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愛卿。”
“陛下還有何吩咐?”
皇宮,御花園內。
林墨只身前來為陸遜進言請功,拜為平南中郎將,連帶著一起的還有其他三大家族,其中朱桓也是個猛人,能打水戰,也拜了官。
對于這樣的小事劉協想也不想就會答應。
可是,讓劉協倍感差異的是,談完這件事后,林墨就走了,絲毫沒有試探的意思,以至于劉協自己都忍不住開口了。
“愛卿這就走了?是不是還有什么話沒說?”坐在石亭下的劉協看向林墨。
林墨遲疑了片刻,一臉莫名,“微臣都已請奏完了,沒別的事了。”
“要不然愛卿再想想?譬如明日朝會上可就要定選太學院院長一職了,愛卿沒有要推薦的人嗎?”劉協終于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科舉一旦落實,太學院院長一職便關乎國本,此事只能由陛下圣心獨斷,微臣不敢僭越。”林墨恭敬的作揖回答。
這個答案是出乎劉協預料的,他愣了片刻,起身走到檐下,沉聲道:“上回愛卿與朕說的那些話,朕受益匪淺,閑暇時可多入宮與朕探討。”
“微臣遵旨。”說完做了退禮便徑直離去了。
看著林墨大步流星的離去,劉協眸子半瞇,心思有些復雜。
不多時,一旁的假山后董承走了出來,劉協沒有看他,只是輕聲問道:“你說他是不是真的對太學院院長一職不感興趣嗎。”
“看起來好像是這樣,這種事情他沒有必要非拖到朝堂之上然后讓呂林一黨全部下場,那樣不正是坐實了他們翁婿是第二個曹操嗎?”董承雙手籠袖,面沉似水。
劉協輕笑了一聲,捻著手指道:“或許,他不是不想,而是也很清楚這科舉實乃與天下世家為敵的途徑,此時他當上太學院院長,必然會被所有人詬病,成為擋在朕前面與天下世家沖撞之人。”
董承嘆了口氣,搖頭道:“陛下既然深知此舉是與天下世家正面沖撞,為何還要答應他,甚至在朝堂之上楊司徒那一問的時候,陛下只需稍加遲疑看他林墨一樣自然會有人為陛下去造勢了呀。”
劉協瞥了一眼董承,眸子里頗有幾分不屑,人是忠心,就是不夠聰明。
他轉身回到石桌前坐下,凝神道:“朕之所以答應林墨,一則是要穩住郎中令和衛尉這兩個位置,二來,其實他說的是很有道理的,天下世家的勢力太大了,長遠來看科舉制的落實是能助朕穩定江山的。”
看著董承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劉協便繼續道:“至于朝堂之上落人口實的事情朕不想做。”
說到這,劉協眸子一沉,臉色也變得陰暗了許多,“朕已經當了太多年的傀儡了,不想再當下去,朕就是要借著這個機會告訴天下人,這天下是朕的天下!”
董承眉心一緊,陛下這是借機造勢嗎?
借著林墨此舉宣示自己的主權,確實算是高招,哪怕是帝王,也必須是大權在握才能真正吸引到更多人來投奔。
“陛下,若僅僅因此而與天下世家敵對,只怕會更失人心,尤其是陛下眼前正是需要吸納各方力量的時候啊。”
“所以,院長的位置很關鍵。”
劉協嘴角勾勒一笑,智珠在握,“他這么做可能是心懷江山社稷,也可能是因為翁婿二人出身低微骨子里就帶著對世家的惡意,但不管怎么樣,朕也不傻,不會直接去面對這把火的。”
董承聽后很激動,直接從劉協身后站到了面前,低頭道:“陛下可是有院長人選了?”
劉協抬眼瞥向董承,鼻音輕嗤,后者立刻明悟了一般眼前一亮,“對呀,方才他說全由陛下做主,那便由楊司徒出任,曹操逃亡時他也有出力,加之楊家四世三公的聲望,定能穩的住下面的亂局!”
劉協本能的蹙眉。
不知道是從諸侯爭霸開始,還是因為林墨說起世家做大的危害,反正他現在對于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這樣的話非常反感。
科舉制的落實,本來就是用以削弱世家,再由世家的人出任,還是天下最強盛的世家之一,那這樣的變革又有什么意義。
劉協擺了擺手,“不是他!”
說完,并不愿意與董承深究這個話題。
雖然現在是宗親了,可董承畢竟骨子里也是世家的人,反正做成這件事根本不需要帝黨派系的人幫忙,不跟他說也沒什么關系,轉而問道:“那兩件事辦的怎么樣了?”
“陛下放心,已經讓人去聯絡了,北國方面讓盧家、崔家聯姻是最合適的,趙家人因為化肥生意跟呂林走的太近了一些,勢頭已經穩穩的壓了這兩家,陛下如今有暗示,他們巴不得獻上族人聯姻借以抗衡趙家。”
聽到這個回答,劉協滿意的點了點頭。
現在,需要快速的擴充自己的力量就必須用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充實后宮,借助外部力量。
其實也是基于這樣的考慮,劉協很清楚自己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絕,所以院長這個位置的人一定要成功擋下科舉制帶來的硝煙。
至少不能讓自己成為了首當其沖。
隨后劉協看了董承一眼,后者才繼續道:“已經招募了一些人,不過人數還是少了一些,畢竟微臣等要把握他們的出身、忠心,不敢含糊。”
劉協也知道這事急切不得,可問題是留給他的時間不算多了,他嘆了口氣,忍不住瞧著石桌,“秋收前必須要有足夠的人,待他們翁婿出征荊州,也是平定天下的最后一戰了,朕必須要趁那個時間段里,把該換的人全部替換了!”
“微臣盡量.”
“不是盡量是必須!”劉協忽的眼眸如隼,連話鋒里都帶著一股滲人的寒意。
只一瞬間,他便立刻褪去了這股凌冽,無奈的嘆了口氣,“國舅,此事關乎社稷,你們務必要快一些,朕,真的沒時間了。”
“微微臣遵旨。”董承拱手作揖,雙腿竟然顫抖了起來,心頭怦怦直跳,背脊深處如同扎入了一根芒刺。
雖然只是一瞬間,可是那一瞬間讓董承幾乎不認識眼前的皇帝,他這是怎么了,過去可不是這樣的。
大概,劉協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了,趕忙起身上前扶起董承,語重心長的說道:“雖然吳碩和種輯拿下了郎中令和衛尉的位置,可不管是御林軍還是九門校尉,乃至于是城門守軍全是呂林的人。
眼下,朕還不能明著讓他們換人,否則只怕會驚動了呂林,從張遼回報的募兵計劃里,這場大戰馬上就要打響了,屆時他們翁婿肯定會一起南下,那個時候就是換人的好時機。
同時,朕也會想法把科舉的火燒到呂林的身上,畢竟他們本就是始作俑者,到時候下手,沒人會為他們說話了。
所以,你們一定要快。”
本來是不想將整個計劃告訴董承的,只是剛才的失態怕是嚇到了自己人,劉協只能苦澀道:“國舅,伱是朕最信任的人了,此事只能仰仗于你。”
“微臣就算肝腦涂地也必定在秋收前招募夠人!”
董承這才算找回了曾經的感覺,呼吸也緩和了許多,見劉協這般態度,他便敢開口問道:“陛下,呂布天下無敵,趙云、張遼、魏越、馬超等亦是各個有萬夫不當之勇,請陛下不到萬不得已,切勿輕易嘗試兵戈相向啊。”
“這一點你放心。”
劉協扭動著脖子,捋著自己的衣袂,“朕的心里已經有了周密的計劃,要么不動手,動手必能完全。”
當了這么多年傀儡,想拿回屬于自己的大權,這一點董承當然可以理解,只是他終究擔心劉協不是這對翁婿的對手。
更何況,從目前種種跡象來看,他們二人似乎真的不像是曹操、董卓之流,“其實,陛下有沒有想過,或許呂林翁婿真的是忠于陛下的?”
劉協嗤笑了一聲,“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覺得他們到現在為止都是對朕恭禮,事事請旨,可你有沒有想過,此時天下未定,他們也需要朕呢。
一旦所有的勢力都被蕩平,那時候才是他們真實的嘴臉。”
說罷,劉協自己就苦笑了起來,“或許他們是真的忠心,或許不是,可朕不能拿祖宗的基業去賭,四百年的大漢不能葬送在朕的手上。”
這么說,董承倒也是能明白的。
只是說起來這濫殺功臣可是會遺臭萬年的,本心上來說,董承不希望劉協走到那一步。
要與大漢社稷相比的話,那這種犧牲又顯得微不足道了。
當真兩難。
看著背對自己的天子,董承再一次覺得,他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沒什么事就先退下吧。”
劉協擺了擺手后,董承便躬身道:“微臣告退。”
走了,都走了。
石亭之下,只有劉協一人在春寒料峭的風中孑然佇立。
他不指望有誰能理解他,原本,帝王就是最孤獨的人。
一聲春雷,瓢潑大雨說下就下了。
劉協探手接住順著石亭勾起檐角滴落的雨水,面前九珠迎風擺弄,“要起風了.”
朝會,如期而至。
初春的天,亮的比較晚,這個時間里還是一片漆黑,加之春雨急切,寒意逼人。
伴隨著內侍的一聲吆喝,文武大臣全部朝著金殿走去。
沒有了曹操在場,沒有了入朝不拜、參拜不名、劍履上殿,大臣們還少了一道等人的環節,似乎都找到了心目中朝堂應該有的樣子。
朝會開始后,各部大臣開始匯報一些繁雜事務,大體都是呂林一派的在報,譬如兵力調整,譬如軍需供應。
作為大司農的荀彧也上報了春耕的計劃和秋收的預算,然后就是各部人員不足需要補充的名單。
不算大,可這些事情都是要在朝堂上定奪,一通過去都得一個多時辰的時間。
直到這些事情全部敲定后,劉協才挺直了腰桿,準備開始今天的重頭戲。
“諸位愛卿,科舉推行已成必然之勢,然太學院院長一職仍舊空缺,今日便是要擇定一人出任,此位關乎選才用人,干系重大,諸位愛卿不妨暢所欲言,哪怕是毛遂自薦亦可。”
話音剛落就有人站出來了,是宗正內卿劉艾,“陛下,微臣提議由楊司徒出任太學院院長,楊司徒鉆研儒經,學富五車,在天下士人的心中有絕對的威望,由他出任,必是眾望所歸。”
有了劉艾打頭,很快就有其他人一一出列支持。
不算多,但也有十幾個人。
龍案下,劉協右拳緊攥,除了他這一道支持外,竟然就沒有其他人說話了,這是劉協完全沒有料想到的局面,呂林的人干什么,全部都啞巴了,你們還真是不想要這個位置了?
事實上,同樣的疑惑也在楊彪的心里產生。
在他的計劃里,今日朝堂之上必然是呂林黨羽全部下場支持他們的人,聲勢浩大肯定蓋過自己,不過沒關系,已經醞釀好了說法來反駁。
一旦形成了僵持局面,陛下再往自己這頭傾斜,這事還是很大可能辦的成。
不管怎么說,從曹操手里出逃這件事,自己也是居功至偉的,他不相信劉協會支持呂林不支持自己。
結果卻是,呂林派系無一人說話,蒙圈了。
這可是手握天下士人晉升之道的太學院院長之職,你們當真不搶一搶?
劉協臉上古井無波,可內心里急切的想跳腳,這個位置必須要讓林墨來出任,這是他的計劃之一,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科舉推行時天下世家的怒火都發向呂林一派。
同時,他們的出身又注定了是世家們會質疑這是經年累月沉積下來的階層矛盾,雙方到最后注定不能共存。
有了這樣的大前提,到時候自己屠殺功臣的事情就不會有任何人有意見了,因為他們都巴不得呂林覆滅。
好,你們不爭,那朕來幫你們!
“林愛卿當年在彭城詩會一舉奪魁傳為儒林佳話,更是贏的才高八斗之名,你在天下士人的心里也是有很高地位的,為何今日不說話呢?”劉協笑的很和善。
此話一出,楊彪就愣住了,這是什么意思,你們什么時候抱團了嗎,陛下這是要偏向呂林?
林墨躬身道:“陛下謬贊了,微臣出身貧寒,未經詩書禮易浸潤,不過是學了些詩文小道僥幸奪魁罷了,要論傳經授業、資歷威望,微臣是遠不及楊司徒的,微臣也覺得,楊司徒出任未嘗不可。”
這.這一刻,大概劉協和帝黨派系的人很懵逼吧。
太學院院長啊,誰握住這個位置就等同于握住了天下士人的心,他竟然真的不要?
莫非我等當真誤會了他們翁婿,他們并非曹操,不是權臣。
有那么幾個人甚至內心里生出了一絲愧疚感。
乃至于劉協的信念都有些動搖了,他不會真的像國舅說的那樣對大漢忠心耿耿吧。
本心而言,劉協是希望林墨去爭取的,因為這盤棋他已經全部做了計劃,現在林墨來個不爭,他反而覺得后面的落子會受到影響。
可人家已經說不想當了,沒理由那頭要當的你不給,這頭不當的你硬送吧。
后悔了,早知道這個局面,事前真應該跟下面人都通個氣。
劉協一時間不知所措。
正是楊彪一方覺得勝券在握的時候,趙儼站了出來,“陛下,微臣舉薦鐘繇鐘侍郎,其人博古通今、精研儒學,必能擔此重任!”
趙儼,潁川派系的大拿之一,如果歷史不發生改變,他對曹家也算忠心,至少篡漢這件事是幫了忙的。
不過曹操遷都的時候,他是在扶風一帶,也就跟著鐘繇一起來了許昌。
趙儼說完,荀彧也站了出來,“微臣附議。”
之后陸續有潁川派系的人出列支持。
曹操走后,潁川派系的人也跟了不少過去,荀攸、杜襲、陳群等人就不在這里,否則應該都會下場支持的。
他們心里也很好奇為什么林墨不爭這個位置,但朝會前兩日,鐘繇開始主動聯系各方人員,表明自己要爭太學院院長一職,潁川派系的人自然是支持的。
畢竟,不管怎么說,這個位置落在潁川人手上,對他們也是極為有利的。
所以就連不知悉內情的郭圖、辛家兄弟也都出列了,因為,他們也是潁川人。
這樣一來,鐘繇和楊彪的擁護者似乎能持平了。
雙方人馬都有些迫不及待的看向劉協,可他們,畢竟不是林墨,落子亂了,劉協的心思也恍惚了,對此顯得興致缺缺的。
林墨抬眼望了望劉協,陛下,我來幫幫你吧。
于是,當朝司空、太尉、太常、宗正、衛將軍、征東將軍、太仆、太常少卿全部出列,支持鐘繇。
這動靜,直接讓所有人都看傻了。
甚至包括辛家兄弟和郭圖,這.這是因為我們嗎?
潁川派系的人也很懵逼,這是什么路子?
當然,劉協就更懵了,你們要是支持他,剛才怎么不說話,趙儼開了口你們又全部跳出來,這算什么,玩朕嗎?
但很快,劉協和楊彪都有些釋然了。
猜想林墨或許是出于某些原因,又或許是真的不想當這個院長,所以一直無動于衷,可他也不想這個院長的位置落在楊彪的手上。
是這樣吧?
不得而知。
可這股勢力一旦下場,劉協的意見已經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畢竟這群人來了,逼宮都不在話下。
更何況人家只是在正大光明的表達自己的意愿。
劉協嘆了口氣,無力道:“就依眾愛卿所請,鐘侍郎出任太學院院長。”
“謝陛下隆恩!”鐘繇跪拜行禮。
可他心里卻高興不起來,苦澀遐想:這一切,如果是真的,該多好.
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