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壇成,隨著張天師的法相出現,蒼穹之上,雷云之中,好像有個無形無質,卻又浩瀚如汪洋,沉重如山岳的東西壓了下來。
正下方,舉行大醮的儀軌人員,不管是不是正一教的,甚至不管是不是道士,全都恭恭敬敬的行禮,不敢有絲毫的僭越。
頭頂上這位可是三教道教的創始人,道家的圣人,其地位之高,手段之強,可見一斑。
“祖師爺這登場排場,可要比真武大帝高調多了啊!”
張之維暗道一聲,在天地視聽符箓的加持下,他的意識節節攀升,想要近距離端詳祖師爺的法相。
不過,這并不容易,祖師爺的法相就如同火爐一樣,向四周生發出很強的法念,他的意識接近后,有種被火灼燒的感覺,越是接近,這種感覺就越是明顯。
“意識借助天地視聽符箓,所構建而成的儀軌,還是太脆弱了一點,我的意識經得起祖師爺法念的煅燒,但天地視聽符箓不可以,而我又不會出陽神,要想近距離的端詳,只怕得肉身親臨才可以……”
張之維看了一眼上方祖師爺的法相,拿出仙鶴符箓,正想付諸行動,卻見高空中,云天仿若被煮沸了一般,劇烈翻騰起來。
“祖師爺好像心情不太好,我若這么過去,他不會用雷劈我吧?!”
上次被雷劈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張之維默默收起仙鶴符箓,直覺告訴他,還是不要去觸祖師爺霉頭了。
不能近距離觀看,張之維退而求其次,運起妄破神眼,雙眼恍若飛星,眺望高空。
只見高空中,祖師爺眸光閃動,冷冷注視著下方的龍脈,殺氣騰騰的吐出兩個字:
“當誅!”
這兩個字直透云海,如一聲炸雷一般,狠狠地擂在眾人心頭。
緊接著,陰陽二炁匯聚,云海翻騰,向中間聚攏,自天空倒垂下來,仿若傳說中雷神的鑿子,緩慢旋轉著,要把整個龍脈之地搗碎磨平。
這驚世駭俗的場景,讓下方的數百人久久無言。
自正一教法脈降臨的祖天師,竟有如此神威?
這種地步,真是異人能辦到的嗎?
他們心頭狂震,這一幕,幾乎刷新了他們對異人上限的認知。
即便是張之維,也被驚的張大了嘴巴,作為雷法修行者,他最能明白其中的可怖程度。
這絕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地步,單憑五炁所構成雷法,不應該有這個威力,這是以自身之力,引動了天地自然之力所造成的效果,這就是天災無疑了。
“看來我之前的嘗試果然沒有錯,五雷正法,名為五雷,實為五炁,炁和雷之間,可以以炁搭建儀軌的方式來實現轉換,修行到高深階段,可以像術士一樣,以自身為基點,以術法為支點,去撬動天地自然之力,來發揮出更強大的力量,就好像現在一樣……”
張之維心里自語,他還有更多的感悟,但沒時間細想,天空在震動,那云海仿佛是一個封閉的熔爐,壓抑已久的雷霆爆發了。
“轟隆隆……”
挾著爆炸般的轟鳴,銀色的雷霆裹著熾烈的光焰,當空落下,筆直如劍,轟擊在了皇陵上。
霎時間,絢爛燦白的光塞滿視線,張之維在旗山之上,隔得遠,影響不大。
但做法的那些人就不好受了,眼中盡是熾光,耳中全是轟鳴,名副其實的如遭雷擊。
不過,他們身處法壇之中,所以即便是神雷聲勢浩大,卻也沒有傷及無辜。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暈暈乎乎的緩過神來,揉著腦袋看向四方。
連綿不絕的雷鳴還在震響,被雷霆轟擊的皇陵,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建筑的殘骸在熊熊燃燒,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供火燃燒的薪柴。
而在皇陵上方,幾乎就要杵到地面的雷云,如同一把巨大的鑿子一般,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使勁的往下鑿。
每鑿一次,就犁出大量的雷霆,這些雷霆轟入廢墟之中,讓火焰高漲翻騰……
“這就是道教創始人的實力嗎?簡直超出我的想象!”有人感嘆。
“我原以為,上次小天師請真武大帝神力加身,就是異人能到達的頂點了,但和這一幕比起來,還是相差甚遠啊!”
“在想什么呢,上次請真武大帝的法壇,只是個臨時搭建的草臺班子,根本沒費多大的勁,這次請祖天師的法壇,可是數百人配合打醮了七天,其規模相差甚遠,完全沒有可比性,你試試用這種規模的法壇去請真武大帝試試?威能肯定不會比這個小。”有武當的小道士一臉不服的說道。
“既然請真武大帝也能有一樣的效果,那為啥請祖天師,不請真武大帝?”有人問。
“這這這這……”小道士支支吾吾。
“是因為武當的道士大多不擅長做法打醮,他們請不出來啊,而這恰恰是正一教的道士所擅長的,再加上張守成是祖天師的嫡傳血脈,先天優勢,所以才能敕令出祖天師的神威。”有懂行的說道。
“啥情況,敕令神明還分關系戶的嗎?”有人不解。
“你以為?”那人道:“天師府護犢子的傳統,就是從祖天師開始的,你瞧瞧他都給天師道,給張家留了些什么東西,又是天師度,又是三五雌雄斬邪劍,又陽平治都功印……”
“慎言慎言,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現在神明就在頭頂,伱還敢在下面非議,真不怕被一雷劈死?”
“道長?成功了嗎?”
法壇上的張守成回頭望去,問話的人是高家主。
張守成遲疑了一下,抬頭去看天穹之上的祖師爺法相,卻發現天穹已被近乎無窮無盡的云翳遮掩,祖師爺的法相已然看不見了。
他又看向周圍,連續七天不眠不休的做法打蘸,眾人都已相當疲憊了,沉吟片刻,他點了點頭:
“皇陵被毀,就連籠罩四周,無處不在的炁局也已消散,貧道料想,應當是成功了吧!”
此話一出,眾人緊繃的精氣神一松,大聲歡呼起來。
甚至有人喜極而泣,于他們看來,神州大地之所以有這么多的劫難,龍脈被鎖有很大的原因,待龍脈脫困,氣運回歸大地,福澤眾人,自前朝開始停滯幾百年的神州大地,又會再次人杰地靈起來。
不過,高家主卻有些遲疑,他注意到張守成說的是應當,這是個不確定詞。
而且,龍脈脫困,不應該一點動靜也沒有啊,難不成一聲不吭的就遁入大地了?
他有些疑惑疑慮,看向旁邊的術字門門主:
“胡圖大師,你怎么看?”
胡圖大師沒有看向皇陵,他在望著側面的某座旗山發呆,聽到高家主的詢問,他轉過頭,一臉疑惑道:
“高兄,你說什么?”
“我說……”
高家主剛想開口。
忽然,沉悶的轟隆聲響起,大地抖動了起來,一些站著的人,猝不及防,竟被震的如滾地葫蘆一般。
可想而知,這突如其來的震感有多強,要不是龍脈之地因炁局影響,沒有積雪,非得來個超大雪崩不可。
“怎么回事,這里怎么會發生地震呢?”
現場頓時亂了起來。
法壇的高臺上,張守成大聲呼喊:
“諸位,穩住,不要亂,千萬不能離開法壇范圍,不然會被雷霆波及!”
眾人一聽,立馬有序起來,盡管身下震感不斷,卻也不敢亂跑,乖乖守著法壇。
“轟隆隆……轟隆隆……”
伴隨著震動,地底還發出陣陣高亢的咆哮聲。
“這聲音是怎么回事?”
眾人一臉不解,驚駭萬分,因為這個聲音就在他們腳下。
他們感覺像是腳下埋了一口巨鐘,每一次撞擊鐘壁,便有一次震裂人心的聲音擴散出去,無數次地撞擊后聲音疊加起來就要強行突破鐘壁,又像是在寂靜無邊的海上,聽見海水深處巨龍的長吟,令人驚怖地想要膜拜。
旗山上,張之維再次施展天地視聽,然后按著地面。
上次是聽天上,這次聽地下。
他的意識在符箓儀軌的作用下,沉入地底,旋即便看到,地脈之中,一道巨大到一眼望不到邊的龍形金色風水炁脈,在仰天嘶吼。
張之維瞬間明白,這是龍脈脫困了,它以背脊用力頂著地面要鉆出來。
地面的一切都因為龍脈的吼聲而震動起來,本來就坍塌燃燒的皇陵,在這震動之下,徹底的倒塌。
龍脈翻身,地下的風水炁脈動蕩,無比的紊亂,已經不可觀察,張之維收回意識,仰首天空。
天空冥云低垂,竟然下起了雨,積郁在天空里的云層崩碎,雷火在其中穿行。
暴雨、雷霆、火光、咆哮,天地之間至偉的力量在龍脈之地橫行。
張之維立于山巔,沒有法壇的保護,各種恐怖的炁機紛至沓來,仿佛千萬的針在刺扎他的全身似的。
但他卻巍然不動,一層薄如蟬翼的金光鋪陳在他身上,以太極圓轉的方式流轉著。
他抬頭,靜靜注視著天空。
龍脈出來了,云山之中,祖天師的法相也在越來越淡。
他的面容也不再殺氣騰騰,恢復了先前的出塵,沒有看向地面,而是平靜而淡漠地看著遠方,就好像是天界的仙神,在云天之外看著人世間的變化無端。
祖師是像真武大帝那樣真靈降臨了,還是只是一個承載力量的法相……張之維看著天空,若有所思。
祖天師的法相越來越淡了,在即將消失的瞬間,祖天師眼神閃爍,目光回轉,自天穹之上,俯瞰全場,緩緩開口:
“你,可以改變這世界!”
說罷,大如山岳的法相無聲無息,猝然崩塌。
隨祖天師法相消失的,還有那接連天地的云山,也在頃刻崩解潰散。
霎時間,風勢、雨勢、火勢、雷勢,都是驟然一消,就連大地都不再震顫,天地仿佛突然停頓。
片刻后。
下方喧鬧起來。
“大家都聽到了祖天師剛才說的話?”
“聽到了,祖天師說‘你可以改變這世界’,雖然是對我們所有人說的,但注意了,是‘你’,不是‘你們’,這個‘你’是誰?”
“難道是張守成道長?他是天師嫡系血脈,長輩對晚輩說這話,很合理吧!”
“邏輯上是沒有問題,張守成道長主持了這場法壇,放出了龍脈,可不是世界被他改變了嗎?”
眾人議論紛紛。
高家主抱手道:“恭喜張師兄,獲祖天師批語,前途無量啊!”
張守成名守成,最有逼數了,當即搖頭:
“高兄切莫折煞貧道,這絕無可能,祖師說的不可能是我,更有可能是在場的某位年輕俊杰。”
高家主道:“說起年輕俊杰,這一代人里,誰能比的過你們天師府的小天師啊,只不過……他好像沒在這!”
此刻,張之維卻怔怔出神,祖師消散的時候,他隱約瞧見,眸光似乎瞟向了他,只不過他還沒看清楚,就消散了。
“下方一堆人里,除了周圣,好像未來都沒什么太出彩的人,我就當您老人家說的是我吧,可你怎么能只開空頭支票呢,真武大帝還賜予了一手絕學呢!”
張之維正心里腹誹,突然聽到萬千“滋滋滋”的聲音。
“這是……”
他連忙看向地面,只見就在這零下的低溫下,數百萬,數千萬的花莖從泥土中鉆了出來,青青翠翠的,抽出新綠的嫩葉,結出嬌艷的花蕾,漫山遍野。
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花開了,大片大片的嫣紅、粉紫、月白、海藍、鵝黃……像是畫師潑墨那樣灑在整片大地上。
這是生的力量,無窮無盡的生生不息的力量。
這一刻,所人都猛地仰望地面,以皇陵廢墟為中心,大地崩裂了,一道金光帶著火山噴發般的偉力,拔地而起。
眾人的視線隨著金光而動,看向天穹。
旋即便見云層里迸出一片璀璨金色,那是一片片黃金鱗片探出云朵,在陽光中熠熠生輝。
緊接著,馬頭、鹿角、獅鬢、蛇軀、鯉鱗、虎掌、鷹爪……
一頭山岳般大小的五爪金龍,盤桓在長白山的上空。
“這就是龍脈嗎?真威武啊!”
張之維看向那條巨大的風水炁脈,腦中卻突兀冒出一個有些荒謬的念頭:“移山之法,可移動風水炁脈壓人,不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