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張之維在大真人殿見到了張靜清。
此刻殿內只有張靜清一人,張異,魏文章,葛溫等人都已離開。
“師父,下馬亭和欞星門已經修繕完畢!”張之維道。
張靜清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張之維,這么快,他還以為要深夜才能弄完呢。
“吃飯了沒有?”張靜清問。
“還沒!”張之維連忙道。
“跟我來!”
張靜清率先出門。
張之維連忙跟上。
師徒倆離開大上清宮,來到嗣漢天師府的天師私第。
天師私第是天師在天師府的生活區,同時祖天師的后人們也住在這里,占地一千多平方米,青磚灰瓦,木樓貫通,雕梁畫棟,具有濃郁的古代王府建筑特色。
“上個月你不在龍虎山,都沒人來這吃蓮子了!”
張靜清指著天師私第前的一個波光粼粼的水池說道。
水池里面種了很多的荷花,夏天很好看,等荷花謝了還能吃蓮蓬,這個地方在天師府有些私密,普通弟子來的不多,不過張之維倒是經常來,他是個吃貨,每到降霜前一個月,他就會帶著師弟們來摘蓮子吃。
基本輪不到私第里的祖天師后人動手,這些蓮蓬都會被摘完,其中一小半都會被張之維吃掉。
之前因為他去了遼東,無人帶領師兄弟們來這里摘蓮子,再加上祖天師后人傳到這一代所剩的不多,也不怎么愛吃這東西,所以即便是現在,池塘里的蓮子還掛著挺多,不過有些老了。
“還是師父關心我,知道我喜歡這個,給我留著!”
張之維看著波光粼粼的水池笑道。
外界的戰亂還沒影響到龍虎山,這里還是歲月靜好的樣子,一入他剛上山時一樣。
“誰給你留著,只是少人有吃罷了!”
張靜清說著,走上前去,伸手摘了一朵蓮蓬,將其剝開,剔除蓮心,在張之維眼巴巴的眼神中,把蓮子扔進自己嘴里,而后嘴角帶著笑,咬著清香的蓮子,一臉悠閑地走到天師私第門口。
張之維趕忙也摘了幾朵,邊剝跟上張靜清的步伐。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天師私第的匾額下,并排而站。
張靜清掃了張之維一眼,道:“又長高了點!”
張靜清也是個接近一米九的大高個,不久前還和張之維身高相當,但現在張之維已經略高出幾分了。
這讓他有些感慨,還記得剛接張之維回龍虎山的時候,張之維才到他腿彎,跟個豆丁一樣,現在已經比他還高了。
“師父的眼睛簡直就跟尺一樣啊!”張之維嘿嘿笑道。
“成天沒個正經!”
張靜清笑斥一句,指著天師私第匾額兩邊的對聯說道:
“為師且考考你,這對聯是誰寫給誰的?”
張之維擁有過目不忘的能力,這對聯的典故,在他第一次來天師私第的時候,張靜清給他講過,他自然記得。
“天師私第是洪武元年的時候,洪武帝朱元璋,為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修建的,朱元璋還曾親筆提字,寫下了‘南國無雙地,西江第一家’作為天師私第的對聯!”張之維如數家珍的說道。
“倒也不算不學無術!”
張靜清夸了一句,嘆息一聲,說道:“洪武帝為一代天驕,張宇初祖師能得他的推崇,其本領我等后輩,真是難忘其項背,只可惜有些生不逢時!”
涉及祖師爺,張之維沒有妄加評論,不過對于張靜清話里的意思,他是知道的。
張宇初在六十多代天師里排名第三,不僅輔佐過洪武帝朱元璋,還在永樂帝朱棣時期,協助三寶太監下西洋,威懾諸國。
前者在天師府視為美談,但后者明明也是一件光輝事跡,但在龍虎山卻少有提及。
至于原因嘛,張之維在讀道藏時,也曾看到過,據說是永樂帝朱棣要派三寶太監下西洋,請天師出手協助,當時佛教這個外來教派勢大,天師奏請滅佛,他才可下西洋。
張宇初此舉,犯了朱棣身邊的大紅人,姚廣孝的忌諱。
因為姚廣孝有三重身份。
在明朝,他是黑衣宰相,是國師。
在佛教,他是碧峰長老。
同時,他也是近幾百年來全性唯一的掌門。
因為身兼全性掌門和佛教的身份,所以他也被稱為妖僧。
最終的結果,兩人在京師斗法,張宇初敗了,滅佛之事作罷,他也隨行下了西洋。
雖說在下西洋的時候功績卓越,但出發點就不對,所以就少有提及。
后來這些事被杜撰成書,寫成了《三寶開港西洋記》,天師敗于碧峰長老一事,也廣為流傳。
當然,張宇初的黑歷史不止于此,除了佛教的姚廣孝外,道教的張三豐也壓了他一頭,甚至死前曾兩度前往武當山尋張三豐,第一次無果,第二次回來沒多久就傳度坐化了。
總得來說,張宇初就和老陸一樣,一生只打巔峰賽,絕不炸魚塘,即便他的一身本領在六十多代天師里排名第三,天底下能穩勝他的不足一掌之數,但他就是一直在輸。
所以張靜清才說張宇初生不逢時。
“師父,聽說張宇初祖師晚年應永樂帝之邀,兩次前往武當山找張三豐,一次無果,第二次回來不久后就坐化了,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張之維之所以問這個,是因為他又想起真武大帝傳他奇技的事。
但在法職考核的時候,他意識進入法脈中的北極驅邪院,卻沒見到真武大帝的真靈,這其中必然有問題。
而真武大帝的來歷,又與永樂帝朱棣和張三豐有關。
真武大帝是武當主神,但他的形象,卻是朱棣以自身形象打造的。
同時朱棣也自稱是真武大帝轉世,而朱棣又是張三豐的信徒。
可以說,真武大帝和朱棣都與張三豐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他曾兩次見到真武大帝的真靈,一次在龍虎山,一次在遼東,龍虎山是張三豐的祖地,遼東是張三豐的家鄉……
這事張之維上次和師父聊過,但玄門師長一貫的通病,說事情只喜歡隱晦提及,不喜歡明說,雖然話里話外都指向了張三豐,但也沒個定數,所以張之維才有此一問。
“幾百年前祖師的事,為師怎會清楚?”
張靜清說完頓了頓,沉吟片刻,又道:
“或許是和妖僧姚廣孝有關!”
“是因為全性嗎?”
張之維有些詫異道,他還以為是因為張三豐和朱棣,所以才有此一問。
張靜清點頭:“確實是因為全性,當時姚廣孝作為全性掌門,不好好管理全性,卻給全性在楊朱的基礎上,定下了一個新的理念,那就是于太平時節顛覆天下,要想天下陷入周而復始,永不停歇的動亂之中?張宇初祖師入武當,就是想請三豐真人出手,鏟除姚廣孝,覆滅全性,只可惜,未能如愿!”
“原來如此!”張之維道:“對于姚廣孝此人,師父您怎么看?”
張靜清淡淡說道:“只是一個沒種的畜生罷了!”
張之維猶記得,全性大鬧龍虎山的劇情里,田晉中死前,也說過這話,怒斥姚廣孝和無根生,說他們倆都是最沒種的畜生。
如此看來,小田是受到了師父的影響。
其實師父對姚廣孝的看法,張之維也是贊同的。
作為全性掌門,姚廣孝沒有像無根生一樣去改變全性,甚至為了給毫無目的的全性門人找個目標來發泄精力,一手制定在太平時節造反,來傾覆天下的理念,說他是全性霍亂天下幾百年的罪魁禍首,一點也不為過。
對于甲申之亂,很多人都認為名門正派應激了,全性里也有很多好人。
但其實,他們了解到的是被無根生改造過,且在公司治理下的全性。
現在這個年代的全性,秉持的是還姚廣孝的理論。
簡而言之,就是在天下太平,人人安居樂業,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時候,全性跟群瘋子一樣,無端造反,燒了伱的田,弄死你的妻兒……
如此做派,誰能不恨?
張宇初斗不過姚廣孝,拉下臉去武當尋張三豐,還一連去了兩次,作為那一代的天師,個中滋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之維,你問這些,其實還是想知道,是誰傳你的地煞劍術對吧?”
張靜清看出了張之維的意圖。
張之維點頭:“師父果然有大智慧!”
張靜清瞥了張之維一眼,道:“神明傳法,自古有之,這不算一件很稀奇的事,像咱們天師府的祖師爺,便是得了老子的傳法,太平教主張角,是得莊子的傳法,上清祖師魏夫人也是一樣,對于這個問題,你不必在意!”
張角號大賢良師,自稱得南華老仙傳法,而南華老仙其實是莊子的稱謂,因為《南華經》便是莊子所著。
張之維頓了頓道:“師父上述所講,都是些成圣做祖的存在,是否意味著我也會是其中一個?”
張靜清眼睛一瞪:“豎子狂妄!”
張之維腦袋一縮,連忙轉移話題:
“師父,老子和莊子距離漢末有幾百年了吧,他們是如何給祖師爺與張角傳法的呢?”
對于這個問題,張靜清沒說,只是一拂衣袖,大步走進天師私第之內。
“師父等等我!”
張之維連忙跟上。
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張之維有兩種猜測。
一是圣人降臨,直接傳法。
畢竟有六庫仙賊這類能讓人長生的圣人盜手段,就算千年前的圣人還活著,他也不會覺得意外。
而且這是有先例的,先秦的道家圣人,彭祖據說就活了八百多歲。
第二種猜測是是圣人已經不在,只是留下的傳承被他們所獲,所以他們自稱得神仙傳法。
像無根生,就在二十四節通天谷中的九曲盤桓洞里,得到了紫陽真人張伯端的傳承。
他也可自稱是張伯端的徒弟,是張三豐的師侄,不過他心高氣傲,并不認這檔子事。
剛才的問題好像觸及到了師父不能說的部分,二十四節通天谷里的九曲盤桓洞,若有機會,可以去看看……張之維心里暗道。
九曲盤桓洞一詞的解釋有很多,各種隱晦說法都有。
但最直觀的解釋是,它是九頭獅子九靈元圣的洞府。
而那九靈元圣,便是與張之維生辰八字相同的太乙救苦天尊的坐騎。
所以,即便二十四節通天谷是大兇之地,九曲盤桓洞更是兇中之兇,但張之維在八字和命格上,便壓了這地一頭。
張之維緊跟腳步,一路來到張靜清的臥室內。
相比較天師私第的富麗堂皇,張靜清的臥室卻顯得尤為簡陋,只有簡單的一張竹床、一張原色的木質書案和原色的木質立柜,立柜里全都是書,足足鋪滿一墻壁。
張靜清走到書桌前,從上面的果盤里拿出了幾個蘋果,又從抽屜里拿出了三塊銅片,三塊鋁釘,四根銅線,一個小燈泡。
“師父您這是?”張之維不解道。
張靜清一言不發,把銅片、鋁釘依次插在水果之中,再用銅線連接起來。
剎那間,燈泡亮了。
張之維頓時驚呆了,師父竟然懂水果電池實驗。
“先前張異給我講了你說的陰陽五雷的理念,為師想起了一些知識,便心血來潮的試了一下,竟然真的成功了!”
張靜清看著燈泡那昏黃的燈光說道。
張之維一臉錯愕,咽了口唾沫,道:
“這東西是紅毛鬼那邊的知識吧,師父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有想過師父聽得懂他的理論,但他從未想過師父會反手掏出一個水果電池實驗。
張靜清沒有解釋,只是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書柜。
張之維看了一眼,書柜里的書,不限于道藏和古籍,甚至有一些“現代”的書,上面的標識寫著“京師同文館”。
什么?!師父還是BJ大學的高材生?張之維心頭又是一驚。
京師同文館就是后世BJ大學的前身。
注意到張之維的目光,張靜清解釋道:
“這都是當年洋務運動時期,洋學堂的書,里面記載著一些西方的知識,當年為師被師父遣下山歷練,覺得修道救不了國,機緣巧合之下,進了京師同文館,參加過洋務運動,后來洋務運動失敗,為師回山之后,閑來無事,也會翻閱一下,剛才那些東西,便是從上面看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