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這頭的戰事算不得徹底結束,曹昂和曹仁回不去襄陽了,還是可以跑去江陵城的,那是他們唯一可以龜縮的地方了。
并且,這般大規模的戰斗,散落各處的散兵游勇也還很多,作為進入呂林集團后第一次主掌兵權,并且是幾十萬大軍兵權的馬氏父子有些受寵若驚。
自然而然的,他們要竭力做到最好。
因為呂林做出這樣的交接,很顯然是徹底的把他們當成了集團核心人物,馬超感慨老父親果然是目光深遠,讓馬云祿嫁給趙云,果然是拿到了這張入場券。
但是,馬騰自己心里也明鏡似的知道,雖說明面上看呂林是把張遼、高順、賈詡最原始的核心班底全部都帶走了,可他若是稍有不老實的表現,立刻就會喪失對這支部隊的掌控權。
畢竟,兵權在你手上,可中層將領不說全部,八成都是呂林信得過的手下。
這就是林墨的手段,能給你,也能治你。
更何況,龐統、徐庶他們這些人還在軍中,郝昭、郭淮、滿寵這些人手上也掌控了最精銳的部曲,說到底,他們父子更像是代言人吧。
又或者說,是在撿軍功。
有人歡喜就會有人憂愁。
長沙郡臨湘縣城的議政廳內,綸巾儒袍的諸葛亮面如土色,眸子里翻涌著黯淡的絕望。
在聯軍敗北的消息傳到之前他可是意氣風發的忙碌著,一回城就連下四道軍令,調動四郡糧草,調整稅賦比例,趕制軍械裝備,遣使請見沙摩柯。
諸葛亮的戰略目光是很深遠的,從呂林敗北后荊州三方勢力的分布,曹操可能會有的舉動,乃至于呂林如何做戰后修復,他是一步也沒算漏,盡數在掌控之中。
甚至就連孫策順利奪回江東之后,這孫劉聯盟還得繼續,可如何不再重蹈昔日覆轍,他也是做出了深刻的剖析和運籌計劃的。
如果說,有什么是沒有算計到的,那就是這次竟然敗了。
而且敗的這么徹底。
不僅沒能火燒連環船,更甚是還被對方將計就計的反撲,黃忠死了,張飛被擒,劉備關羽不知所蹤,敗兵能逃回來多少還不知道。
沒了,什么都沒了,這次不只是折了多少兵馬,多少武將的問題,連主公都給搭進去了。
諸葛亮是個極聰明的人,可他依舊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一如草船借箭這件事,他不是沒有想過林墨也如郭嘉那般,懂得精確的預知天時,可這也無法解釋僅憑天時就能肯定自己會去草船借箭吧,畢竟這兩件事在這個年代看來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眼前也是如此,做法借東風是扯犢子不假,就算伱林墨算計到了東風會起,你又如何能斷定的了后續會發動總攻,全盤的計劃仿佛就擺在他的眼前。
對,有線索,比如刻意的連船,比如詐降,比如苦肉計,可是啊,諸葛亮自問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加一起絕對是不足以斷定出后續全盤的計劃,并且只憑這一丁點線索做出了全軍動員的部署啊。
我不如他,我不如他啊
這一刻,諸葛亮內心深處發出了靈魂感慨。
這一刻,諸葛亮仿佛陷入到了無盡的自我否定和自我懷疑中,那種無力感就像一張無形的網,任你怎么掙扎,也無法沖破出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曾經自信出山便可改變天下格局的耀眼少年墮落下去。
“軍師,你已經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水米未進了,多少吃一點吧,哪怕一點,保重身子才能圖后起啊。”廳內,一名老卒端來了小米粥,看了一眼早上放在臺案上的食物,紋絲未動,他也難過啊。
諸葛亮沒有說話,只是呢喃的重復:“還能后起嗎,還有后起嗎?”
其實,真正的聰明人,并不只是腦子的活分,而是時時刻刻清楚自己在什么位置,該做什么事,如何去自救。
這些問題,諸葛亮當然有想的,可是啊,任憑他抓破腦袋不眠不休的想也沒有任何的答案。
且不說劉備和關羽不知所蹤,多半也是回不來了的,畢竟他們是去的界首,按著林墨的性子,回長沙的路早就被堵死了吧。
退一萬步說,他們就算回來了,又能如何呢,敗局已定,這一仗不是元氣大傷的問題,而是根基都被打沒了啊。
諸葛亮難過的不只是對劉備中興漢室的絕望,連帶著對自己的未來也絕望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回隆中嗎,昔日出山時候的豪情壯志歷歷在目,如此這般回去,日子再回不到從前了。
找劉備嗎,沒用的,張飛之所以被生擒而不是被斬殺,他諸葛亮明鏡似的清楚林墨想做什么。
他甚至想過去許昌,不為別的,他就想知道,林墨到底是如何辦到這些事情的,他很想,可是他不能。
都說武將莽夫多狂傲,可文人的傲骨能讓他們睥睨這世間萬物。
曾經驕傲的如同一顆璀璨新星的男人,立志讓天下因為自己而發生巨變的男人,做不了那學徒啊。
他就這么一直呆坐到黃昏,從昨夜開始,已經足足一天一夜了。
看著令無數人追捧著傷感的落日,他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議政廳,走出了臨湘城。
“軍師去哪,是否需要末將等護送?”
城門令看到諸葛亮失魂落魄走來,趕忙上前作揖請示。
諸葛亮先是停住了腳步,隨后脖子機械般扭向城門令,眼神無比空洞,許久,只是自嘲一笑,澀聲道:“對不起”
說完,便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城門令不解其意,幾番追問也沒有回答,看著落日前的金色包裹著那單薄的身影,他突然覺得,可能這是自己這輩子最后一次見到諸葛亮了。
呂布一行還沒有回到許昌城,荊州這里基本盤都已經敲定下來了。
一如林墨預料的那樣,大軍圍城襄陽,蔡瑁、龐統喊話,幾乎就沒有費任何的功夫便拿下了這座荊州第一重城。
而作為南郡重鎮的江陵,扼南陽門戶,守川地入口,因為有曹仁、曹昂把守著,即便知道守軍只有八千,馬超也已經帶著五萬大軍來準備強攻了。
連喊話都省了。
也許,城內的曹仁和曹昂也是抱著玉石俱焚的念頭了,竟然逼著百姓都上城防守。
可是啊,樹倒猢猻散的道理他們似乎還沒有理解透徹,被認定是八千忠于曹家的精兵,竟然選擇了直接開城投降。
就連曹仁和曹昂都還沒來得及開戰就被綁了。
其實細想這完全可以理解,這是一場沒有后援,沒有勝算,甚至沒有明天的戰斗,只為你曹家之仇,逼著大家伙用命去填,怎么算都不合適吧。
逼近許昌五十里的呂布還不知道這些消息呢,大概,他也不關心了,因為即便是襄陽和江陵都死戰到底,也改變不了這個局面了。
現在,他反而開始擔心起了許昌城里的情況。
“大將軍,眼看就要回到都城了,為何還要停下腳歇息啊。”驛道旁一棵歪脖子樹下,呂布一人獨坐,還支開了林墨叫來了賈詡。
面對賈詡的提問,呂布只是打開水囊灌了一口水,然后遞給了前者,老陰貨搖頭示意自己不需要,呂布才將水囊丟到一旁笑道:“文和,撇開這些年你跟著我的光景,其實我們相熟的時間已經很長了。”
“大將軍這是想起董卓來了嗎?”賈詡笑呵呵的問道。
從來說話都非常拘謹的老陰貨,畢竟也正式的成為呂林最核心的人物,甚至不知不覺中,已經開始從打工人轉換到了股東的位置上。
說起話來,自然也就沒必要太過隱晦了。
“想他作甚,不過是腐朽的過去罷了。”
呂布拍了拍旁邊枯黃的草地,示意賈詡坐下,“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間有什么話都可以談的。”
“大將軍只管問,在下知無不言。”賈詡先是拱手致謝,方才不客氣的坐了下去。
其實呂布是沒說錯的,他們間早在董卓麾下就認識了,雖說那時候的文武之間走的比較疏遠,可這份情感還是有別于他人。
老陰貨能走到今天,他自身的才華、林墨的扶持固然都重要,可這一層關系也讓呂布對他另眼相看了。
呂布伸了個懶腰后意興闌珊的問道:“這次回去,這大漢的天下就該結束了,我有一點不理解,允文花這么多功夫,就是為了讓世人看到是劉協先動的手,我們是被迫還擊。
可是我想啊,不管再怎么樣,這篡漢的罵名終歸是跑不了的,尤其是到時候劉協失敗了,他如果骨頭硬一些,死撐著不退,我們怕不只是篡漢,還得弒君了吧?”
“不會的。”
賈詡笑盈盈的捻著長須,“這一點允文我覺得允文早就有準備了,他骨頭再硬也沒用。”
“怎么說?”呂布雙肘撐著草地,饒有興致的看著賈詡。
“允文會怎么做我不太清楚,不過手段多的是,狐鳴篝火,魚腹藏書,再不然,弄點動靜天外飛石,上書:協死而天下太平,到那時候,他想退位都沒機會了。”喏,這就是老陰貨了,能把這些事情說的跟拉家常一樣。
呂布聽后緩緩點頭,原來這里頭還有這么多的門道。
不過,呂布并沒有像賈詡以為的那樣會高興起來,表情有些沉悶,眸光出神的朝著許昌方向遠眺,讓人不解。
“大將軍還有什么不放心嗎?”
呂布搖頭不語。
少頃,方才坐正身子,低頭嘆息道:“每次回到后方,我都覺得自己什么忙也幫不上了。”
老陰貨有些愕然,隨后立刻調整過來笑道:“大將軍哪里話,術業有專攻罷了,沙場之上大將軍是無敵的,這朝堂之上的詭譎,就讓允文替你看著,多好的一件事。”
說完,呂布就朗聲大笑了起來,老陰貨也跟著一起笑。
遠遠的看著林墨的背影,呂布的眸子忽的一冷,陰惻惻問道:“你覺得,我跟他誰更適合當皇帝。”
原以為是敘舊拉家常,原來是送命題!
老陰貨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脊深處傳來,這些年來他也算小心謹慎的了,所以從來沒有將自己太過的置于危險之中。
可萬沒想到呂布會在功成時問出這樣的問題。
老陰貨咽了咽口水,看著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不斷的吞咽口水,這個問題,稍有差池不只是晚節不保,老命都保不了啊。
他不知道呂布這話到底什么意思,不可能是要卸磨殺驢吧,又或者是試探我?
你又沒有子嗣,不給他還能給誰,難不成嚴氏或貂蟬已經懷上了?
試探我,好像也沒有必要啊。
數息之間,老陰貨的大腦已經運轉了幾個圈,可也想不到呂布怎么會突然臉色驟變,讓他有些驚懼,手心處滲出了冷汗。
大將軍啊,你可萬不能有其他心思啊,這個時候對自己人動歪心思,那可是真的要死很多人的!
沒等老陰貨回答,呂布又哈哈大笑了起來,“我逗你玩呢,看把你給嚇的。”
隨后,呂布站起身來,遠遠看著站在張遼和趙云中間的瘦弱身影,長嘆了一聲,“文和啊,在我心里,他跟我親兒子是沒有區別的。
所以,我不想回到都城后什么事都讓他一個人去面對。
我覺得,我應該再幫他做點事。”
老陰貨眸子轉了轉,結合他剛才的提問,瞬間就明白了呂布心中所想,懸著的大石終于落地,長舒了一口氣,“大將軍,就算是親兒子,也不見得有人人都有大將軍這般犧牲精神,允文他應該感謝你。”
“聽你這意思是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呂布扭頭看了賈詡一眼,輕聲笑道:“到時候你可得幫忙。”
“大將軍放心,這事本就不難,也理所當然,只是允文若是知道了,應該會由衷的感激大將軍。”
賈詡忽然就羨慕林墨了。
好像,在他身邊的所有人對他都很不錯。
“如此便好,那便啟程吧,去做我們應該做的事情了。”此時,呂布的目光無比堅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