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景中,白頭青身的猴子仰天怒吼,裹挾著風雷,朝善耆追殺了過去。
善耆則是渾身環繞著一層幽光,在跌跌撞撞地狂奔著,一臉的驚恐絕望,像是從地獄里逃脫的亡魂。
張之維那金色的眸子閃著光,注視著善耆和“國師”一前一后的身影。
他的身影在變淡,這是要被內景排斥出去了,畢竟這是精神世界,哪能隨隨便便讓人肉身涉足。
對此,張之維并未做抵抗。
他之所以能肉身擠進來,不是他能無視規則。
而是善耆用通幽打開了一條縫隙,他找到了這點縫隙,并拓寬了它,所以才擠了進來。
現在善耆跑路了,這個縫隙沒了,他自然得回去了。
要是不知好歹,繼續想賴在這里,就會遭到內景的強烈反噬。
對于內景的反噬是什么,張之維并不想嘗試。
他雖然視天下英雄如糞土,但也沒真囂張到要和世界為敵,這個世界,不代指其他,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內景。
內景是個很恐怖的地方,即便是術法高深的術士,對它也諱莫如深,不敢有絲毫僭越,因為有很多血淋淋的例子,在里面放肆的,都瘋了。
不過,就這么離開,卻也不是張之維的風格,他凝視著善耆離開的方向,那里有一條模糊的痕跡。
“這是剛才那個韃子留下的,他的周身有一層幽光,這層幽光好像會干擾內景中的一切,讓原本黑白一片的世界,出現一些模糊的痕跡,這是什么能力?”
“以我所知的能力中,好像沒有類似的存在,以肉身行走在內景之中,還能在內景中,對外景的人發起攻擊……”
“剛才的那股陰風,應該就是他在對我施法,只不過我性命交融,神魂穩固,他撼動不了,這種能力……等等……”
張之維腦中突然想起了八奇技中的大羅洞觀,雖然這門能力,聽起來就是一種觀外物的觀法,但它們所造成的效果,好像有些相似。
他記得劇情里甲申之亂時,術字門門主胡圖大師,帶人圍攻大羅洞觀的擁有者谷畸亭。
就在他們將谷畸亭逼到絕路的時候,谷畸亭卻突然從世界上消失,同時還用了一種不為人知的手段,讓胡圖大師徹底瘋掉了,這個韃子和谷畸亭用的手段不一樣,但或許所利用的原理是相似的。”
“大羅洞觀顧名思義便是觀法。為的是看清世界的全貌。而想要更好的觀察一個事物,那就必須要跳出這個事物的本身,以另一種視角去看,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便是這個道理。”
“谷畸亭估計是用大羅洞觀,觀察到了一些規則,從而肉身進入了內景,并從內景中攻擊了胡圖,讓他瘋掉,就好像剛才那個韃子攻擊我一下!”
“可八奇技大羅洞觀才能做到的事,此人是如何做到的呢?這又是什么能力?”
張之維眼中有金色火焰在燃燒,他運起妄破神眼,看向對方在內景中留下的痕跡,想要看清楚那條痕跡到是怎么回事,又代表了什么。
在內景之中,他神格面具大成后獲得的神通——妄破神眼,莫名變的更好使了一點,竟然真的看穿了那條痕跡。
凝視著那條痕跡,張之維的視角在不斷拉遠,從黑白底色中,他看到了無數交織的黑白線條。
整個內景世界,都是由這種黑白線條勾勒出來的,甚至就算是處在內景世界的他,也是由這種黑白線條勾勒出來的。
這些線條不斷的在扭曲擺動,一切能想到的事物,這些線條都能勾勒出來。
你想天空,它們就變成天空,你想大地,它們就變成大地,你想美女,它們就可能變成美女,你想無敵,它們就能變出你無敵時的樣子……
可是,無論這些黑白線條變成什么,它們依舊是黑白的,沒有色彩,所以一眼便能辨別真假,讓人不至于沉迷。
張之維看著這些線條,偶爾也能看到一抹彩色,但當他集中思維的時候,那些彩色又都會變成黑白色。
“彩色代表了妄執,是思維被影響后的產物,若所見到的景色不是黑白色,而是彩色的話,那就說明很大可能會迷失在內景之中出不來。”
“而這黑白線條,更像是內景世界的底層規則,就好像程序的代碼一樣,但要復雜千萬倍,我似乎有些明白進入這種天地格局內景的規則了。”
“至于術士用內景來卜算,就是對這種規則的最基礎應用,既然如此的話,來來來,內景內景告訴我,剛才襲擊我的那個‘野豬皮’的來歷是什么?”
其實張之維心里已經有所猜測,但洞悉了一些內景的規則,他還是想用用。
張之維提出要求后,他便發現,自身的線條里,有幾根延伸了出去,連接到了內景世界的線條中。
而后,內景便開始給予回應,那些黑白線條開始交織,在張之維的腦中,給出了善耆的信息。
愛新覺羅·善耆,同治五年生,五十六歲,鑲白旗人,前朝十二鐵帽子王之一,任乾清門頭等侍衛,理藩大臣,大清滅亡后,拒絕在清帝退位詔書上簽字,后逃至東瀛占領的獅子口……
“信息很完整,不過,在內景中卜算,不管把這個消息泄不泄露出去,只要卜算,都會有消耗,只不過是消耗程度的高低而已!”
張之維心里自語,之所以得出這個結論,是他發現,在卜算的時候,內景會分出幾根線條與自身的線條相連。
內景順著線條傳遞答案的時候,也會撥亂自身的線條。
或許是善耆的身份不算什么驚天大秘密,而組成張之維的線條又粗又密,所以這次卜算對他的反噬基本等于無。
但這種連接會一直存在,只要他把卜算結果說出去造成影響,內景就會通過這些連接的線條,繼續撥亂他自身的線條。
這個過程,應該便是天譴,而這幾根與內景世界相連的黑白線條,應該就是因果線。
因果越小,自身受到的損耗越小,因果越大,自身受到的損耗也就越大。
若卜算過多,背了過多的因果,那自身的線條,就會被內景的線條打散。
那時,人就得死,至于如何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能不能斬斷因果?”
趁著還沒被內景完全擠出去,張之維伸出手,嘗試著去破壞因卜算善耆而出現的因果線。
但卻失敗了,這根線很堅韌,他斬不斷。
“情理之中的事,因果線哪能這么容易就斷,既然如此,要斬斷因果,那就只能從源頭上解決問題了。”
“對了,善耆剛才所用的那個能力有些古怪,卜算一下它的來歷試試!”
張之維說干就干。
很快,內景就給予了反抗。
不同于先前卜算善耆身份時的少量線條。
這次,如同毛線團一般的巨量線條瘋狂攢動起來。
線條迅速豐滿,凌厲,甚至開始有了色彩,并越發熾亮了起來,變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火球,橫掛在內景之中,像一個太陽一樣,散發著陣陣毀滅性的炁息。
同時,大量的線條交織成火焰,慢慢纏繞了過來,若他不趕快切斷聯系,這個線條會把他拉進火球里。
看著這個恐怖的大火球,張之維心里已然有了數。
善耆剛才使用的那個能力,多半涉及到了八奇技的源頭,或者天師度的秘密。
“這個因果太大了,從內景中知道答案,不現實!”
張之維想起張楚嵐曾在諸葛青幫王也找兇手時,問過馮寶寶的身世,結果便是出現了這么大一個火球,把他們三個都纏繞住了。
若非馮寶寶從外界把他們三個拉了回來,他們都得玩完。
火球越來越近,張之維便也不再猶豫,直接切斷了這次卜算。
剎那間,大量因果線交織而成的火球猝然崩塌,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張之維,也徹底從內景中出來了。
睜開眼的瞬間,感覺到有人在扒拉自己,張之維猛地抓住對方的手。
無根生被捏的原地亂跳,齜牙咧嘴的亂叫:
“嗷嗷嗷……松手,快松手,張之維,你干嘛呢,手都要被你捏斷了,你自己多大力氣你心里沒點數嗎,以你在命上的修為,別說是只人手,就是一塊生鐵,在你手里,只怕也是脆如紙!”
“不好意思,剛沒注意力道!”張之維松開手,心里卻還在想剛才的事。
那個叫善耆的家伙,所會的能力,居然涉及到了這么大的事,會是一門奇技嗎?
雖然現在三十六賊還沒聚義,八奇技也沒誕生出來,但張之維并不認為在八奇技之前,便沒有其他類似的奇技了。
畢竟天師度已經存在近兩千年了,這么長時間,成圣做祖的存在都誕生了好些個,更別說類似八奇技一樣的取亂之術了。
說起取亂之術,雖然在劇情里,甲申之亂鬧得沸沸揚揚,但終歸只是局限于異人圈里,波及并不大。
但要說真正的大亂子……六十多年前的洪楊之亂,也就是太平天國運動,才是大亂子,死了將近一億人,比二戰都多。
在一人的世界觀內,這是不正常的,無論是當時的朝廷,還是各門各派的強者,都不可能坐視這么大的亂子發生,但它偏偏發生了。
為何?張之維心念一動,再次進入內景,只不過,這次他進的不是這邊天地的內景,而是他自身的內景。
在這里,他問起了洪楊之亂的原因,剎那間,熾烈的氣息蔓延,一個和之前同樣大小的火球猛然出現。
“果然不簡單啊……”張之維嘆息了一聲,一揮手,退出內景。
虧之前他還想,到時候他出手,直接擺平三十六賊,搞定甲申之亂,但現在看來,卻是想的有點天真了,甲申之亂的源頭,從來都不在甲申年,它的源頭在幾千年前。
難道這種大亂子,就是類似三十六賊家伙,發育完全后搞出來的?張之維心里不由的想道。
“張師兄,想什么呢?”無根生揉著手臂,看著沉思的張之維,道:“剛才你有瞬間的消失,原地只剩下了個影子,但我一伸手,你就回來了,我雖然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李白說的好,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這片天地太浩渺了,就算只是其中萬分之一的秘密,也絕非常人所能承受之重,你我只需明氣正心,做好自己本分便是,切莫想的太多,導致自身走火入魔啊。”
“說的很有道理!”張之維看了眼無根生:“你知道些什么?”
無根生搖頭:“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剛才張師兄消失的瞬間,我感覺到了一種不好的氣息,有什么東西,不想讓我們知道一些事!”
“你會想去探究嗎?”張之維問。
無根生一臉堅定道:“不會,這片天地既然要隱瞞的東西,那就自然有它的道理,我永遠不會去做這種事!”
“是嗎?!希望你我共勉!”張之維說了一句,看向還在沖殺的陸瑾和呂慈等人,道:
“剛才我遭到了倭寇的襲殺,我施展了一些手段過去,現在沒時間耗下去了,走,先去震位,破了這里的局再說!”
與此同時,內景,精神世界。
善耆已經回到了之前的位置,與土御門月光等人匯合了。
先前善耆離開之后,土御門月光等人,便被困在了這天地格局的內景之中,進退不得。
“怎么回事?”
土御門月光看善耆神色慌張,頓時有些不解的問。
善耆理都沒有理他,心里正吃驚的在想,剛才好像有只巨大的猴子追過來了。
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什么可以自由穿梭在精神世界里?
難道是那個賊道士的元神?可為何是一只猴子呢。
這太詭異了,我必須趕快離開內景!
其實正常施展通幽之術的話,善耆是可以隨時進出內景的。
但這次,他是拉著土御門月光一行人,在歸元陣里進入內景的。
開啟歸元陣后,他們便被默認為了一體,所以能同時進入內景。
一同進入,自然得一同出去,當初諸葛青,王也,張楚嵐三人一起使用歸元陣,就是因為張楚嵐出了岔子,他們一直回不去。
現在善耆也是這種情況,他們必須解除陣法后,才能回歸現實世界。
善耆正要解開陣法。
突然,本是黑白一片的世界里,一頭巨大的兇惡猿猴,瞪著一雙金色的眸子,渾身交織著閃電,來勢洶洶。
心猿是誕生于張之維精神之中的怪物,是他的妄執的具象化產物。
內景,可以說就是心猿的主場,雖然它從未涉足過天地格局的內景,但一踏足這里,它便無師自通,如魚得水。
心猿裹挾著風雷,因為速度太快,全身都沐浴在爆裂氣流中。
它一沖而過,打斷了善耆解開歸元陣的施法,并把善耆從陣眼上撞飛了出去。
劇痛襲來,善耆飛出去老遠,跌出了歸元陣之外。
被撞飛的不止是善耆,隔善耆很近的土御門月光也被波及了。
巨力之下,他似乎感受一把鈍刀,從他的腰部砍了進來,碾碎了他的骨骼,擠破了他的內臟,把他給腰斬了。
他的身軀化作無數黑白線條炸開,然后又快速的合攏了起來。
在現實世界里,靈魂被打碎了,都能重組,更別說精神世界了。
不過,即便能重組,土御門月光還是受到了巨大的傷害,甚至可以說是永久性的傷害。
另一邊,善耆要好一些,與土御門月光等人不同,他是肉身進來的,靈肉合一,所以沒被撞碎,但也不好過。
他充滿血絲的眼珠,死死盯著心猿,心里極不平靜。
我的命格如此之高,按道理來講,不管遇到什么,我都應該逢兇化吉,遇難呈祥才對。
但現在,完全不是這么回事,看來卦上說的果然沒錯,他是我的死敵,先前跑路是正確的選擇。
而且,那該死的道士的命格只怕也高的嚇人,不然不足以傷到我才對。
不過,這里是龍脈之地,天佑我愛新覺羅家族,我應該不會有事,這猴子奈何不了我……
善耆在心里盤算著,并且開始施法。
在他對面,心猿歪頭看了他一眼,噴薄著電光的金色瞳孔打量著他。
“國師”可是心魔中的趙高,心思深沉的很,一瞬間就明白了善耆在想什么。
“小雜碎,你見了大臉賊,轉頭就跑,但你見了我,卻還敢留下來與我對峙?”
“我雖然暫時不如他,但也只是暫時,怎么,看你這表情,還想對付我?!”
壓抑久了,心猿最見不得這種目光,怒極反笑道:
“下賤玩意兒,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藐視于我?”
說罷,它看著重新聚攏回來的土御門月光,舔了舔嘴角,想起上次吃的那個修行神格面具的女鬼。
情況有些類似,既然打死挺麻煩,那不如就……吃吃吧!
雖然上次吃女鬼,留下了一點隱患,但大臉賊既然已經答應幫它拔出隱患,那就利益最大化,到時候一起結算。
所以,現在先吃個痛快!
想到這,心猿咧開嘴,一臉惡相,伸出巨大的爪子,就那么隨意一抓。
一個被善耆帶進來的精英八旗子弟,就被它攝到了手中,直接丟進嘴里,腮幫子鼓動起來。
“嘎吱嘎吱……”
一陣嚼動脆骨的聲音傳出,即便心猿面無表情,沒有齜牙咧嘴的做出兇惡的表情,只是慢慢嚼著。
但那種洪水猛獸般的絕望感和窒息感,縈繞全場,肆意噴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