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了小天師!”
三一門的校場上,本來硬挺著的左若童,身子一顫,軟軟地癱坐在地,一雙眼睛里滿是悲哀和懊悔。
在他對面,張之維渾身焦黑,粘膩的鮮血自他的眼睛,口鼻,手腳和胸口滲透出來,把他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個血人,看起來凄慘無比,氣息全無。
眼前的場景,給了左若童一記沉重的打擊,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好人,輕易不殺生,即便是面對全性妖人,若對方不是十惡不赦,他也會給對方三次機會。
但今天,他竟為了一絲沖關逆生第三重的機會,無視對方接二連三提出的罷手請求,枉顧對方的身體狀況,強行拉著他陪自己玩命,最終釀成如此大錯。
雖說逆生第三重一直以來都是他畢生的目標,若能破關,就算是朝聞道,夕可死,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如果踏入第三層的代價,是犧牲一個極其優秀的后輩……他突然就沒那么渴望了。
都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他左若童雖不是圣賢,但也沒法把他人當成芻狗。
如果真的知道張之維難以承受雷法逆生的負荷,他斷不可能如此一意孤行,強行逼著他配合自己。
“之維小友,是我左若童對不起你,靜清兄,我左若童無臉見你啊……”
左若童呢喃自語,說這些話時,他也很不好受,不僅是內心飽受煎熬,身體上同樣如此。
他本就有舊疾在身,必須時時刻刻維持逆生來續命,先前沖關的時候,五臟六腑又被雷法所傷,內部在大出血,像是有一柄刀在腹部使勁的絞著。
現在他這個樣子,虛弱到了極點,說是處于生死邊緣,一點也不為過,若他再不開始逆生狀態,規避自身的傷勢,隨時都可能會死去。
但左若童一動不動,只是愣愣地看著張之維,半點沒有再運玄功的打算,造成如此后果,他有何臉面去見自己的好友張靜清?
與此同時,左若童布置的結界崩塌,眾人看著校場里的場景,頓時就呆滯了。
那個癱坐在地上,干枯如柴,老的不成樣子的老頭是誰?
那個站著的,渾身焦黑,還在不斷溢血的血人又是誰?
這幾十年來,左若童一直維持著逆生狀態,沒有一刻解除過。
三一門的人,也只知道他沖關時受了傷,但逆生狀態下的真身是怎樣的,他們卻是不太清楚,所以第一時間沒有認出來。
至于另一個血人……都快成焦炭了,面目全非,就更認不出來了。
“為什么會有一個老者和一個血人,師父呢,小天師呢?”
“那個血人的身形好高大,有些像小天師啊,該不會就是他吧!?”
“如果他是小天師,那個老者豈不是……我們的……”
幾個小弟子還在議論。
“師兄!”
“師兄!”
兩道凄厲的聲音響起,一道蒼老,一道稚嫩,分別是似沖和田晉中。
同為師兄的小迷弟的,他們倆最先發現左若童和張之維的情況。
旋即,兩人朝校場中間疾馳而去。
“張師兄,張師兄……”
“師父,師父……”
緊接著,發現異樣的是三一門大弟子澄真,以及呂慈呂仁,他們也驚呼出聲,連忙跑過去查看情況。
陸瑾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跑了兩人的中間,看了一眼左若童,又看了一眼張之維.
師父的老態,他從未見過,張師兄的傷勢,他也從未見過,兩邊都非常的嚴重,關心則亂,一時間,他竟直接呆住了,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懵了,但呂慈張懷義等人卻沒有懵。
他們沖到張之維的身邊,二話不說,就拿出了張之維給他們防身的治療符箓,貼在了張之維的身上,想為他療傷。
但往日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治療符箓,貼在張之維的額頭,卻是一點效果沒有。
這一下,田晉中張懷義呂慈等人,頓時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師兄師兄,你不要死啊師兄!”田晉中哭喊。
“師兄,師兄……”
張懷義也有些慌了,不斷重復著這兩個字,他顫巍巍的伸出手,放在張之維的胸口,把炁度入張之維體內,想探查一下情況。
結果炁剛一進去,就泥流入海,師兄的炁,別說虛弱垂死,反倒給人一種烈火烹油般的旺盛之感。
“這……”
張懷義直接就愣住,旋即他反應過來,你在裝尼瑪呢師兄,嚇師弟一跳。
相比較田晉中和張懷義,呂慈顯得尤為暴躁,他紅著眼睛,像一頭發怒的豹子,二話不說,提著拳頭就朝對面的左若童沖了過去。
陸瑾正呆若木雞的站在左若童和張之維的中間,見到呂慈這般模樣,連忙去攔。
“老陸,你們三一門是什么鳥門?”呂慈破口大罵:“我們好心送你回門來,張師兄還救了一個沖關岔子的弟子,你們就這樣對待?堂堂大盈仙人,為難咱們這些小輩,還把人打成這樣,是不把呂家,不把龍虎山放在眼里嗎?”
陸瑾心里一片亂麻,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本能的抱著呂慈不動。
“讓他過來,這事錯在我,我愧對之維小友,也沒老臉再見天師!”
左若童艱難開口,發出沙啞無比的聲音,說話間,有色澤并不鮮紅的血液,從他那布滿褶皺的皮膚里滲透出來,他的傷勢也在極具惡化。
陸瑾回頭,見到了左若童現在的樣子,當即便拿出治療符箓,要為他療傷,但卻被左若童阻止了。
他雖然不清楚這符箓的效果有多強,但他大抵能猜到作用,但他現在,有何臉面再用龍虎山的符箓,再說了,以他的能力,也用不上。
“師兄,你身體的舊疾可拖不得,快運轉玄功吧!”似沖乞求道,他知道,以左若童的能力,只要再開逆生,炁化自身,那一切傷勢都不礙事。
至于現在的場景,以他幾十年的閱歷,他大抵能猜出來發生了什么事,應該是小天師被剛才那個狀態給反噬了。
“師父,請您運轉玄功吧!”澄真也哀求道。
左若童閉上眼睛:“我沒臉茍活于世!”
“別沒臉了,再拖下去,命都要沒了!”
這時,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的血人,突然開口說道。
眾人頓時一愣,表現各異,張懷義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樣子,田晉中則是破涕為笑。
至于呂慈,氣一下就消了,看了一眼仙姿勃發的左若童,一言不發,默默退至張之維的身后。
左若童沒去看呂慈,呆呆的看著張之維:“之維小友,伱……你沒死?”
張之維沒好氣的說道:“幫你沖關,挨打的是你,你都沒死,我怎么可能會死?”
雖然雷法逆生這個能力,會消耗大量的炁和體力,在沒建立堂口的時候,即便是他也很難長時間的保持。
但在堂口建立之后,有大量信徒貢獻的信仰之力作為支撐,他幾乎從不擔心自己陷入枯竭的境地。
這次也是一樣,即便是左若童把自己拼到油盡燈枯,他也不會有恙。
左若童不解道:“那你為什么……”
“我不自殘搞這一出,你會罷手?”張之維道。
自殘?左若童一愣,頓時就想明白了一切,這一刻,即便是幾十年修身養性,脾氣溫和的他,也不禁一股逆血直沖天靈蓋,再難保持理智。
他運行逆生,猛地站起身,站起來的過程中,白光從丹田蔓延,寸寸覆蓋全身,所過之處老皮新生,當他徹底起身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青年模樣。
“沒死你早說啊,你簡直是要嚇死我呀,我還以為要鑄成大錯!”
“左門長,我才被你嚇到了,一把年紀的人了,遇到點事,動不動就自有后來人!”
張之維也沒好氣的說道,“你要是被我的雷劈死了,你們三一門還不得和我不死不休?我師父不得把我給吃了?!”
左若童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語氣平和道:“此事是我一時興起,確實有些欠考慮了,我在此向之維小友賠禮道歉。”
他一臉關切的看向張之維:“之維小友,雖說無生命危險,但你現在的傷勢……”
“無足輕重!”
張之維一擺手,身上冒起紅光,紅光所過之處,肉芽翻飛,他身上那些慘目忍睹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只幾個呼吸間,他的皮肉和毛發就已經恢復如初,和先前沒兩樣。
這番奇異無比的場景,無疑吸引了在場所有三一門的注意,不過,并沒引起太大的轟動。
因為,這在他們三一門,幾乎人人都能做到的事,只不過他們必須在逆生狀態下才行。
倒是左若童和似沖等人,明白其中含金量,震驚的無以復加,不靠炁化,純粹是肉身在恢復,這便是玄門正宗龍虎山的底蘊嗎?
不過,人際交往里,最重要的就是分寸兩字,事關別派傳承,他們也沒多問。
“師兄,你感覺如何?”似沖把話題重新帶到左若童的身上,相比較張之維的恢復能力,他更在乎師兄的狀況。
左若童沉吟片刻,點頭道:“這次邀之維小友助我沖關的嘗試,雖然代價不小,但受益同樣匪淺,雖然沒有完全突破三重,但也已經突破到一半了,實力更進了一步,可以說,進入三重,只差臨門一腳!”
說話間,左若童身體一動,腳步飄然,稍微一縱,人已經躍至空中。
他的身體周圍大量白炁氳氤發散,煙波浩渺,竟拖住了他的身軀,讓他站立在虛空之中,這番場景,像極了話本神話故事里騰云駕霧的仙人。
“三重之路竟是這樣!”
似沖仰頭看著師兄,心神激蕩,喜極而泣,老淚縱橫,高興的手舞足蹈。
澄真也是一樣的反應,幾乎激動的不能自持。
三一門的其他人,也都是一臉崇拜的看著左若童。
“大盈仙人這個仙人外號,真是名不虛傳啊!”呂仁喃喃自語。
“我剛才竟然想去把這個家伙搞死?”呂慈看著站立在空中的左若童,自己都佩服自己剛才的勇氣。
至于全程如局外人一樣,觀看了整場的李慕玄,見到了這一步,終于是忍受不住了,身子一顫,跪倒在地,眼睛里滿是后悔和遺憾,嘴里喃喃自語:
“順勢堪避紀算禍,逆行方得會元功……順勢堪避紀算禍……我到底錯過了什么?”
“師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張懷義吃驚道:“左門長他成仙了嗎?”
“飄在空中就是成仙?”張之維扭頭看向他:“那先前我也飄在空中,你怎么不問我成沒成仙?”
“那師兄,你成沒成仙嘛?”張懷義順勢就問,不過,他從張之維剛才的回答,也知道左若童沒有成仙。
“我沒有成仙,但我成神了!”張之維隨口道。
“既然師兄你成神了,要不你也給我封個神當當?”張懷義說道。
“可以啊,到時候給你安排一個!”張之維說道。
他剛才說自己成神,還真不算胡謅,他自己演自己,神格面具已然三重,只要天通教會發展的好,他不用演,就能順勢接手一切。
“對了,師兄,那左門長現在這個情況是怎么回事?”張懷義突然問。
張之維想了想說道:“雖然左門長沒完全突破到第三重,但也摸到了一些門檻,相當于半只腳踏了進去,前進了半步,實力自然有所增加!”
逆生三重的二重和二重之間,是有天壤之別的,之前左若童沒把炁練到頭部這個六陽之首,所以他無法炁化頭顱,若交戰的時候,被打中大腦,還是會有生命危險。
但今天,在張之維的助力之下,雖然沒完全突破,但也生發了腦中的一點靈性,逆生之路前進了一小步,自然而然實力變強。
現在的左若童,雖然無法完全炁化整個頭顱,但已經能炁化一小部分了,而虛空站立,便是這次的收獲之一。
若他再進一步,將整顆頭顱也炁化,他就能全部化作一團聚散由心的無形之炁,就像漫畫里那樣。
三一門的人,見到如此模樣的左若童,個個熱淚盈眶。
但左若童的臉色卻無悲亦無喜,他看向張之維,道:
“這次多謝之維小友成全,先前之事,還請之維小友見諒”
“無礙,左門長不必介懷!”張之維擺手道。
“可否請之維小友密室一聚?”左若童抱手道:“我有些東西想請教!”
(本章完)