頭腦簡單,這樣的李泰,在林楓面前,能有一點還手之力?林楓想要擺弄李泰,有一萬種方法,并且李泰被林楓賣了,還得給林楓數錢,甚至還會感謝林楓。”
“李泰的身份,在這個當口,在林楓眼中算得了什么?”
灰衣男子聞言,忍不住道:“那為什么林楓沒有抓李泰?”
“這還用說?”
奎宿視線轉向坐在湖邊,再也沒有動一下,哪怕那魚竿都要被魚拽斷了,也一動不動的昂宿,呵笑道:“無論你們再怎么說你們高看林楓,實際上,你們都還是小瞧了林楓,你們自以為是利用林楓的性子,用萬無一失的手段對付林楓……可實際上,你們所謂的萬無一失,恐怕在林楓看來,全是破綻!”
“之前我就提醒過你們,林楓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可你們不相信……現在,伱們該明白你們的敵人,有多難纏了吧?”
啪……
隨著奎宿聲音的落下,那條掙扎的魚,終于順利的逃脫了鋒銳的魚鉤,咬著魚餌甩著尾巴逃之夭夭,留給眾人的,只有那尾巴甩出水面拍打湖面時,濺起的落雨般的水珠。
昂宿這時才終于有了動靜,只見他抬起魚竿,不慌不忙的拿起魚餌,重新串在了魚鉤上,然后將魚鉤再次甩進了湖中。
做完這些,他的聲音才緩緩響起:“怪不得林楓能讓你輸的有如喪家之犬,現在看來,林楓還真是有些能耐。”
奎宿眼眸陡然一瞇,冷冷道:“聽你這話,好像剛剛自以為完勝的狂妄自負之人,不是你一樣。”
見兩人又開始針鋒相對了,灰衣男子不由再度縮了縮脖子,之前他就不敢輕易插嘴兩人之間的爭斗,現在他主子失利,他也就更不敢亂說話了,免得被主子遷怒,那就死的太冤了。
昂宿手握緊魚竿,臉色很是難看,但仍是保持聲音的穩定,淡淡道:“我給林楓準備的好戲,可不僅僅只有這一場,現在不過是開胃菜罷了,更精彩的還在后面,現在說我自負,未免太早了。”
“呵!開胃菜?”
奎宿自然不相信昂宿,他冷笑道:“昂宿,我知道你不愿在我面前低頭,但我還是要提醒你,跌一個跟頭就夠了,不要再跌第二次了。”
“聽我一句勸,盡快處理掉和章莫有關的所有人和事,盡快抹除章莫和你之間的聯系……否則,一旦被林楓順著章莫這條線查到你,那即便是星主,也救不了你!”
聽到奎宿的話,昂宿忽然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奎宿,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我啊……”
“什么?”奎宿一怔。
就見昂宿平靜的注視著湖面,慢悠悠道:“你放心吧,林楓不可能順著章莫找到我的……”
“你真以為我就沒想過林楓可能不會中計嗎?”
“所以,我怎么可能不做準備,查章莫?”
他呵呵一笑:“在林楓查章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這個案子的真相他永遠無法找到了。”
奎宿聽著昂宿的話,目光不由一閃:“你做了什么?”
昂宿搖了搖頭,似笑非笑道:“雖然我不知道林楓究竟是怎么識破李泰是被冤枉的,但這一切仍舊在我的掌控之中,他以為他已經跳出了這盤棋,窺到了真相,可殊不知,他仍舊如這湖中之魚,哪怕僥幸逃掉過一次,卻也逃不出這個湖,最終仍是改變不了他的命運。”
奎宿眉頭不由皺了起來,他知道,昂宿雖然有時很狂妄,但在白虎專門交代的關鍵任務上,在動用了星宮巨大力量配合他的情況下,昂宿絕不敢松懈……也就是說,昂宿真的對林楓還有算計。
難道章莫……還藏著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若真是如此,恐怕林楓,真的就要剛逃出一個陷阱,便要跳進下一個陷阱中了……
他不由抬起頭,看向越王府的方向,他不知道林楓能否破解昂宿的第二重算計。
如果能,那組織就會知道林楓有多難纏,自己的失敗,也會被組織明白不是自己太差,而是林楓太強。
可如果林楓無法破解,那自己……恐怕不會比林楓活的更久。
這一刻,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兩個人,奎宿竟難得的希望林楓能再堅持一下……世事之復雜,人心之變幻,如是而已。
越王府。
身為李世民最寵愛的皇子,李泰的宅邸雖不如東宮面積大,卻也比其他皇子的宅邸大很多,且這座宅邸是李世民親自督促工部建造的,用料之好,裝修之恢弘,在整座長安城都屈指可數,說是僅次于皇宮與東宮外的最好宅邸,也不為過。
下了馬車,走進越王府,看著那剔透琉璃打造的屋檐,富麗堂皇的裝飾,一眼看不到頭的景觀,再聽孫伏伽低聲告訴他這些都是李世民親自監工的,林楓才終于明白李世民對李泰究竟有多偏愛。
怪不得在太子之位已經確定的情況下,李泰還會覬覦太子之位,甚至都有謀反的心思……這都是李世民的偏愛給他的勇氣啊。
林楓視線繼續移動,觀察越王府,他發現越王府的下人雖然因外面被禁衛包圍而有些緊張,但仍舊是各司其職,該干什么干什么,整座越王府并未因被圍而停擺。
他心中微微點頭,這意味著越王府的人心理素質還是足夠高的,同時也意味著他們都認為以李世民對李泰的偏愛,即便李泰真的犯了什么錯,也不會有太大的處罰,不會對他們有滅頂之災,否則心理素質再大的人,面對確定會馬上到來的悲慘結局,也不會有閑情逸致繼續工作。
林楓收回視線,看向之前來叫章莫的千牛衛,道:“章莫的尸首在哪?”
千牛衛名喚吳成,聽到林楓的話,連忙抬起手指向右前方的路,道:“這邊走,他的尸首仍舊在他的房間內,末將等人發現章莫死了后,就兵分兩路,他們仍舊留在那里看守尸首,不許任何人觸碰尸首,末將則立即趕回東宮向林寺正和李千牛稟報。”
林楓點頭:“你們做的很好……帶路吧。”
“林寺正請……”
很快,在吳成的帶路下,眾人穿過長廊,走過樓閣,來到了西側下人居住的區域。
這是一個大院子,院子里有一排排的房子,區別于之前經過的區域,這些房子看起來要簡單許多,但即便如此,也比很多普通人家的房子好多了。
吳成帶著林楓等人轉了兩個彎,便來到了一個房間前。
“林寺正,就是這里了。”
聽著吳成的話,林楓抬頭看去,便見眼前的房間位于這一排房子的最東側,此時房間門窗緊閉,門外正有兩個千牛衛把守。
林楓視線向其他房間看去,便見那些房間都是幾個窗戶配一個門,與章莫只有一個窗戶一個門的房間完全不同。
他向李泰問道:“章莫和其他下人住的不同?”
李泰來到這里后,臉色便一直不好,很明顯“睹物思人”,讓他再度想起了自己被信任之人背刺的憤怒,他咬牙憤恨道:“章莫畢竟是我的近侍,是我信任之人,我豈能讓他與其他下人擠在一起?所以我專門給他安排了單獨的房間居住,以示我對他的恩寵與重視。”
“可誰知……”李泰咬牙切齒道:“他就是這樣報答我的,早知道他是這樣狼心狗肺的人,還住單獨的房間?讓他住狗窩都算我心善!”
住單獨的房間,那么很多事,也就有了隱藏的機會了……林楓忽略了李泰的垃圾話,直接向房內走去。
守在門外的千牛衛沒有任何廢話,連忙幫林楓打開了門,而隨著門被打開,一具趴在血泊中的尸首,迅速映入眼簾。
只見距離門口大概半丈遠的地面上,身著宦官服的章莫正趴在那里,鮮紅的血從他脖子上的傷口流出,染紅了附近的地面。
濃重的血腥味,隨著門被打開的一瞬間,直接迎面撲來,使得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的李泰臉色不由一白,胃里翻涌差點沒有吐出來。
可林楓、孫伏伽和李震等人,則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神情平靜的走進了房間。
林楓視線向房內環顧,雖然章莫是住在單獨的房間,可這畢竟是下人的房間,面積并不大。
整個房間沒有內外室之分,靠近窗戶處有著一張不大的桌子,桌子旁是兩個凳子,桌子上擺放著筆墨紙硯文房四寶,再向里走兩步,就是一張單人床榻了。
此時床榻上被子展開,鋪在了床榻的上方,而床榻的褥子上,有著明顯人躺在上面的痕跡。
緊挨著床尾的,是一個木頭柜子,除此之外,房間內再無其他家具。
林楓來到桌子旁,低頭看向桌子上的筆墨紙硯,只見硯臺內還有黑色的墨汁,一支毛筆被扔在桌子上,筆尖的墨汁向下滴落,染黑了桌面。
幾張上好的宣紙擺放在硯臺的下方,宣紙上沾有著些許的墨點,看起來像是有人在寫字時,墨跡太重,不小心穿透了紙張,在下面的宣紙上留下了痕跡。
想到這些,林楓直接從懷中取出章莫的遺書。
將遺書打開,視線向上看去……果然,這張遺書就是用同樣的宣紙所寫,并且每一個字跡都很重,使得紙張背面都能看到明顯的墨跡。
“奇怪。”
這時,孫伏伽的聲音忽然從林楓身后響起。
“怎么了?”林楓回頭看向孫伏伽。
只見孫伏伽也來到桌前,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張宣紙,仔細打量了一下宣紙,道:“這可是徽州上好的宣紙,不說是最好的那種,卻也能排得上前三了,這種紙哪怕是我,都沒有多少。”
“貴?”林楓問道。
孫伏伽說道:“不止是貴,這種宣紙的制造工藝十分繁復,且對原料要求極高,所以每年的產量很有限,沒有渠道,很難買到。”
林楓眸光一閃,迅速明白了孫伏伽的意思,道:“所以……孫郎中所說的奇怪,是章莫只是一個普通太監,不該有這種昂貴且稀少的宣紙?”
孫伏伽搖了搖頭:“不僅如此……”
他看向林楓,道:“這種宣紙之所以制造工藝繁復,是因為它要比其他紙張更厚一些,更不容易被撕毀,同時也更不容易被墨汁穿透……我們購買這種宣紙,為的是書寫的內容可以裝裱起來,這種宣紙足夠厚實,墨汁不會穿透紙張,掛起來后也更美觀。”
林楓徹底明白了孫伏伽的意思,他若有所思的看向遺書的背面,道:“孫郎中是說……這封遺書的每一個字,都穿透了紙張,還在下面的宣紙上留下了墨跡,很是奇怪?”
孫伏伽點了點頭:“至少我來看,有些奇怪……不過寫字這種事也是分人的,有的人下筆輕,有的人落筆重,所以也許章莫落筆就是特別重,那么他會讓字穿透紙張,也是有可能的。”
林楓微微頷首,不過他仍是很在意孫伏伽的話。
文化人的事,孫伏伽是專業的,他既然會專門提出奇怪,就代表哪怕章莫下筆很重,但能穿透這種特殊的宣紙,應還是不容易的。
但孫伏伽怕影響自己的判斷,所以也不敢打包票。
林楓想了想,他看向李泰,道:“章莫的這些宣紙,越王殿下可知道是哪里來的?”
李泰瞧了一眼紙張,然后搖了搖頭:“不知道,我沒見過。”
“沒見過?”林楓眉毛一挑:“殿下的意思是說,越王府內沒有這種紙?”
李泰搖頭:“沒有……我用的紙張都是宮里分發的,從未自己買過紙,而宮里發的紙張,沒有這種宣紙。”
孫伏伽也點頭:“這種宣紙量小又貴,宮里確實不會大批量采買這種紙。”
有了孫伏伽的確認,林楓眼眸不由瞇了起來……他原本以為這些特殊的宣紙是李泰賞賜給章莫的,畢竟這種紙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可結果李泰從未見過這種紙,那章莫是從哪弄來的?
他想了想,又向李泰問道:“章莫很喜歡讀書寫字嗎?”
李泰皺眉回憶了一下,然后搖頭:“沒有吧,我在被先生教導時,他就在一旁打瞌睡,根本聽不進先生的教導……而且他的字你也看到了,那字都沒我寫的好看,他若喜歡讀書練字,也不會這么丑。”
不喜歡讀書,也不愛練字……章莫和孫伏伽這種讀書人就不是一類人,既如此,他真的會耗費巨資,再費盡千辛萬苦找到渠道,然后買這種特殊的宣紙?
還真如孫伏伽所說,奇怪!
林楓想了想,視線向房間內看去,然后他來到床尾的柜子前,將柜子打開。
林楓向柜子內看去,只見柜子里只有一些衣服,還有一些銅錢,除此之外,再無任何東西。
林楓說道:“章莫的筆墨紙硯,只有桌子上的這些?沒有其他留存?”
李泰搖頭:“不知道,我從未來過他的房間,也沒有關注過這些。”
林楓視線閃爍,道:“章莫的字雖然不算多美觀,但能看出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書寫習慣,這不經過大量練習是做不到的……可這個房間里沒有任何他之前寫過的字,越王殿下,你可知道章莫那些寫過字的紙哪去了?”
李泰也有些茫然:“我也不清楚,難道他給扔了?”
“為何要扔?”
林楓說道:“他有自己單獨的房間,又不是沒地方放置,再說他就算會扔掉寫過的一些字,也不至于一張紙都不剩吧?更別說這種宣紙連孫郎中都舍不得用,他不會干什么都用這種特殊的宣紙,而不會連一張普通的紙張都沒有吧?”
李泰搖著頭,他完全不知道這些,想了想,道:“要不問問其他下人?章莫平常很少出府,他要扔那些紙張,肯定會有其他人看到。”
林楓沉吟了一下,旋即點頭:“那就有勞越王殿下了。”
李泰忙搖頭:“只要能幫林寺正找到真相,為我洗刷嫌疑,比什么都好。”
說罷,他沒有任何耽擱,麻利的和往日的他簡直判若兩人,直接沖出去讓人調查了。
李震給吳成使了個眼色,吳成微微點頭,便迅速跟了出去,既是幫李泰問詢,也是監視李泰,畢竟李泰對李承乾也有過不好的心思,在林楓沒有徹底查明真相之前,李震對李泰仍是無法完全信任。
林楓明白李震的心思,也沒阻止李震,李泰小心思不少,有個人盯著也不是壞事。
他收回視線,重新看向房間,眼眸不由微微瞇了起來。
之前他的想法,是來這里尋找章莫的線索,調查章莫的背后,與誰有牽扯,從而順藤摸瓜,找到章莫背后的主子。
可沒想到,剛到這里,還沒來得及調查那些,就發現了異常。
如果這異常是自己多想了還好,可若不是自己多想了……
林楓不由深吸一口氣,視線看向趴在血泊中的章莫,內心不由狂跳了幾下……那問題,恐怕就大條了。
他目前的一切判斷基礎,都源于章莫在陷害李泰。
可如果……章莫沒有陷害李泰呢?
或者說,陷害李泰的,如果不是章莫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